“我已经甩开追兵了,现在我们在第二星系的一个小角落里,谁也发现不了我们。诺玛模拟了我们的数据替身,指挥塔那边的查验也没出任何纰漏。你看,我做的是不是挺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再也不会了,真的。”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程渊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又把他身上被冷汗浸透的睡衣解开,换上干燥柔软的另一件。
动作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程渊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那种惊弓之鸟般的脆弱感,让林衍的心揪成了一团。
程渊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但眼神依旧涣散,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捞上来。
林衍看着他这副劫后余生、脆弱不堪的模样,那些关于“囚禁”、“看管”的强硬念头,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后怕冲得七零八落。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程渊躺好,给他掖紧被角,又倒了温水,一点点喂他喝下去。
“好点了吗?”林衍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再惊扰到他。
程渊闭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唇上毫无血色。
他看起来疲惫至极,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衍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天人交战。
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处理,联盟的通讯,基地的后续,公爵那边的试探……
每一件都火烧眉毛。
但眼前这个人……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他打开个人终端,飞快地设置了几下,房间角落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哥,”林衍俯下身,凑近程渊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安抚。
“我就在隔壁书房处理点事情,门开着,你能听见。家居系统最低安保权限开了,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在客厅阳台走走,透透气。”
“你多休息会儿,强行中断精神链接的副作用不是这么快能消除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就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程渊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已经昏睡过去。
林衍又守了他几分钟,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才一步三回头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走向隔壁的书房。
他这次学乖了,特意没有关上卧室的门,让一丝光线和声音能透过去。
确认书房的门关上,脚步声消失在隔壁。
床上,原本“昏睡”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惧和涣散的黑眸,此刻一片清明,锐利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淬出的冰刃。
哪里还有半分脆弱和失控的影子?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之前的虚弱颤抖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侧耳倾听了几秒隔壁隐约传来的、林衍压低声音的通话声,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得逞的弧度。
还是太年轻。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刚才被束缚带勒出的浅痕几乎已经消失。
目光扫过房间,精准地落在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摆件上——那是家居安保系统的一个物理节点接口。
程渊伸出手指,指尖按在摆件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上,快速而精确地按了几下特定的顺序。
只听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如同锁芯被打开。
几乎同时,整个公寓里那种无形的、被严密监控的感觉消失了。
这才对。程渊仰起头呼吸了几下,将身体机能调整到自己最想要的状态。
他一向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有把握,如同深谙机甲和精神链接的技术。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衣柜前,动作迅捷地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
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最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的深色外套。那件制服外套已经被林衍洗过了,带着特有的、干净又带着点冷冽的气息。
他拎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披在了自己身上。
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卧室门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隔壁书房紧闭的门。
晨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将他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公寓的智能门锁在他靠近时,无声地滑开。
“虹膜解锁,识别到禁制被破坏——通讯中断,警告中断,进行静音自启动,清除日志。”
门锁上的安保程序瞬间哑火,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黑屏。
程渊换上军靴,抬腿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残留的、林衍的气息,也隔绝了那个短暂的、充斥着虚假脆弱和真实试探的囚笼。
“咔哒”一声,门关了,隔绝了公寓里一切的温暖光线。
“真冷啊。”程渊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嘴唇无声开合。
随即他一脚踏上楼道的窗槛,在呼啸的风声里一跃而出——
没有任何代号和标识的轻型机甲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在高空中展开,将坠落的人影吞噬。
宛若夜行的野兽,行踪瞬间蒸发在黑色的阴影里。
十小时前。
纪潭的私人通讯频道响起急促的蜂鸣, 他目光移向那份加密文件,眉宇间透出一点疑惑。
“这是什么?”他看着那个发件人的名字,低声喃喃, “小衍发的?”
手指移动, 文件内容自动展开。
是一份核心机密报告。
他看着看着, 脸色逐渐铁青。
资料里的内容触目惊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心上。
尤其是看到那个代号和相关报告。
“帝国之剑, 思想钢印, 零号基地……”
他几乎能想象到程渊这些年是怎么扛过来的。那孩子……那孩子!
“该死的!”纪潭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合金台面发出沉闷的哀鸣。
他必须做点什么, 立刻。
亚修斯……那个坐在指挥塔顶端,用非人道技术操控着所有人命运的混蛋!
他要去宰了他,现在就去。哪怕……拼上这条老命。
就在他红着眼,手指已经按在机甲启动键上的瞬间, 一个特殊的通讯请求强行切入, 优先级高得直接覆盖了所有其他信号。
屏幕上跳出的, 是程渊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明显透着疲惫和紧绷的脸。背景是快速移动的机甲驾驶舱内部光影。
“纪叔。”程渊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 带着星舰引擎高速运转的嗡鸣背景音,沙哑而直接, “停手。别去找公爵。”
纪潭动作一滞, 怒火更盛:“停手?!小衍传回来的东西你看过了吗?!那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怎么停手?!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指挥塔!”
“不行……”程渊定定地看着纪潭,重复道, “纪叔, 你不能去。”
纪潭沉下脸色, 持重老成的军官第一次对着程渊流露出年长者的积威:“我说,我要去见大公。”
“我倒要看看,让先锋军止步不前, 让军部首席噤若寒蝉,让联盟派一个个从军部消失的,是何方神圣!”
“我知道您是他的老师,如果他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您一定是最想修正这一切的人。”
程渊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正因如此,您更不能去。”
“那是陷阱,纪叔。公爵在等着您,也在等着我。他在指挥塔里,等着任何想去讨公道的人自投罗网。他现在就是一条被逼到角落的疯狗,咬死一个够本。”
“您还记得阿德琳娜教授吗?自从联赛过后,就没人能够探查到她的行踪……她会是自愿消失的吗?”
“您是她的同僚,还经历过纪怀叔叔牺牲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一位活生生的首都星同僚在眼皮子底下蒸发,会是什么意思。”纪潭缓缓道,眼底似有风暴汇聚成型,“你的意思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哥哥,和阿德琳娜师妹一个待遇,对吧?”
程渊用深深的眼神盯着纪潭的脸,不置可否
“那我更应该去找他。”纪潭开口,语气里是淡淡的自嘲。
“我们这些老东西,除了死得其所,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追求的。”
程渊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屏幕直刺纪潭眼底,“不,您是我最后的底牌之一,纪叔。”
“您不能折在这种时候。联盟需要您,先锋军需要您,林衍和我……也希望您活着,不是吗?”
听到林衍的名字,纪潭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一丝:“小衍他……”
“估计他已经出事了,零号基地的资料,您应该已经收到了。”
程渊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他为了查清真相,为了……我,现在很可能落在公爵手里,或者正在被围剿。”
程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心底想计划的,比我预料的更危险。”
“什么?!”纪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小子他……”
“所以,我需要您去做另一件事。”程渊打断他,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集结您手上所有能调动的、绝对忠诚的力量,秘密前往第二星系和第三星系的交界点,坐标我会发给你。在那里建立一个临时指挥中心,准备接应。”
“同时,联系我们在指挥塔内部还能动用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林衍现在的具体位置和状况!”
纪潭瞬间明白了程渊的意图。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
“这是最优解,纪叔。”程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公爵的目标一直是我,毕竟思想钢印这么昂贵的东西,不栓住最有威胁力的那把剑可不行。”
“只有我去,才能最大程度吸引他的注意力,为您的行动和林衍可能的脱困创造机会。而且……”
他顿了顿,“有些事情,拖了太久,该做个了断了。”
纪潭看着屏幕里程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这是程渊决定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同归于尽时才有的眼神。
“小渊……”纪潭的声音艰涩无比,“你身上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程渊的回答异常干脆,甚至带着点解脱般的意味,“反噬就反噬吧。总比……看着他死在我前面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纪潭心上。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劝阻、担忧,在程渊此刻展现出的、为了林衍甘愿承受一切甚至毁灭的决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好。”纪潭最终重重地、艰难地点了头,声音沉得像块铁,“坐标给我。林衍那边,我拼了老命也会给你挖出消息!你……”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嘶哑的叮嘱,“臭小子……给我活着回来!你们两个,都得给我活着!”
“嗯。”程渊应了一声,没有更多承诺。通讯画面闪烁了一下,坐标信息传输过来,随即屏幕暗了下去。
切断与纪潭的通讯,程渊靠在冰冷的驾驶座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闷痛。
他知道,踏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他将主动撕开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将“帝国之剑”的锋芒,直指它真正的主人。
意味着“思想钢印”的反噬,可能会以最猛烈、最不可控的方式降临,将他拖入彻底的疯狂或死亡。
但一切的阴谋与利用都将在这里彻底结束。这就足够了。
程渊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淬炼过的、冰冷而纯粹的杀意。他打开了先锋军的内部加密指挥频道。
“全体注意。”
他的声音透过频道,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待命的先锋军核心成员耳中,不再是平日里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撕裂空气般的、令人心悸的锋锐。
频道里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从未听过指挥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我们的作战终于到了最终的阶段。”程渊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重若千钧,“目标:第一星系,首都星近地防御圈,指挥塔。”
指令一出,频道里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在座的各位都是先锋军的精锐,应该会知道我们这次作战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们为理想和信念,不再忍耐。”
“帝国的体制已然走到了尽头,成为了权贵的天下。基因至上,血统至上……它已经变成了我们所不能认同的模样。”
通讯里一片安静,指挥官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敲打着在场同伴们的心。
“先锋军一向是走在信仰的路上,绝不背叛人类的未来。”
“今天,一切都到了最好的时刻。我们将攻下指挥塔,结束首都星荒诞的闹剧。”
程渊没有任何停顿,冰冷的声音继续下达命令:“阿尔勒,你部负责切断首都星外围所有通讯节点及跃迁干扰器,我要指挥塔彻底变成瞎子聋子。时限:标准时二十分钟。”
“收到!”阿尔勒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玛兰妲,”程渊的声音转向她,“你部负责佯攻第三、第六空港,制造最大混乱,吸引卫戍部队主力。动静越大越好,但记住,避免正面缠斗,保存实力。”
“明白!保证闹翻天!”玛兰妲的声音带着压抑感,但仍然稳定冷静。
“楚惟,”程渊的声音顿了顿,最后叫出这个名字,“你的科研特勤队,携带所有‘蜂群’干扰器,目标只有一个:瘫痪指挥塔核心区域的精神网防御系统。”
“不惜代价,务必撕开口子。”
楚惟沉默了一瞬,声音异常沉重:“……明白。交给我。”
“其余各部,按预案,封锁所有通往指挥塔的跃迁通道,阻击一切增援。”
程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此战目标明确:不计代价,摧毁指挥塔核心控制中枢。”
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首席……”有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颤抖,“这……太冒险了!”
“我知道。”程渊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在座各位都是优中选优的精英,在血与火中走来,愿意跟着我走到现在,非常感谢。”
“所以,接下来的不是命令,是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愿意跟我去救人的,跟我走。”
“害怕的,现在退出,我绝不追究。”
“留下的,”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指挥官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同伴。”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随即,一个,两个,十个……无数个声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汇成一股震耳欲聋、撕裂星河的洪流:
“先锋军!死战到底!”
“干死那帮杂碎!”
怒吼声、咆哮声在频道里疯狂激荡,汇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
程渊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锋利的弧度。
他猛地推动操纵杆。
银色的机甲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离弦之箭,率先撕裂了寂静的星海,朝着那片被重重防御包裹、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钢铁巨塔,义无反顾地冲去。
身后,是如同被点燃的流星群般紧随其后的先锋军舰队。
主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卫队自当誓死追随。
因为在几千年前,银河先锋队在黑暗的星系深处,向蓝色的行星传来过最后一条消息。
上面写:“人类的尊严高于一切。”
“我们将这句话视为信仰,战斗至今。”
第76章 道路
巨大的舷窗映照着星轨上的火光, 漆黑的太空从未如此明亮。有人四散奔逃,有人举起终端拍摄这地狱般的景象,宇宙港已经停摆, 只剩一群市民徒劳地和卫兵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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