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保护得比上一箱更好,谢瑾宁轻轻翻了翻,发现里面除了手抄本,还有些残破、或是缺页染墨等,一看就是被书局丢弃的书籍,有的上面还有污渍擦洗过的痕迹。
而第三个箱子是最小的,打开后里面装着谢竹常用的书写工具——一块中央凹陷下去的鹅卵石,几根断掉的墨条,细细打磨过的,下面绑着干燥动物毛发的竹枝与木条,是自制的毛笔。
还有一打微微湿润的草纸。
谢瑾宁再次对谢竹的努力有了新的认知。
在资源如此贫瘠的小山村,也能饱读诗书大放异彩,而自己曾坐拥万千藏书,却连书阁都鲜少踏入。
“好厉害啊。”
但谢瑾宁如今已不再会因为两人的差距而自厌难受了。
人各有志,他明白的。谢竹志在凭己身之力走出小山村,就算他并非什么真少爷,他也迟早会做到。
说不定某年后,他还会胸前戴花骑着大马,气宇轩扬地走在京城大道上。
自己从前是贪图享乐,但如今再开始立志,也不算晚,他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和可能,又何须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从前呢?
谢瑾宁将其重新放回木箱中阖上。
这都是谢竹的东西,他随意翻动已是有些不礼貌,更别说不经人允许取用了,还是等谢农回来先问过他吧。
一炷香的功夫,严弋就弄了两菜一汤出来。
咸菜炒鹿肉,炒白菜,鱼丸汤,主食则是筋道的烙饼,麦香四溢。
严弋的手艺可比谢农好上不少,切成薄片的鹿肉泛着诱人的金黄,一口下去咸香醇厚,堪称一绝。
炒白菜白绿相间色泽鲜亮,脆嫩清甜。鱼丸漂浮在奶白汤汁中,宛如沁入牛乳的珍珠,鲜嫩弹牙,汤汁也鲜香爽口。
谢瑾宁上午出了力,虽吃了不少果干和野莓,但零嘴并不充饥,他还是饿得饥肠辘辘,没忍住吃得满嘴流油,直接干掉了一张半比他脸大两倍的烙饼,险些撑得直不起腰。
他托着脸,静静坐在桌边看严弋收尾,直到最后,桌上只剩下他碗中那张被啃得边沿全是齿印的饼。
眼见严弋投来目光,谢瑾宁下意识地缩缩肩膀:“这个我留着待会儿吃,不会浪费的。”
“……”
严弋哑然片刻,“若实在吃不下也无妨,我帮你。”
“不用不用。”
不是要打他屁股就好,谢瑾宁松了口气,又道:“你要是还没吃饱的话,早上还剩了疙瘩汤,你去热热嘛,我吃过的这个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我不介意。”
谢瑾宁话被卡在喉咙里,他长睫轻扇,还想说什么,只听严弋再次提醒:“不能浪费。”
好吧,谢瑾宁想,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吃得下去,而且严弋早上流了血,是得多吃些。
他主动将碗推了过去:“那你吃吧。”
德宝也爱吃他剩的,每次都会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呢。
谢瑾宁唇角翘起,又飞快敛下。
本以为这半张饼很快会被男人解决,谁料严弋诡异地吃得极其慢,小心撕咬,咀嚼,吞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什么需要细细品味的珍馐一样。
桌上其余的菜都吃完了,他便时不时侧眸,看一眼谢瑾宁,视线落在那瑰丽晶冻般的唇间。
谢瑾宁有些不自在,撑着脸的手肘一点点往外偏,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胃中饱胀,身体暖洋洋的,不知不觉间,困意席卷而来,眼眸阖起,乌黑发旋一点一点下坠,脑袋没撑住,倏地砸在男人手背。
“唔。”
短暂清醒一瞬,谢瑾宁捂着额头,打了个哈欠,见他手中还剩下一截,没忍住抱怨道:“你好慢啊,我都等累了。”
糯声糯气。
“我……”
严弋说的什么,谢瑾宁一点都没听清,等他再睁眼时,已是未时三刻。
伙房早已一片洁净,连他被弄脏的外衫也洗净了,正晾晒在院中。
他还打算等严弋吃完帮忙洗碗呢,怎么就睡过去了?
他懊恼地敲敲脑袋,拖着酸软的小腿,去隔壁找严弋。
隔壁木门虚掩着,谢瑾宁轻轻一推,顺利走了进去。
正对着院门的房间咧着条细缝,窗户也被糊得严严实实,从谢瑾宁的位置看去,里面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清。
好似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正翘首以待,等好奇的猎物主动探寻,便将其一口吞下。
“严弋,你在家吗?”
谢瑾宁唤了声,却没回应。
“不在?那怎么不把门关好,万一有人进去偷偷拿了东西怎么办?”
谢瑾宁嘀咕着,慢慢走近。
手触上门板瞬间,陈旧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屋外的暖黄天光仿若一条灵蛇,蹿入屋内游走。
不远处,男人剑眉微蹙,双眸紧闭,高挺鼻梁在光影下投射出一道利落的暗影,他只身着中衣,静静坐在床沿,呼吸声极轻,胸口起伏平稳而缓慢。
这是睡着了,还是在练功?
谢瑾宁放轻了呼吸。
坐着都能睡,好特别啊,如果是在练功,那他这么厉害是不是练了什么,武林秘籍?
谢瑾宁静静看了会儿,见男人始终未动,便准备离开,决定回屋摆成这个姿势练练,好像还得盘个腿,戏本子里可说了,什么打坐,引气入丹田呢。
又想起洗碗时伤口一定会沾到水,还有洗衣,也不知严弋上过药没,要再严重些的话,伤口可是会烂掉的!
担心战胜好奇,谢瑾宁用气声悄悄呼喊:“严弋,你睡了吗?”
依旧没有动静。
看来是睡着了,那待会儿再来好了。
为了不吵醒严弋,他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将木门往回拉。
屋内再次被浓黑吞噬。
即将关上之时,倏地传来一股大力,谢瑾宁毫无防备,被带着朝里摔去。
“哎——”
他被一双有力手臂接住。
严弋起初的确在浅眠,但早在谢瑾宁推开院门之时,他便已经清醒。
只是没能第一时出声回应,反而屏息凝神,静待少年的反应。
心跳随着渐近的脚步声加快,停在门口之时,他忍不住想起身,将谢瑾宁迎入屋中,还想抱住他,嗅闻其身上的馥郁香气。
忍不住想与他亲近,最好能融入骨血。
“……”
严弋想不明白,一团乱麻、天人交战的脑中却缓缓浮现一场景——
他曾见过一村人对待家中的狸奴也是这般,神情语调怪异,总是忍不住靠近将其抱起,凑到脸边亲亲蹭蹭,直到狸奴不耐烦地炸毛呲牙才消停。
回想他与谢瑾宁的相处,好似也是这般,他惹人生气,将其哄好,随后再次惹人生气。
虽然很多时候并非他本意。
这么一想,他一切的异常也就有了缘由。
但,心底还有道隐约的声音,不断重复,“不是的”。
不是的,就算再神似,谢瑾宁也不是弱小的狸奴,他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于是再次进入死胡同。
若想彻底弄清,或许他得积蓄气力,一鼓作气将墙打破。
直觉却又告诉他,一旦打破,会有极其危险的,无法控制的灭顶灾祸降临。
严弋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
“你没睡啊,吓我一跳。”
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脏,谢瑾宁没好气道:“醒着也不吱个声,故意耍我不成?”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臂,似有些怔然,又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刚醒,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谢瑾宁忍不住呛他,语罢又觉得不妥,他清清嗓子,“你上药没?”
见他摇头,谢瑾宁更没个好脸色了,伸手一推让光线涌入,他缓步迈进房间,在木桌上发现瓶未开封的药粉,干净麻布和几根布条。
谢瑾宁径直走到桌边木凳上坐下,敲敲桌面,“愣着干嘛,过来。”
小脸彻底冷下来的样子都一点不唬人,怪可爱的。
严弋将手臂搭在桌面,掌心摊开,撕裂几次的伤口边缘不再整齐,虽不深,但皮肉翻卷,泡过水后颜色发白肿胀,仍有几分可怖。
药粉撒在伤处,刺激性的疼痛再次从皮肉之间被唤醒,额角冒出细汗,他却连呼吸的频率都未变。
视线再次移转,那认真时微蹙的眉头,低垂长睫,红润腮颊,挺翘秀气的鼻尖,还有……
喉结滚动。
“不准看我。”
严弋眉头一挑:“为何?”
“反正……反正打扰到我上药了。”谢瑾宁抿着唇,将麻布折好,按下时故意用了些力,想用痛来给他个警告。
看看看,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有什么好看的。
东西都准备好了还不急着上药,要是他不来,就一直不上吗?什么毛病啊。
指节还未来得及抬起,就被摁住,蜜色与雪白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麦秆与花枝,显得后者愈发脆弱纤细,又如精心雕琢的玉器。
“松开,你干嘛呢,这样我都不好缠布条了。”
“痛。”男人哑声道,“不转,我想看着你。”
说的什么话啊,看着他难道就能止痛不成?
谢瑾宁轻叱:“还知道痛,又是洗碗又是洗衣服的,我还以为你都不想要这手了。”
话这么说,他还是放柔了动作,葱白手指灵活地在宽厚掌心间穿梭,包扎完毕,他仔细端详,又提着严弋甩了甩,确认没有半点问题后才松开。
“好了,好好注意着,不要再沾到水了。”
“遵命,小宁大夫。”
带着些笑意的低沉嗓音流入耳中,谢瑾宁哼哼两声:“没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
严弋起身,在谢瑾宁面前蹲下,“脚,让我看看。”
他微仰着头,摊开手掌等待。
男人身材高大,宽阔挺拔,即使是以半跪姿势屈居人下,也如小山一般伫立,投下的阴影将谢瑾宁笼住,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谢瑾宁的拒绝被压回嗓子里,“哦。”
脚尖刚离地,得了准许的男人就握住他的脚踝抬起,一点一点褪下鞋袜。
他的脚也生得较寻常男子更为秀气,白玉弓似的,线条优美流畅,脚趾圆润可爱如排列整齐的饱满珍珠,足尖粉嫩,骤然受凉而微微蜷起,淡青纹路似藤蔓,静静攀爬其间。
浑身宛若霜雪盈成,踝骨纤细精致,似雪间凝晶,显得那抹红肿愈发触目。仔细看,脚底也有轻微的红,是被磨过的痕迹。
若非提前垫了几层棉,许是早就生出血泡,一动,便如走于刀刃之上,定会痛得这娇嫩的小少爷双眸噙泪,让人心生怜惜。
确实是一双不适合下地的足。
更适合被捧在锦缎间,细细把玩。
喉结滚动。
“痛吗?”
脚被小心捧着的感觉实在古怪,说话时的气流拂过脚背,谢瑾宁不自在地往回缩了缩,没抽动,他小声道:“不痛了,看完了,你可以松开了吧。”
怎料严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谢瑾宁还来不及惊呼,后臀就是一软,他坐在了严弋床上叠好的被间。
“等我。”
他很快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稳稳放下,又如法炮制,褪去谢瑾宁另一只脚的鞋袜,将其放置一侧。
“未伤到筋骨,不严重,试试水温,合适的话先洗净再上药,很快就能好。”
原来是给他治伤啊。
谢瑾宁不疑有他,往前坐了些,轻点水面,温度恰好合适。
水液没过脚背瞬间,温暖蔓延,他舒服地弯起眸子,对着面前仍半跪的严弋道:“你起来坐着嘛,我洗好再叫你。”
“我帮你。”
闻言,谢瑾宁一惊,连忙抬起脚来,带出的水流形成一道小弧,朝盆对面的男人泼去。
“哗啦”一声,水尽数泼在他小腹,中衣顷刻间被浸透,紧紧贴在上身,清晰勾勒出腹部那如刀刻般的硬朗线条。
湿痕扩散,大腿处也未能幸免。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瑾宁的脚僵在空中,他长睫飞快眨动,弱下去的声音又很快理直气壮了起来,“谁叫你不听我的起来嘛。”
“还有,我才跟你说的不能沾水呢。”
“抱歉,是我忘了。”
被泼水的人率先道歉,“我记性不好,需得拜托阿宁多提醒我几次,才能记住。”
伤口沾了水会痛,这有什么记不住的,谢瑾宁暗暗腹诽,但这种似年龄调转的督促快/感又让他忍不住有些得意。
还比我大七岁呢,这么大人了,这点常识还没我懂。
“行吧。”
“那我用另一只……”
“我自己会洗啦!”谢瑾宁快声,“哎呀你赶快去换衣服,都湿了。”
“我先帮你上药。”
腹间的温热渐渐变凉,却有另一股火,从心口烧了起来,细密滚烫,又一路蔓延而下。
他在关心我。
我却想,弄坏他。
想看他哭,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瞪人,想抱在怀里哄他,吻他的额角,眼尾,鼻尖,嘴唇。想撬开,如田间那般,吻到他瞳孔涣散,只能发出可怜的断续呜咽。
想让梦境成真。
不是狸奴,也不是弟弟。
没有那个哥哥会畜牲到对着弟弟的脚起/反。应。
隐在眼帘间的瞳眸依旧深邃黑沉,又悄然燃起几分炽热,似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火,摧枯拉朽般,瞬间摧毁他摇摇欲坠的抵御防线。
还想将身侧的少年连骨带肉,烧得渣都不剩。
盆中水远远不到泡脚的热度,谢瑾宁轻轻踩在盆底,抬起落下,任由水波按摩脚底,忽地感觉后背发麻。
他摸了摸后颈,背上起的小红疹平日不痛不痒,只在躺下时微微有些刺痛,许是亵衣面料太过粗磨导致的。
村里要是有个大夫就好了。
洗净后,严弋取来干净布巾,重新蹲下,谢瑾宁还没来得及拒绝,脚踝就被他圈住抬起。
“只是擦水,不会沾湿。”
男人展开布巾,一手托住足弓,从脚趾开始,一点点、仔细地擦拭,动作轻而缓,像是捧着一尊名贵的白玉桥,缓缓擦去淋在其间的水渍。
擦完,自然地将其放于他那条未被打湿的大腿上,又去擦另外一只。
脚下的肌肉很硬,像石块一样,也很热,隔着布料,谢瑾宁都被烫得脚心一缩。
“你身上好烫啊,一直都是这么热吗?”他重新踩了回去。
严弋一顿,“嗯,应该是天生。”
应该?谢瑾宁努努嘴,“真好,我就不像这样,我从小一年四季都是手脚冰凉的。”
腿上的脚轻移,在寻找一个更容易踩的地方,严弋擦拭的动作愈缓,“未…调理过吗?”
谢瑾宁仰着下巴:“调理过呀,大夫说我出生时寒气入体什么的,总之没什么效果,冬日不仅要地龙,还得煨几个汤婆子,不然冷得我睡不着。”
忽地想起什么,琥珀眼瞳微微瞪大,“这里不会没有地龙吧。”
若是说土里的地龙,那可多着,但用于取暖的……的确未曾听过。
严弋摇头。
“啊,那我怎么办啊?”谢瑾宁哀叫一声,小脸皱巴巴的,“说不定某日你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冰坨子谢瑾宁了。”
“不会的。”严弋道,“我去修一个。”
“算了吧。”
就这里的条件,别说是地龙了,他怀疑连炭都烧不起,谢瑾宁哼哼唧唧了会儿,眼珠一转,“实在不行我到时候来找你睡嘛,反正……”
“不行!”
握住瓷白脚腕的手指瞬间圈紧,谢瑾宁被这一吓愣住,愤然道:“不行就不行,这么凶干嘛,还没当我哥哥呢就敢大声吼我了,以后岂不是天天把我按在你膝盖上打屁股?”
越想越气,谢瑾宁一脚踹在他小腹,“走开,我不要上药了。”
肌肉抽动,汩汩流动的血液几欲从被踹之处冲破皮肉喷涌而出。
严弋牙关咬紧,孽()已经隆起弧度,好在气头上的谢瑾宁并未注意,他悄然侧身遮挡,极速升高的体温,险将水渍蒸干。
若在之前,他当然欢迎,但如今……
同睡一床,他怕在睡梦中,不明不白地将人欺负了去。
况且他还是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若能忍住,他不如早些砍了,入宫当个太监。
“我错了。”
男人的道歉愈发干脆利落:“不是凶你,我的床太硬,你睡着不舒服。”
谢瑾宁从小被身边人惯着,性情是骄纵了些,有火当即就发,从不憋着委屈自己。但只要有人道歉服软,说些好话,他的脾气也就散了。
坐在叠起的被间,他不怎么感觉得出来床硬不硬,右手食指戳了戳,的确没他屋中的软,跟直接戳木头没差别,也更小些,严弋那么大一块头刚好,两个人怕是睡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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