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她们一路平安,朝着幸福安定的未来而去吧。
呼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闷郁,谢瑾宁扯扯站在他身侧,为他挡住凉风的男人的袖口,道:“我们走吧。”
刚转身,拉扯到的酸胀筋肉发出叫嚣,一抽一抽钝痛,他咬住下唇,一时迈不开步子,僵在原地。
昨夜,接受的信息量和冲击实在过大,情绪跌宕起伏,强撑着精神回应李奶奶和谢农关切后,更是身心俱疲,连饭也是随口用了些。
腰腿软得不行,想让严弋帮他按按,却没心情开口,草草洗漱后便爬上床准备入睡,又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那颗被风吹得扑簌作响的杏树。
话本看得太多,谢瑾宁极善脑补,即使并未亲眼目睹尸骨,也能想象出那掩埋入土、被树根缠绕的白骨,再往前,女人的哀鸣,溅开一地的血液……
知道方柔是无辜被害,但直面凶案现场,与尸骨近距接触也是初次,让他如何安眠?
厚实新棉被严密覆裹,热水带来的暖意却依旧散去,脚心冷得像是一块冰,谢瑾宁只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仍觉浑身发凉。
被团轻颤,披散在枕头间的墨发如荡开的波纹,小小一池,渴望着被捧在掌心,让灼暖蒸出热雾。
温暖的,宽厚的,手掌,怀抱。
好想被抱住。
谢瑾宁捂着唇,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将自己小半张脸也埋入被中,清液顺着眼尾滑落,在枕上洇出斑斑湿痕。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迷雾被耀日驱散,幻想中的暖意竟真的降临,密匝匝将他包裹,紧蹙的眉心松缓,谢瑾宁才渐渐陷入沉睡。
晨起时发觉自己竟是平躺,但大抵是入睡姿势不当,醒来后的腰背虽不比昨日酸软,但也涩胀难耐,下床时撑在床沿缓了半晌才恢复。
再接着,就是方忍冬来。
如今能走到村口,撑到送人离开已是极致,站在原地太久未动,竟然抽筋了。
“阿宁?”
背对姐妹离开的方向,钝痛挑拨,谢瑾宁艰难抑住的泪意失了衡,水雾迅速弥漫,又因垂眸姿态更难束缚,啪嗒直坠,滴在地面溅开。
“严哥……”
强装的坚强一旦裂开口子,就有如决堤之水,他哽咽道,“我腿抽筋了。”
腰身一紧,已被人打横抱起,熟悉的暖意将他半裹,抬眼是男人锋利下颌,蜜色肌肤间的凸起微动。
“抱紧了,我们回家。”
顺从地将手臂搭在严弋脖颈,不愿沐浴村民目光,谢瑾宁掩耳盗铃般将头靠在他胸膛,以袖遮脸。
颊肉时不时摩擦过粗麻衣领,丝丝痒痛,心底的难受却被另一种声音压过。
咚咚,咚咚,像是一把小锤,直接敲在他耳膜。
情绪都叫这声音锤散了。
谢瑾宁胡乱擦了把脸,眉心微蹙,抬头,伸手戳在扰人处,试图让其停歇。
“好吵啊,能不能小声些。”
少年眼下泪痕还未擦净,侧颊晕粉,掀起粘湿羽睫上望时,被洗净的琥珀瞳眸清澈透亮,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一人身影。
只一眼,严弋就深陷其间,喉结滚动,心跳再度失衡,像是关着只不受控制的野兽,叫嚣着要破开骨肉,与那纤白指尖亲密贴合。
亲吻,包裹,用湿黏血肉,让那凝霜般的指节染上艳色。
“抱歉……”
除去致歉以外,他竟连半分借口都想不出。
心悦之人在怀,又是这般全然依赖的亲密姿态,悸动该如何平歇?
谢瑾宁也同样赧然。
说了句无厘头的幼稚话,竟也换来男人歉言,他抿抿唇,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
指尖被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震得发麻,浓密鸦羽微颤,忽地想起什么,眼眸微微瞪大,谢瑾宁将手掌贴合而上,仔细感受,又收回放在自己心口。
几次试探,他神色略显迟疑,缓缓开口,“为何你心跳总如此急促?
严弋呼吸一紧。
“难道是……”
谢瑾宁忽地想起幼时玩伴杜丛筠,是丞相府三公子,庶母所出,天生心疾。
两人幼时身子都不好,只能坐在亭中看其他人蹴鞠玩闹。谢瑾宁算是半个药罐子,那杜丛筠就是一整个药罐子,连吃食都得精心照看着,忌口颇多。
有时,谢瑾宁还会故意拿着杜丛筠吃不了的糕点到人面前晃,然后嗷呜一口吃掉,得意地摇摇脑袋。
他还记得某次,杜丛筠突然发病,面色瞬间惨白,捂着心口呼吸急促,而后缓缓倒地,任谢瑾宁如何呼唤都起不来,给幼小的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只可惜后来杜丛筠去山上清修,两人也就再没了联系。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有心疾在身?”
心疾者不可多思,更不可劳累,谢瑾宁是晓得的。将严弋那次田间的状况对应上一半,他心脏高高悬起,扭腰挣动着,想要从他怀中起身。
“那你快放我下来。”他道,“容我休息会儿,便能走了。”
严弋步伐却丝毫未乱,还将他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稳,“无事。”
挣扎不成,没从他面上看到吃力,谢瑾宁也怕自己不小心摔出去,便乖巧地窝进他怀里,“这可不是小事,回去让邓伯好好帮你看看,千万不能拖。”
严弋暗叹,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但清润关切飘入耳中,心脏泵出的血液也带上些甜。
“不是心疾。”他道,“阿宁,我嫌少生病,且较其余男子更为孔武有力,足……”
他本意是想让谢瑾宁知晓他身体康健能干,足以帮他完成一切他欲做之事,话还没说完,就见怀中人唇瓣嘟起,朝他投去似嗔似怨的一眼。
那眼尾残存的红似抹了层胭脂,勾得他剩下之言皆断在喉里,险些不受控地低下头,吻住湿漉皮肉。
谢瑾宁却是心有愤愤。
身体好力气大就了不起啊!
“这是咋了?”
在院外等候的谢农见此,还以为谢瑾宁又出了什么事,当即着急上前,就要将人从严弋手中接过,被邓悯鸿手快拦下。
“放心吧,我看那小家伙面色红润得很,准没事儿。”
邓悯鸿哥俩好地揽着谢农肩头,自觉将人往隔壁带,“来来来,我帮你松松肩颈,你看老弟你活儿做多了,这肌肉僵得……”
一回生二回熟,对于严弋蹲在地上帮他脱鞋,谢瑾宁也没那么不自在了,很自觉地抬起小腿。
温热手掌覆上,“放松。”
痉挛肌肉被揉开,谢瑾宁垂眸,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和专注的侧脸,喉结轻轻动了下。
他想问,胸口处的伤是不是严弋上的药,昨夜他便忘了问,一时却又难以言表。
浑然不知身下正揉着他小腿的男人,脑中也是那平坦滑腻的雪川,和那被掌沿不小心蹭过,便颤颤巍巍探出的细果。
无意地蹭弄,便会激起小声呜咽。
呼吸乱了。
腿间酸胀已然褪去,化作酥麻,谢瑾宁咬着唇,将喉音溢住,任凭他握着脚踝来回捏揉。
严弋的力度很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侵略感,每一次按压至膝窝时,都会停滞半息,在谢瑾宁以为他要继续向上时,又回到腿肚。
他手心很烫,烫得他以为布料化作无物。
“那个……”
“还好吗?”
两道声音同时打破沉默,严弋停下手上动作,抬眸,深邃瞳孔中似有暗流涌动,要将眼前这艘玉白弯月拉下,沉入潭中。
谢瑾宁后脑一酥,双手无意识地攥住衣角,扣弄上面的云纹,“好,好些了。”
出口之时,声音都在发颤,似初生羔羊。
抽筋已然缓解,可他并未收回腿,任由男人的手掌握住,停留,无声的默许。
两人一坐一跪,一如那日,却又截然不同。
窗外清风拂过,屋内却似升起一层薄薄热雾,蔓延开来,将他们包裹其中。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凝结成网,细细密密,将谢瑾宁兜住,一如钻进被中。温暖的,但随着气息吞。/吐,逐渐变得湿闷。
好奇怪。
只是按腿而已,他的心脏,为何也开始越跳越快?
胭云爬上侧颊,淡粉指尖用力到泛白,谢瑾宁唇瓣开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那灼热如火舌的目光中,慌乱垂下眼睫。
少年长睫宛如鸦黑蝶翼,在瓷白肌肤间投下淡淡阴影,掩住了那汪润盈秋水,随着呼吸轻颤,扇动间带起的气流细微,却足以激起层层涟漪。
洒入的阳光化作薄纱,轻轻披在头顶,若是傍晚霞光,定会衬得他更似安静坐在床上,等待相公入房来掀起红盖头的新嫁妇。
共饮合卺酒,解开衣盘扣。
随后,红浪翻涌,幻梦成真。
如花似蜜的香气沁入鼻腔,一路烧灼至肺腑,又向下燃去,手背间的青筋鼓起,甚至能听到血液汩汩奔涌的声音。
握在腿肚的手掌下滑,隔袜圈住纤巧踝骨,轻轻摩挲。
“阿宁……”
男人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带着某种未餍足的渴望,谢瑾宁咽了口唾沫,只觉自己也口干起来。
“我好了。”他道,“你别摸了,好痒啊。”
痒的好像也不仅是脚踝。
趁着圈住他的骨节松缓,谢瑾宁连忙收回腿,脚蹬进鞋里,起身时还因腿软趔趄一步,绕过严弋径直往门外走。
“我还有事,要和爹出门一趟,严哥你自己回吧。”
“阿宁。”
谢瑾宁脚步微顿。
“今晚我来给你上药。”
“……”
淡粉指尖羞赧地蜷起,谢瑾宁咬住下唇,轻轻嗯了声。
小半个时辰后,严弋才推门而出。邓悯鸿正在院中处理药材——
村里原先的老大夫是去镇上了,但临走前,他将常见的药材都留在了村里,让村长自行处理。而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赤脚大夫前来诊治,好在河田村这大半年里,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病大灾。
在见识过邓悯鸿的医者身份后,李东生便自发将药材和一些器具都带来了严家。
他也不懂如何处理药材,只能放在屋中,有些受了潮,还有的失了药性,邓悯鸿正在一一清理晾晒。
见严弋来,他本想喊人帮他把竹筛往架子上放,抬头便是一顿,白眉高高扬起。
“嚯,好大的火气。”
邓悯鸿捋了捋胡须:“要不要我给你煮个黄连汤?”
这儿恰好有黄连和黄岑,泻火解毒,只是缺了味黄柏,清不了下焦之火咯。
严弋没理他,自顾自往卧房走去。
“嘿你个臭小……”
他话还没说完,严弋便又背着弓箭出来,到了水桶边。
似是热极,他猛地抄起瓢,仰头便灌,喉结疯狂滚动,急促吞咽,来不及入喉的水顺着绷紧的下颌,淌过脖颈,在起伏的胸膛处晕开一片深色。
潮湿热意蒸腾,不像在喝水,更像是在浇火。
啧啧,邓悯鸿摇摇头。
这要是两情相悦了,小家伙那体格,怕是要遭老罪了。
他轻咳,“你又要去打猎?”
“嗯。”
“那你顺便去帮我找找药箱呗。”邓悯鸿皱着眉一脸肉疼,“我那里面可装着不少好东西呢,要是真丢了,那简直暴殄天物啊。”
进山之路寥寥几条,河田村处便是最为安全的一条,能直往半山腰,平日村民也多在山脚山腰处的林间徘徊猎物。再往深处,则有浓雾猛兽出没,曾几次伤人,故鲜有人探。
也是严弋艺高人胆大,才屡次深入,也正是在断枝边救下的邓悯鸿。
严弋也不知这人从何而来,但窥不见恶意,也就放任他跟着自己回村。
救下姓名,让出住所已是足够,还想差遣他?
“不找。”
严弋放下水瓢,在他报出的一连串药名中转身欲离,临近门边,只听他道:“还有各类祛疤除痕的药膏,他肌肤细嫩,正好用得上。”
严弋脚步一滞。
“不仅可外用,内里也成。”
这下总能改变主意了吧,邓悯鸿得意地捋捋胡须,暗道。
谁知不过一瞬,严弋便再度动身,竟是毫不在意。
邓悯鸿赶紧又道:“还有本医书!我观那小家伙对医术有些兴趣,又颇有天赋,那本医书恰好是入门所用,我可以教他。”
“……”
严弋转头,“何处?”
周芳安葬之处离河田村并不远,位于山背下一寂静林地。
踏入林中,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层叠枝叶将日光阻绝,空气中的冷意附着而上,在裸露的肌肤间流连。
沿途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坟堆,插着被风雨腐朽过的木牌、系着红绳的木枝,石块,高低不一。
想起每个下面都掩埋着具尸骨,谢瑾宁后背因走动积蓄起的热度渐褪,打了个寒颤。
幼时他身子骨弱,易受冲撞,每年祭祖他都未有参与,等大些了,也不过是在祠堂上几柱香。
他曾嫌过于沉闷森严的祠堂,比起此处,竟然也要好上不少。
谢瑾宁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目不斜视,紧紧跟着谢农的步伐。
“到了。”
父子俩在一座立着石碑的小土堆前停下脚步。
比起周围被落叶层层堆积的,此处要干净不少,谢瑾宁的视线轻拂过坟包,落在灰石上。
有些浮灰,刻痕也不那么清晰,在风雨的侵蚀下发白,但足以认出。
先妣周氏芳女之墓,夫谢农、男谢竹泣立。
是谢竹的字迹。
“瑾宁,你先去旁边休息吧,爹打扫完叫你。”
背对着他的谢农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下,弯腰取出清扫工具,发觉并未听见回应。
他转头,只见少年静立于坟前,正一眨不眨盯着墓碑。
谢瑾宁嘴唇紧抿,眼尾红得似天边被烧透的晚霞,往日那两颗澄澈得像是泡在水中的眸子,此时笼上一层朦胧雾气。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谢农心口咯噔一下。
他不识字,这么多年都快忘了,这块石碑是小竹刻的了,如今瑾宁主动提出想来看看阿芳,他,他怎么就……
他讷讷张口:“瑾宁啊,这,你要是,不……”
谢农想说他去把石碑换掉,却实在说不出口,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一截,一句话磕磕绊绊的,怎也说不完。
谢瑾宁摇摇头,蹲下身,将搭在木桶把上的布巾放入水中。
“我来擦吧。”
沁了水的指尖很冷,触及到的石料却意外的温和,谢瑾宁心尖一颤,开始擦拭起这块小小的墓碑。
浮尘被拭去,刻痕愈发明晰,一笔一划,小心端正,但过了这么些年,即使认真呵护着,也在风雨的侵蚀下生出了丝丝裂纹。
这是给予他生命的人,也是做出换子之事,亲生将他的命运、将谢竹的命运调换之人。
在来之前,谢瑾宁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有四个大字渐渐浮现,霸占住他的脑海,将一切都驱散。
生离死别。
两个家庭,孩子与亲生父母的生离,与死别。
过于复杂的心绪如同一块浸了水的棉,沉甸甸坠在胸腔,不知是否这几日哭得太多,谢瑾宁起身,用力眨眨酸涩眼眶,却始终只有一层浅浅水汽。
“阿芳,我来看你了。”
谢农将落叶扫置一旁,把准备好的玉米窝头,麦饼和一束野花摆在坟前,歉道:“没来得及买香,就准备了这些,你别见怪。”
他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当着瑾宁的面,我慢慢跟你说。”
“哦对。”谢农回头朝谢瑾宁笑了下,“刚才给你擦墓碑的孩子,就是瑾宁,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谢瑾宁上前一步,张了张唇:“……娘,我是瑾宁。”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但事实上,他只吐出了些微弱的气流,就被风声吞没,落叶的扑簌声反倒更像是回应。
静谧林里,一时之间,只有谢农的絮絮低语。
他夸谢瑾宁,夸他长得好,心地也善良,还办了所学堂,要当夫子了。
谢农将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夸了个遍,把他夸得天上地下无人能及,听得站在他身侧的谢瑾宁脸热不止,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肩膀。
“爹,行了吧……”
他哪儿有那么好啊。
谢农看出他不好意思,顺势换了话题,开始讲最近发生之事。
男人低声讲述的语气熟稔而亲昵,黝黑的面庞隐隐透出柔情,是不同于在谢瑾宁面前时的可靠父亲形象。
此时的谢农,是一名来见娘子的夫君。
在林锦华面前的谢擎也时常是这般模样,两张面庞在脑海中渐渐隐去,不知怎的,另一人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眉眼深邃锐利,冷面寡言,望向自己时,那双森寒黑漆的眸子又会变得柔和,但偶尔,也会浮现一些谢瑾宁看不懂,又本能想要避开的晦涩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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