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寝宫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断然不能让哥哥看见,因此夏时泽只好恨恨地说,“御书房侧有滴翠阁,我常在此睡下,院中花正好,哥哥可以安心住下。”
等他把寝宫收拾好了,再点那龙凤花烛。
楼双点头。
赶车的侍卫自然能听见他们的对话,面上也不敢有多的表情,只敢在心里偷偷八卦一下,怪不得皇帝不纳后宫,原来是志不在此……想必那些老臣又要头疼了。
岳芝进宫了,自从夏时泽登基,他就没少跟着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这个亲王整天操着宦官的心,也算是一种家门不幸。
但他是真害怕这个弟弟,哪天突然毫无预兆一脖子吊死,然后告诉他自己殉情了,或者干脆郁郁而终……
他可就剩这一个弟弟了,师弟死了,他已然失了半条命,尽管岳芝整日嘻嘻哈哈,不见神伤,但每日醒时,都泪湿衣袖,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床顶看。
师弟怎么就……死了呢?
那是从小做饭,一口口把他喂大的师弟啊,两人在山中一起长大的,也是自己亲手把他送进了京城,送进了这坛烂泥堆里,最终害死他。
他这个师弟自小就成熟,性子与自己不一样。
岳芝当年突逢大变,血海深仇压在心上,竟然养成了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性子,但师弟死后,儿时熟悉的那种无助恐惧与悲痛,还是找上了门。
他也试过招魂请神,统统没有用,只有手中的铃铛空响,并无人回应。
岳芝给了师父传了无数封信,想请他老人家出山,但信件统统石沉大海,派人去找也找不到,不过想来也是,老头喜欢漫山遍野转悠,不知道去哪云游去了,年纪大了还老眼昏花,就算收到信件,估计也看不清楚,随手扔炉灶里烧火了……
他素来喜欢在皇帝书房旁的滴翠阁呆着,今日弟弟不在,他也随便坐在阁中,望着窗外发呆。
若是师弟还活着,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岳芝吐出一口气,眼角有些泛红。
我当初就不应该送师弟进京,不送师弟进京他就不会倔着不走,不是非要不走他就不会死,他要是没死,现在我与时泽也不会如此悲痛欲绝……
但又转念一想,师弟要是不进京,就碰不上夏时泽,要是救不上夏时泽,自己亲弟弟可能就被梁权这个杀千刀的狗贼给虐待死了……
他又吐出一口气,这是老天非要用他一个弟弟去换另一个弟弟吗……
就在他哀愁叹气的时候,滴翠阁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岳芝坐在窗边闻声看去。
是夏时泽回来了,岳芝心情并无波澜,挺好,没在外面寻死觅活。
再定睛一看,夏时泽的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人。
这下岳芝坐不住了,夏时泽总共就牵过仨人的手,他,师弟,他姑,这怎么好端端的,多出来第四个人。
岳芝静心凝气,倚在窗边继续看。
只见两人衣袖紧挨着,还在院中嬉戏赏花,逗鸟喂鱼,神态自然,好一对佳偶天成,璧人一双。
岳芝咬紧了牙,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他本来还担心弟弟殉情,怎么转头就移情别恋了?
但若是两情相悦……不对啊,这中间的跨度也太大了,怎么一点缓冲都没有?
如果夏时泽要另觅良缘,岳芝也不是接受不了,但你昨天还死气沉沉,今天就牵着新人的手,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我师弟可是为了你小子死的。
岳芝拳头硬了。
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冲动,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又探出头,仔细观察,想看看夏时泽牵着的人是哪位。
这一看不要紧,外头日光正盛,楼双的头发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耀眼,他一转头,样貌正好让岳芝看了个正着。
白发的光芒似乎给他的面孔镀了一层银边,鲜花绿叶掩映之下,来者眼含春水,面如晓花,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岳芝把转过去,把头靠在墙上撞了撞。
对方长什么样子,其实对于岳芝而言,并无区标,但他偏偏长得与他师弟别无二致。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这还有什么疑问?
夏时泽为什么这么快就从悲痛中走出来了,牵了新人的手,只因为他找了个与楼双模样一样的!替身!
好家伙!我的好弟弟!
你居然也学这一套!
我师弟白搭上一条命来救你了。
岳芝仰头,眼泪从他眼角流下来,又伸手擦去。
滴翠阁滴翠阁,这个翠字,居然是应在师弟身上了。
岳芝悲愤异常,恨不得一脚踹开门,抓夏时泽这个负心汉个正着,但又顾及那人感受。
毕竟与自家师弟长了一样的面孔,也算是有缘分,说不定是被蒙蔽,对替身一事一无所知,还以为寻了个好姻缘,自己这么贸然冲出去,若是他面皮薄,又要如何自处,若是传出去,又要如何面对亲朋好友?
想到这,岳芝只能先难耐下来,走到一边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若是夏时泽这小子有点良心,推门看见他在,自然不敢带人进来,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自己以后再派人提醒那位公子就是了。
想到这,岳芝喝了一口清茶,压了压心中的火气。
门口夏时泽附在楼双耳边,“门口的侍卫说,大哥就在屋里,我们小点声,给他个惊喜。”
楼双笑着点头。
两人轻轻推开房门。
岳芝听见房门被推开的细声,心想如此小心翼翼,果然知道见不得人。
故意没有回头,摆出自己的背影,等他们二人自己离开。
背后再无声响,岳芝叹了一口气,以为二人已经离开,转过头去。
却见夏时泽与楼双牵手站在他身后,脸上含笑,明目张胆。 !好你个夏时泽!你不会以为我会与你同流合污吧。
这个人与师弟长得再像,你也不能拿他当成替代品!你对不起师弟,也对不起他!
岳芝含着一腔怒火,将要发作。
楼双俯身一把抱住他,“师兄,我回来了。”
岳芝石化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像我师弟。
身子一时失去控制,从圆凳上滑落,直接坐在了地上。
看热闹的夏时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你怎么摔了。”楼双蹲下身,急忙把岳芝扶起来。
岳芝也顾不上自己摔疼了的尾巴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双的面孔,还有他完好无损的脖颈。
不对,我师弟不仅连头都没了,尸身也没留下。
何方妖孽,敢到我这里放肆。
他虽然这么想的,开口却软了下来,声音发抖,好像带着哭腔,“楼双?”
“对,是我啊,师兄。”
“我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岳芝从凳子上蹦起来,直指楼双。
“呃……叫花鸡桂花肉八宝鸭……好像就没有你不爱吃的。”楼双仔细思索片刻后回答。
岳芝盯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师弟,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真是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借尸还魂?”
没等楼双回答,他就开始抹眼泪,“你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了,怎么也不往家里捎个信?”别说夏时泽了,就连他看到你头颅的那一瞬间,都崩溃了。
“我……”楼双欲言又止,想说他托梦了,他当时分别给夏时泽和师兄都托了梦,但奈何师兄好像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着了……
但岳芝也没想要一个回答,他捧着楼双的脸看了又看。
他看不出眼前的师弟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管他的,是人是鬼,都是他师弟。
第73章
岳芝伸手把楼双搂到一边, 压低声音,“你跟师兄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确定当时你的确确是死了……”
他倒是没别的想法, 只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 师弟是如何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的……这世上岂有死而复生之法?
楼双歪头去看夏时泽, 又转过身瞧着一脸认真的岳芝,心里沉下来, 想着也该是时候了, 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他们一辈子。
但总不能把所有事实都说出来,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心里多少会不舒服,于是楼双思索一番后开口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几年前, 我被一个自称是天道的家伙找上,他寄生在我的思想中, 告诉我,我会死在天命之子手下……”
话音未落,夏时泽就一把摁住楼双的手,目光凶狠, 语气中杀气毕露, “他是谁?什么天命之子?”
楼双看着他,一个没憋住直接笑出来声,“就是你。”
岳芝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他的痴情弟弟,你小子很有种啊, 还想杀我师弟。
夏时泽所有的杀气都凝固在脸上,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楼双没忍住,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将天命之子搓成一个呲毛团子。
嗯,手感很好,楼双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夏时泽微微张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流下来,顺着脸颊滴下去,在衣领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印子,小声辩解,“我不会杀哥哥的……”他恨不得拿刀把自己胸口刨开,好让哥哥看看自己的真心。
“好了没事,是天道胡说八道,他给了我一个任务,干点招人恨的缺德事,最后死在你手里,我会有第二次生命。”
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诞不经,楼双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会信几分,但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夏时泽还在哭,他好像明白之前楼双为什么十分谨慎,但突然有朝一日却完全放下来,又对他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原来,哥哥口中,弑杀成性的那个人,就是他。
岳芝忍不住了,举起手来,“那个,我打断一下,你是知道夏时泽以后可能会杀你,还把他捡回家吗?”
色胆包天啊我的师弟!这不会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吧。
为兄佩服!
楼双摇头,“时泽封侯后,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岳芝讪讪放下手。
夏时泽还在哭,岳芝略带笑意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与楼双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你解决吧,我先撤了,然后就脚底抹油,偷偷溜走,顺手轻轻带上门。
他俩每次都这样,把倒霉的大哥排挤在外,岳芝叹了一口气,弟弟大了不中留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该到晚膳时候了,不如去请晏越一起吃锅子,背着手哼着歌往宫外去了。
哼,就只有你们会恩恩爱爱啊。
滴翠阁中,夏时泽依旧蜷缩在楼双怀里,手指握着他的衣襟,捏的皱皱巴巴的,又擦的湿漉漉的,抬起泛红的眼眶,低声问,“所以,全部是因为我吗?”
楼双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
夏时泽却全然听不进去,脑子全是一个念头,“我害了哥哥”。
恐惧悲伤完他又开始后怕,如果哥哥没有误打误撞,进了京郊的别院,如果自己没有去刺杀哥哥,从此两人形如陌路。
那他真的会……杀了哥哥吗?
这么好的哥哥,真的会倒在他的屠刀下吗?
夏时泽越想越慌乱,只能抱住楼双不放,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不管如何,现在哥哥是他的。
谁也抢不走。
“好点了?”楼双拍拍夏时泽的后背,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从来没认为你会杀我。”
“但哥哥之前说过,天命之子残忍弑杀。”夏时泽低下头去。
他的声音特别小,若不是楼双离他近,几乎听不见,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又不是。”楼双伸手,想将他抱起来。
“但若我是呢?”夏时泽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楼双,声音骤然拔高,“但若我是呢?我就是要用尽了你之后再杀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自己?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与一个可能会向你操刀之人同床共枕,甚至最后为了他送死……
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啊!?
“那臣就认了。”楼双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夏时泽起身,衔住楼双的唇,把未尽之言全部堵死在楼双口中,楼双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龙袍繁复,脱下来也费了一番力气,穿上也不太好穿。
“哥哥。”
“嗯?”楼双正蹲着身,给金尊玉贵的陛下系腰带。
“哥哥想当我的皇后吗?”夏时泽的耳朵全红了,刚才榻上都很有出息的没有红,此刻连带着脸颊红成一片。
“哥哥只管点头,大臣那边朕来处理。”
听到这话,楼双的手指一顿,突然想起之前城门口那个道士的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居然还真做皇后了,这种匪夷所思的预言居然成真了?
他抬头看向一本正经的夏时泽,也是当初刺客还是红鸾星动呢,如此比较起来,当皇后也不算是什么天方夜谭。
楼双不知不觉,面上飞红,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抱得美人归的陛下此刻并没有那么轻松,他还在清扫自己的寝宫,把什么符纸,稀奇古怪的书,画在自己床下面的奇怪符号……全部清理干净。
自从登基,陛下就没干过这种粗话,但此时干起来居然得心应手,浑身都有力气。
哼哼哼,朕要与哥哥大婚了。
这可不是之前家家酒似的闹着玩,可是正正经经的帝后大婚,昭告万民,天下无人不知。
他与哥哥,大婚了……
夏时泽嘴角噙笑,手下的抹布擦的更有劲儿了。
哈哈哈,我要与哥哥大婚了!
楼双去厨房给夏时泽做了些饭菜点心,他平时照顾他惯了,即使皇帝身边有浩浩荡荡一大堆人伺候,根本轮不上他来,楼双还是去了趟小厨房,做了些夏时泽平时爱吃的饭菜。
他今天哭这么伤心,是该好好哄一哄。
夏时泽早就下令,楼双可在宫中任意行走,不可阻拦。
这个任意行走,当然包括了皇帝的寝殿,属于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陛下去哪里了?”楼双提着食盒,问夏时泽的贴身大太监。
大太监此前见过楼双,此刻正吓到六神无主,大晚上的撞鬼了!但又不能失了礼仪,强行装出镇定自若来,轻轻咳嗽两声,“陛下回寝宫休息了。”
“我入陛下寝宫可妥?”楼双问道。
这简直是一个送命题,这满宫的人都接到了旨意,不得阻挡面前此人的行程,但陛下又明确说过,不准任何人进他寝宫。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想必休息了,大人不妨先去偏殿等候吧。”思来想去,大太监只能找出这么一句话来,也算是两边都不得罪。
楼双点头应是。
他没走出去几步大太监又害怕了,他亲眼瞧见陛下与此人是何等亲密,若是得罪了他,恐怕以后不好混,只好一咬牙,“大人且留步,奴才看大人备好了饭食,若是等久了饭菜恐凉,不如奴才先替大人向陛下通传一番。”
楼双自然点头应允。
安抚好楼双,大太监小心翼翼走到皇帝寝宫门口,叩门道,“陛下,那位楼大人,为您准备了饭菜,可要他进来?”
夏时泽嘴比脑子快,只听见了哥哥给他准备了饭菜,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过哥哥做的饭了。
真可谓是日思夜想。
当即应允,“请他进来。”嘴角上翘,继续擦地,不知道哥哥都准备了什么菜色。
哥哥的手艺,可要比宫内的御厨还好,做什么,他都喜欢吃。
大太监一听,心一下子放下来,马上转身,一路小跑回去回话。
待夏时泽反应过来,打开门寻人后,大太监早跑得没影了。
夏时泽后背顿时出了冷汗,回头一望寝宫中的一应摆设,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只是床下的符号没有擦干净。
夏时泽连忙去灭了几盏灯,反正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见,谁会专门看看床底呢?
他站起身来,把床榻复原,抹布随手一扔,去净手后,就美滋滋等在桌上准备开饭。
楼双进门望着金雕玉砌但空荡荡的寝宫,十分不解,“怎么也没有个伺候的人?”
夏时泽尴尬笑笑,“我不喜别人近身,故而没让人服侍。”
“好,那我来服侍陛下。”楼双提着食盒埋进门槛,走到圆桌旁,开始布菜。
习武之人嗅觉灵敏,从刚才他一进屋,就能闻见这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博山炉,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如果只是不喜欢近身伺候,总不至于不让底下人打扫啊。
楼双压下心中的不解,给夏时泽放好筷子,“快来尝尝,我做了几道你以往最喜欢吃的菜,看看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