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眠说他的父母曾经在异种基地做过相关研究,他小时候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有些印象,所以把联盟交给我, 他去研究药剂了。”
盛衍袖口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后牙咬的发硬,从唇缝中蹦出来的字冷的像刀子:“接下来我问,你答。”
“你问过宋鹤眠药剂是怎么研制的吗?”
“我……”虞习行一愣, 那段时间他为了弟弟和联盟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 确实没有过问药剂的事,等他回过神来, 宋鹤眠的药剂已经做好了, “我那段时间很……”
“你只需要回答我, 有还是没有。”
“……没有。”
盛衍冷笑一声。
“在你口口声声喊着平权口号的时候,你有没有真的能平衡异种和人类关系的办法。”
“……没有。”
“那你大言不惭的喊些什么狗屁东西?”
“难道你认为异种就该死吗?”虞习性猛抬头,“变成异种不是他们情愿。”
“那你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吗?你反对凡为异种统统该杀的条例, 然后呢?让他们在一次次折磨中等待死亡?”盛衍没讲一句话眼底就冷一分,字字珠玑,“再讲药剂,里面有你一丁点功劳吗?”
虞习行被质问的发虚,仍旧不服输:“那他们最后等到药剂了不是吗?”
此言一出,盛衍眼里就浮上了丝丝血红,他抬起脚猝然将人踹倒在地。
这一脚来的猝不及防,又快又猛,虞习行只感觉腹部都要被撕裂,伏在地上竟一时起不来身。
“他们等到药剂了,但是宋鹤眠死了。”
盛衍拽住他的头发,语气凶狠又掺着绝望:“但是宋鹤眠死了。”
“我知道,我也很……”
“宋鹤眠是异种,你知道吗?”
虞习行面上闪过迷茫,嘴唇颤动:“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能研制出药剂吗?因为他父母曾经研发出来的初代药剂在他身体里,他是用自己的血研究出来的。”
他伸手揪住虞习行的发,五指发力让他仰起头听清每一个字。
“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虞习行的白到发灰,大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过,“变成异种的人都会很痛苦……”
他说着说着没了声,宋鹤眠死于器官衰竭,他死的时候,已经够痛苦了。
“到底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你根本不在意?”
“你用着他靠血研究出来的药剂,享受其他人的敬仰,你不会心慌吗?”
“你接受他们对你的夸赞,任由他们诋毁宋鹤眠,你不会愧疚吗?”
“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抱负,却是踏着别人的血肉登上最高位,你真的坐的稳吗?”
真相抽丝剥茧般在眼前展开,盛衍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钉在他的皮肉里。虞习行蜷缩在地,发出微弱的呻。吟:“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在这份平权的争取里,你到底付出了什么努力?”
“你和他的恋情里——我姑且,姑且将你们这段在我眼里和扶贫无二关系,称之为恋情。你在这段关系里,又付出了什么努力?”
屋顶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润的橘黄色光芒,打在盛衍身上却显得如爬出来索命的厉鬼,浓黑的睫毛半垂,不见神采只能看见眼底闪过的三两点寒星。
虞习行嘴唇大张,胸腔发出哀鸣,泪水糊满脸颊,喃喃着:“我是爱他的,我是爱他的。”
一记猛拳砸向他的面中,鼻血蜿蜒而出。
“你爱他?你哪里爱他?”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爱?”
男人趴在地上不动了,肩头不断抽动着,血液泪水混杂着在地板上聚集成了一小团。
盛衍直起身子,神情淡漠,平静地拿出那把银色手枪上了膛。
虞习行身体一僵,机械般地扭过头。
“你……要杀我?”
他咽了咽口水,盛衍下手很猛,他现下瞳孔不能聚焦,眼前一片重影。
身形高大的少年举着银枪,恍然间让他看见了宋鹤眠的影子。
“盛衍,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恨我,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异种,你杀我是违/法的。”
“你先冷静一点……你动手了你这辈子都毁了,要报复我的方式很多,你不用把自己搭进去的盛衍。”
一声很轻的闷笑在空气中散开,盛衍嘴角上扬,眼睛似一口枯井,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宋鹤眠已经死了,我不在乎了。”
“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枪声在雪夜乍响。
路灯把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路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鞋印。盛衍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气体凝结成白雾漂浮着,鼻尖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一个人走到墓园,站在宋鹤眠的墓碑前凝视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并没有笑,眉头轻蹙,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不爱拍照,盛衍依稀记得这是星联盟档案上的证件照。
“宋鹤眠。”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声。
盛衍蹲下身,和照片上的人平视,问:“你会怪我吗?”
他忽然想起来他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总是这么忙,又为什么对他总是这么严厉。所以他喜欢和父亲对着干,脾气倔的像头驴。
怎么骂怎么打也不低头。
宋鹤眠会在他和父亲吵架后来找他,带着他出去玩去吃冰淇淋,从来不会指责他做错了。
他笑了笑,又说:“你不会怪我的吧,从小到大你都没怪过我。”
笑着笑着眼睫就湿润了,喉咙紧涩难以发声:“我真的以为你幸福了,我才放手的。”
“过的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又想起十来年前和宋鹤眠的初见,也是这么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宋鹤眠像个雪花精灵一样降临在他的世界,背着他说:
“多少次我都救你。”
“无论在哪我都带你回家。”
“我已经长大了,我也可以带你回家的。”
盛衍心口一阵绞痛,大滴大滴的泪从眼角滚落。他伸手去摸照片上的脸,用力到指尖泛白:“宋鹤眠,你疼不疼啊?”
他喘了几口气,又说:“对不起。”
“我不该成长的这么慢。”
他都想好了,等到他有能力保护宋鹤眠,他就去告白。
少年撑着墓碑咽呜两声,跪倒在地,深深弯着腰。
他小时候很爱半蹲在宋鹤眠脚边趴在他的膝头,宋鹤眠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还会轻轻摸他的头。
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身高慢慢抽长,他做这个动作时弯腰的幅度越来越大。
可他现在把脊骨弯到最深,却再也碰不到宋鹤眠的膝头。
盛衍的脑袋垂到地面,额头上是冰冷的雪。
泪水落到雪地砸出淡淡的水痕,他轻声道:
“你送我去大学,把星联盟安置好,孤身一人研制药剂。你什么都安排好了,那你自己的后路在哪里。”
“我以后又该去哪里找你。”
今年下了大雪,瑞雪兆丰年,异种也不复存在。人人都道往后每一年都是崭新的,和平的日子。但这样的人间,却是再也没有宋鹤眠了。
他今年十八,宋鹤眠占了他人生的三分二。
他第一次握枪,是宋鹤眠教他,温热的躯体贴着他的后背,十指包裹着他的手,教他开出第一枪。
他第一次杀完异种,是宋鹤眠陪着他,不甚有力的臂弯揽着他的后颈,指尖滑过他的发,说不用害怕。
他第一次去研究学院,是宋鹤眠带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往前走,他一转头就看见他莹润的眼睛。
可是他往后的人生再也没有宋鹤眠了。
盛衍一想便觉得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痛苦。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宋鹤眠留在地下实验室的日记,那些从字里行间泄露出来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下他的皮肉。
宋鹤眠是他的根,是他的基座。
没有宋鹤眠,盛衍也不再是盛衍了。
没有宋鹤眠的人生,盛衍也不想要了。
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他身上,外衣冰坚如铁。
996小小的身体融在风雪里,看着他保持着一个跪趴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要化作宋鹤眠坟前一具冰雕,直到刺耳的警鸣划破天际。
盛衍被冻的发麻的手指动了动,撑着被痛苦蚕食成一具空壳的身体向前。
他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照片上的人。
眼尾红到滴血却是没再流泪了,他眉眼一弯,眼里含着碎光,哑着嗓子道:“都还没来及告诉你,我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的神色极具温柔:
“宋鹤眠,晚安。”
“睡个好觉。”
他起身往山下走去,孑然一身仿佛再没了牵挂。
北风呼啸而过抚过墓碑,脚印隐藏在漫天飞雪下。
只有碑前的小雪人昭示着他来过的痕迹。
和初见时,宋鹤眠给他捏的那个一样。
安静地立在苍茫大雪中。
两位主角的死亡,小世界无法支撑运转,分崩离析前996被强制吸回了现实世界。
宋鹤眠和盛衍已经醒了,少年穿着联盟制服倚在床边喂银发男人吃早饭。
宋首席觉得没面子,不停挑刺。一会说太烫了一会说不好吃,总之存心不想让人好过。
盛衍也不恼,照着他的意思喂完早餐凑上前狠狠亲了一口,宋鹤眠躲闪不及被亲了个实在,烦闷地溜进被子里。
小盛同学笑了笑,连人带被子一块抱着蹭了蹭:
“我去联盟了。”
“被子”闷闷道:“快走。”
“你不许跑,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你怎么这么烦人。”宋鹤眠露出一双眼睛,“这房子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能跑哪去。”
窗外的天色大亮,太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房间里,书桌上摆放的相框散逸出金色光华。
996彻底成了个灰不溜秋的团子,它看着相框里的保证书:
宋鹤眠永远不离开盛衍,永远陪在盛衍身边。
再也忍不住流下满屏的电子泪水。
“对了。”宋鹤眠从被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盛衍的披风, “叫秦云舟来见我。”
盛衍眉头轻蹙,淡淡道:“找他干什么?”
“有事。”
“为什么非要秦云舟,其他人不行吗?”
宋鹤眠耐下性子:“虞习行也行。”
“为什么非要找其他人, 我不行吗?”
“啧, 你有完没完?”宋鹤眠瞪他。
盛衍坐了过去抱住他, 语气闷闷的:“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我不可以做吗?我不放心你和别人接触。”
宋鹤眠轻轻推开他, 正色道:“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其他人接触。”
少年黑黝黝的眸子里泛着执拗的, 瞳孔深处冒着三两点火星。
宋鹤眠心里咯噔一声, 他太熟悉盛衍了,单看这个表情他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由冷下声音:“盛衍。”
少年垂下眼,拽着宋鹤眠睡衣的手却一点没松开,紧到指节发白。
盛衍变成这个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而且盛衍还喜欢他,想来也是他这个做长辈的没教好, 让他一辈子都毁了。
依着他一点也没什么。
宋鹤眠叹了口气,往盛衍那边靠了靠。他做不出亲他哄人这事, 只用脸颊贴在少年的脸上,蹭了蹭。
“小衍,听话。”
盛衍眼睛猝不及防瞪大了一瞬。
“让他们两个来见我,我知道你不喜欢虞习行, 有秦云舟在, 没事的。”
“我和你保证,你回来后能第一时间看见我。”
“好不好?”
他补充:“完好无损的我。”
盛衍沉默地凑过去, 小狗一样亲亲他的脸, 又含住两瓣没什么血色的唇舔吻, 直到确认自己的气息完全将人包裹起来。
唇分的时候宋鹤眠的嘴唇染上了一层晶莹,透出点肉色来,他靠在少年肩头平复呼吸:“放心了吗?”
“没。”盛衍摇摇头, “你也要亲亲我,像我刚才那样。”
宋鹤眠:“……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可以吗?”
少年直勾勾地望过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侵略性,让本就带有攻击性的面容显得更加锐利。方才讨吻的乖巧荡然无存,反倒像某种圈地的野兽。
宋鹤眠撞入他的眼睛,凝视半晌后又轻叹了一口气。
反正他这辈子也没精力和其他人构建一段感情了。
由着盛衍去吧,如果他能高兴一点。
他挪着身子又往前蹭了几分,盛衍见状伸手圈住他的腰把他往前抱,让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近可拂面。
宋鹤眠长睫微颤,一时不知道做什么。他原以为盛衍将他抱过来,就会和前几次一样亲过来,谁料对方一丝要动的预兆都没有。
盛衍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环在腰上的手拍了拍,声音低沉:
“宋鹤眠,吻我。”
他能感觉到属于少年人灼热的呼吸一点点在侵占自己的呼吸空间。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呼进胸腔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盛衍的味道。
暧昧诡异的气氛蔓延,宋鹤眠有些焦躁,但盛衍却十分沉得住气,食指有节奏地轻敲他的腰后的肌肤,耐心等着。
算了算了。
宋鹤眠心一横,阖上了眼,仰头轻碰盛衍的唇。
他对这种事没有半分经验,此刻只能全然依照先前的几次照葫芦画瓢。
像是某种新生的小动物,凭借嘴唇一点点去探索。
他在亲他带大的小孩。
这个认知让宋鹤眠头皮发麻,掌心沁出细汗。他羞恼的厉害,呼吸声都崩紧了。
可盛衍仿佛铁了心让他独自完成这个吻,除了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不让躲外再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笨拙地在唇上摩挲。
他很喜欢宋鹤眠慢慢靠近他的感觉,喜欢这种紧密交缠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的感觉。
让他安心又让他上瘾。
宋鹤眠眼皮抖的厉害,承受不了这般往后撤去。
盛衍五指发力不让他躲,喉结滚了滚:
“不够。”
“我刚刚不是这样的。”
“继续亲。”
“你……”
宋鹤眠咬牙,眼尾被熏的发红,像是被谁抹上了一指浓稠的胭脂,艳的要滴出血来。
反正都亲到这了!不差这一口了!
他再次上前,学着方才盛衍的模样探出舌尖,小心翼翼舔舐他的唇缝,直至气息完全混成一团,亮眼的水色再也分不出你我。
他心绪乱成一团麻,后面全然是凭借本能在搅动盛衍的唇舌。
盛衍和宋鹤眠的混乱完全相反,他从始至终没有闭过眼。
幽深的瞳孔注视着他越来越艳的眼尾,看着他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真可爱,和宋首席一点也不一样。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宋鹤眠。
他一个人的。
和主动靠近带来的愉悦感截然相反,宋鹤眠的主动在他全身都点上了细小的火苗。他每动一分,火焰就烧的越旺。
盛衍捉住宋鹤眠垂在被褥上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又把他往怀里按了几分,吐出来的字又干又哑:
“宋鹤眠。”
“再亲用力一点。”
真是个混账东西。
还是他一手惯出来的混账。
呼吸不畅让他眼底弥漫了层薄薄的水光,觉得自己要在盛衍怀里化成一滩软不拉几的面团。
等到他感觉舌根都在发痛的时候,盛衍终于心满意足。低头轻蹭他的鼻尖,伸出拇指拭去他唇上的色泽。
“好了。”他接着说,“不过,他们来是时候我会一直看着的。”
宋鹤眠埋着头喘气:“你四只眼睛一起盯着都没问题!”
回应他的是一个拥抱而耳边的笑。
秦云舟和虞习行来的时候宋鹤眠还没消气,盖着毛毯坐在沙发上沉着脸让人不敢上前,只有一张嘴唇红的突出。
他们俩可不敢一直盯着他的嘴看,小声问候:“首席”
宋鹤眠:“别叫我首席,我不是你们首席。”
秦/虞:……
怎么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秦云舟两眼望天,盛大少爷怎么又把人惹生气了……
宋鹤眠病气未消,身上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少。缓了一会,淡声问:“Cyril怎么样?”
他找这两个人有自己的考量。那天他异种身份暴露的时候,只有虞习行和秦云舟从始至终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前者大概是因为本身对异种有偏私,况且依照996所言虞习行有家人是异种,那么自己这个顶着异种身份在人前安然伪装这么多年的事定然让他好奇,他估摸着有一肚子话想问,所以见他不会生什么事端。
而后者……宋鹤眠扫了一眼秦云舟,心情有些复杂,他可能真的是出于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