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到哪怕他是异种,秦云舟对他依旧没有伤害他的念头。
而且这两人同为星联盟首席副手,也是除了盛衍,当下最了解联盟近况的人。
秦云舟说:“还被关着,每天嬉皮笑脸看着就来火。”
虞习行:“他对变异基因的事只字未提,不过……”
“不过什么?”
“他一直闹着要见您。”
“盛小……盛首席不同意。”
“而且……”秦云舟忧心忡忡,似乎在犹豫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宋鹤眠瞥了一眼:“说。”
“盛首席想杀Cyril。”
上一次对Cyril的提审秦云舟也在,发生的事让他极为难忘。
Cyril仗着自己变异基因研究人的身份,没有人敢轻易杀就胡作非为,态度如茅坑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但盛衍丝毫不惯着他,要不是他在一边拦着就要砰砰两枪将人爆头。
说的话也让他心惊胆战。
他记得盛衍的原话是:你活着与否,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除宋鹤眠以外人的死活。你别想着拿着变异基因威胁我,对我没用。
秦云舟擦额角的虚汗,这叫什么事啊。
宋首席在任的时候,性格冷了点心硬了点,但处事宛如一把标尺,谁来了都不能撼动半分。盛衍则完全是随心所欲,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外面对联盟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一天要被约谈三次。
在盛衍的对比下,连宋鹤眠的“暴政”都和蔼可亲了起来。
宋鹤眠默了片刻,又问:“联盟最近怎么样?”
“这……”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张口。
“说话。”
秦云舟抿唇:“盛首席不让说。”
宋鹤眠眉眼一凝,嗤笑出声。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这一句话让秦云舟再次想起被支配的恐惧,头皮发麻,滑跪滑的极快:“听您的。”
“情况不太好,每天上门闹事的人很多。还有……”他顿了顿,继续说:“研究所的人也想见您,盛首席统统驳回了。”
“他们见我干什么?”
“因为Cyril的口供。”
“Cyril虽然没用提供变异基因的配方,但是他说您……说您已经和变异基因共存十几年了。”
金发男人的原话是:你们倒也不必想法设法撬开我的嘴,你们可以去找宋鹤眠呀,宋鹤眠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异种了。
变异基因注入人体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需要血肉的滋养,如果不提供人体的血肉为养分,往往被折磨致死,通常活不过五年。
宋鹤眠神色未起波澜,他早就猜想从研究学院的异种暴乱开始,就是Cyril专门为他设的一个局。从那个男人口中说出玫瑰种植园,让他过去发现小洋房中的实验体,从实验体的话引他去废弃工厂。
再用红眼异种制造暴乱吸引官方的注意,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出他异种的身份。
Cyril和他爸Gavin一样都是个疯子,当年在他父母身份暴露后Cavin就把他关了起来。Cyril耗费一年时间为他专门研制出玫瑰变异基因想把他变成异种,结果发现他体内有他父母留下的初代药剂,并没有如他所愿变成丧失理智的疯子。
自此Cyril就疯狂研究将他彻底变成异种方法,现在想来那天Cyril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在那种堪称绝境的情况下将他逼疯,妄想让他体内躁动的变异基因冲破药剂的禁锢。
但是盛衍来了,他的计划落了空。
宋鹤眠恹恹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你先走吧。”他扬了扬下巴,转向虞习行:“你留下来。”
虞习行一愣:“我留?”
秦云舟也愣:“我走?”
这不对吧?明明在星联盟,他才是宋鹤眠最信任的人!
宋鹤眠没有作声,闭眼养神。
眼前这两人都是熟悉他的人,这个样子表达的意思是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秦云舟顿时觉得这比被宋鹤眠支配还有痛苦,想当年他可是为首席鞍前马后,上到审问抓人,下到开车接送什么不是他干的?星联盟谁见了他不说一句这是宋首席最信任的下属。
而且还经常在那对“关系不好”的父子间周旋缓解气氛,这虞习行能做到吗?!
结果现在他留着虞习行说话也不留他!秦副手一颗心碎成108片。看着宋鹤眠的脸色把想要挣扎的话咽了下去,郁闷出门,愤懑不已守在门外当门神。
留他下来其实是996说原著这个时间虞习行卧底的身份已经暴露, 眼下的时间点可以顺理成章戳穿他的身份刷任务点了。
宋鹤眠早上起床就看着灰不溜秋的小煤球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以为是自己没做任务害它变成这个样子的,愧疚的不行。当即就爬起来准备做任务了。
虞习行见坐在沙发上的人不讲话, 心里没底不敢吭声。
良久, 空气中传来淡漠的声音:
“这些年, 你一共放走了多少异种?”
虞习行猛地抬起头, 对上宋鹤眠的眼睛。心脏紧缩, 声音发哑:“您在说什么?”
“别装了。”
那种从头到脚被看透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纵使宋鹤眠现在不是星联盟的首席,他依旧恐惧于和他的眼睛对视。
虞习行凝视自己的鞋尖:“您现在要罚我吗,您自己都是……异种。”
“哦?”宋鹤眠眯了眯眼,“你觉得自己很占理,是吗?”
“我没这么说。”他咽了咽口水, “只是您自己身为异种,就更能知道被注入变异基因的痛苦。”
“这和异种该杀并不冲突。”
“那您自己呢?”
宋鹤眠嘴角稍扬:“你可以对我开枪。”
“如果你敢的话。”
这句话逼的虞习行冷汗都下来了, 一瞬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打通,一呼吸就是透心的凉意。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知道你放走的那些异种最后的结局不是死亡就是去杀人吗?”
宋鹤眠十指随意交叉轻轻摩挲着指节:“如果你放走的异种杀了人,那算谁的错?”
虞习行不答。
“你应该很清楚异种的最终宿命是什么,死亡或者杀人。”
“你因为你的家人对异种起了恻隐之心, 有没有想过你放走的异种也会害了别人的家庭。”
虞习行瞳孔骤缩, 嘴唇嗡动:“你…你怎么……”他紧张到敬语都忘了说,“你怎么知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指尖开始颤抖, 狠咬了下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平静下来。
“首席, 你不会明白家人变成异种是什么感觉的。”
“我看着弟弟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我怀里, 眼泪打湿我的衣服,烫的我心脏都在疼。”
宋鹤眠垂下眼帘,指尖微不可查地凝滞一瞬。
“是, 我承认,我承认对异种的仁慈是对正常人的一种残忍。但是有的异种还是孩子,他们那么小那么小。”
他喉头哽咽:“我下不去手,我真的下不去手。”
“我做不到像您一样狠心,我做不到想您一样冷静说杀就杀。”
“烟烟死的那天,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都是烟烟那张脸,她那么小。还有张兰,她主动来联盟寻死只是想为女儿寻一条生路,仅此而已。”
“我做不到。”
宋鹤眠泄了力,把背靠在沙发上,重重闭了闭眼,轻声道:“走吧。”
“什么?”
虞习行没有反应过来。
“出去。”
宋鹤眠薄唇微张,唇上被亲出来的血色也消失殆尽。
他似有些不敢相信这么轻易的被放过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乍然回神。
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试探着问道:“首席,我可以问您的异种基因是怎么控制的吗?”
“不可以。”
虞习行:……
汽车发动的嗡鸣消失后房间陷入死寂,宋鹤眠呆呆坐了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挪了挪,让整个身子都陷入进沙发里,又把毛毯扯过头将自己裹了起来,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像一只黄色的奶酪卷。
996担心他,小心翼翼停在毛毯外:【宿主……】
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海绵,又湿又闷:【嗯?】
【不要不开心。】
【我没。】
996没办法像真人一样抱着他安慰,只能轻轻蹭着奶酪卷的一角。
里面的人一动也不动,任由窒息的氛围将他吞噬。像一只孤零零的,被遗弃的,只能躲在毛毯里的猫。
宋鹤眠阖着眼,后腰的盘踞着的玫瑰正在啃噬他的血肉。
脑海弥漫着湿冷的雾,让脑部神经隐隐作痛。
他怎么会不知道异种有多痛苦。
怎么会不知道家人变成异种是什么感觉。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宋鹤眠从杂乱的银丝间瞥见自己双手,他葬送过太多异种的生命了,又把太多人的家人夺走了。如今凝视手心,甚至觉得每一道纹路都嵌着血。
加入星联盟的十来年间,清剿异种时他们的家人就在身侧的情况数不胜数,每扣下一次扳机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些杂乱的、尖锐、崩溃的呼喊像一颗钉子镶在他的身体里。
而那些异种临死前骤然清醒的瞬间,瞥向他的眼睛含着泪,又似一把利剑,不用出鞘都能让他鲜血淋漓。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真的能从自己的血液成分里提出药剂就好了。
哪怕抽干都没关系。
他太想结束这一切了。
宋鹤眠的身体开始发虚,仿佛置身茫茫大海,纷乱的思绪卷成漩涡疯狂搅动身体,将他往大海深处卷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乍然止歇。
“……盛衍?”
脑袋上的毛毯被人扯下,头顶的吊灯切入他的视线,宋鹤眠眨眨眼,和盛衍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嗯?”
宋鹤眠看着他,极其缓慢地转了转眼珠。
盛衍颠了颠腿,示意他回神。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连人带毯一块坐在了少年抱了起来,正端坐在他的腿上。
“放我下来!”
“不要。”盛衍说着还收紧了胳膊。
先前裹着的毛毯成了限制他行动的最强阻力,现在他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一个头。
宋首席试图用语言恐吓眼前的少年,眉头拧死,冷冰冰道:“放开我,盛衍,你找打是不是?”
可无奈小盛同学已经晋升为盛首席,新官上任三把火,丝毫不畏惧宋首席风威胁,迎上他的目光:“嗯。”
宋鹤眠气结,冷笑一声:“光明正大翘班。”
“盛首席,好大官威。”
“私人组织,我想走就走。”
“……”
说来星联盟还真是老盛家的私人产业……
盛衍把那团奶酪卷团紧了些,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想你了。”
宋鹤眠极为不自在,身下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不断提醒着他自己坐在了哪里。
他年长了盛衍这么多,这像什么话。
“宋鹤眠。”
宋首席发誓不理他。
“我把虞习行开了好不好?”
“……什么?”宋首席誓言破功。
盛衍说:“他总是让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高兴。”
如果宋鹤眠能看见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他口中的“没有不高兴”可信度多低了。
盛衍盯着他半垂的眼睫看,纤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眼下打出一小团阴影。银色的发长的越发长了些,头一低,能遮住他半张脸。
落寞到让人心口发酸。
“宋鹤眠。”
“又干什么。”
盛衍声音低哑:“相信我好不好。”
“然后再依赖我一点。”
银发首席一怔。
盛衍又说:“我之前说,想知道你的所有。并不单单是指你的经历。”
“我还想知道你的情绪,无论是痛苦还是悲伤,我都想知道。”
少年的眼神真挚热烈,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燃烧。
宋鹤眠没说话,盛衍也不催他。抬起一只手摸他的后背,像一位耐心十足的主人在等自己心爱的猫翻肚皮。从头到尾一下又一下,直到怀中人的背脊放松下来。
“盛衍。”宋鹤眠嘴唇动了动,撩开眼皮,“其实我……”
他欲言又止,慢慢说道:
“有一点累。”
这轻微的声音像一记闷锤,盛衍心口顿时酸麻起来。
“嗯。”他喉间泛起酸楚,“然后呢?都告诉我好不好?”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杀那些异种,我也想救他们。”宋鹤眠眸中是少见的类似脆弱无助的神情,“但是我没办法,我做不出来药剂。”
“明明我的身体就有,可我就是做不出来。”
“我试过很多次了……我……”
盛衍扣住他的后脑勺和他额头相抵,温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宋鹤眠脸颊泛白,呼出的气息也是冷的。
“我是离拯救他们最近的人,最后却只能是杀了他们的刽子手。”
他鼻尖微微抽动,闷闷道:
“他们都在骂我。”
盛衍一抽,五指缩紧。狠狠闭上眼掩去眼底的赤红,怒火不断上涌所到之处燎了个遍,心脏更是被放在火架上炙烤,疼的鲜血直流。
“还有烟烟。”
宋鹤眠想起那个被他杀掉的碎花裙小姑娘。
那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有人道异种间可以通过大脑直接交流,说烟烟是受了张兰的指使才做出那些举动让他心软。
其实情况恰恰相反。
异种间可以通过大脑直接交流是真的,只要是双方都表达出想要交流的欲望,就可以直接将大脑所想传递给另一个人。
那天张兰没有和烟烟交流,和烟烟交流的人是他。
宋鹤眠的身体发出轻微地颤栗,那日的情景再次投射在他眼前。
扎着小辫的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宋鹤眠破天荒的表达出想交流的欲望。
小姑娘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也是脆生生的童音:“咦?”
“漂亮哥哥?”
“……嗯。”
“妈妈说只有和我们一样的人才可以这样讲话,你为什么也可以?你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宋鹤眠没答,烟烟也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哥哥,你是不是也很痛。”
“自从我被那些人打针后就一直痛痛的,痛的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妈妈说只要我来这里就可以活下去了,其实我不想。”
“我好痛好痛。”
小姑娘“说”这些话时清秀的眉头轻蹙,把手里的娃娃也抱紧了:“漂亮哥哥。”
“你杀了我吧,我不怕死。”
“说”完这句话后,烟烟的面容舒展开来,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我想和妈妈一直在一起。”
宋鹤眠眼前的画面扭曲起来,手脚冰凉,最后还是扣下了扳机。
那天回去他抽了三管血,可还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他好想救她,但他也真的没有办法。
宋鹤眠把脑袋埋在了盛衍颈窝,低声说:“我真的想救她……真的想救。”
他没有掉一滴泪,整个人却像是生了无数道裂痕的浮冰。远远望去好似无坚不摧,可走近一看冰面已经裂痕丛生,稍稍一碰就会碎了个彻底。
996不敢再停留在他的肩头,扬起小翅膀飞了起来。
它想它知道为什么原著世界的宋鹤眠走向了那个结局了。
因为他太累了,身体的疼痛尚且能熬过,可心理上的痛苦犹如蜘蛛网将他紧紧束缚。
他太想结束这一切了,于是他选择了虞习行。
将星联盟交给这位对异种有私心的人,然后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获利的选择。
除了宋鹤眠自己。
没有人发现他的痛苦,包括他的“爱人”。
冰面碎了个彻底,他也在春天到来前融成了一捧水,泯灭在了看不到尽头的长河。
盛衍偏头在他的脖颈落下一个吻, 又亲了亲他的耳朵:“宋鹤眠,你不要逼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不欠谁。”
宋鹤眠往他颈窝里缩了缩。
“盛衍。”他低低喊, “我想救他们。”
盛衍抚摸他后颈的掌心一顿。
“即使到了现在你也想救他们吗?”
“是。”
“……”
盛衍叹出一口气来, 他想把宋鹤眠永远圈在这栋房子里, 让他永远不离开自己身边, 永远在他眼皮子底下。但是他也知道, 异种一天不消失, 宋鹤眠的心就永远不会安宁。
他会活在无止尽的愧疚里折磨着自己。
良久,他抬起头来,伸出两只手捧住宋鹤眠的脸颊,定定凝视他的眼睛,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语气凝重:“如果你执意要做这件事,我不会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