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他之前的推断没有错,荆之槐原来真的喜欢对他爱搭不理的这种。
他记得自己刚认识时,对“荆总”多么公事公办,只是他从没想过,冷淡反而完全正中荆之槐的理想型。
就像现在,荆之槐的执行能力依然那么强悍。
“你穿白大褂的样子,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第一次见面,就想这样对你了。”
火热的手,伸进他冰凉的“尸体”。
卞可嘉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水舱里了。
此时此地,他只想问,荆之槐应该知道……他不算个活人吧?
冰凉与炽热相贴,辗转却用力,充满温情,却也是掠夺的热情。
“你好漂亮,老婆。”
荆之槐的老婆——是他。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这一刻直面真相,卞可嘉还是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
荆之槐的呼吸声很重,“老婆,如果你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当年你一定头也不回地……就跟着你师兄走了吧?”
在梦境中, 荆之槐吐露出在清醒状态下,绝不会轻易坦白的隐忧。
“你的师兄,和我离婚, 你就是为了去找他吧?”
“老婆……小可……”
近乎于迷恋的喟叹, 伴随着滚烫的气息, 卞可嘉要强忍着不转动脖颈,去避开那摄人的热息。
这具躯壳里已经装入了真正的灵魂, 他却还要装成无知无觉。
皮肤已经泛起层层颤栗, 他只能僵硬如上冻的坚冰, 不能露出丝毫端倪。
从触碰的地方开始发热, 寒雪已经解冻,融化汇聚成春日的溪流, 欢声滋润干涸土地。
卞可嘉祈祷着10分钟的倒计时结束, 却又期望这一刻能变得很慢。
他有足够的时间, 可以去记录世界的崩塌,也可以充分去感受真正的荆之槐。
那个……并不那么成熟完美,甚至有些让他无法对视的、有些可怕的、但却终于真实的荆之槐。
“老婆, 你师兄和你一样出身学术圈, 是你的同行,他就是你理想型的那种人吧——文质彬彬, 气质斯文,和我离婚, 你就是想跟着他双宿双飞吧?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做了?”
荆之槐紧紧抱住他, 手指宣告领土权,“不可能,你是我的……这里是我的,这里, 还有这里……整个都是我的,天王老子来也别想抢走。”
……荆之槐好像在讲天书。
明明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怎么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什么时候要跟师兄走?
一直师兄、师兄的,到底是哪个师兄啊?
卞可嘉听得一脸懵,他又想说话了,但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如果暴露了他一直在偷听……这多不好意思啊。
他还想再听听荆之槐会说什么呢。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个决定,因为更不好意思的事在后面呢。
这具身体,在重合他自己的遗留感受,不久前圆条长椅上那场不得发泄的惩罚,即使强行冷静下来,依然在他的身体上留有强烈的烙痕。
毕竟,才过去了这么短的时间,热度还没有完全熄灭,轻而易举就在荆之槐指尖的圈地认领下死灰复燃。
实验室白大褂,是卞可嘉最常穿的工作服。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里面会要空着穿。
这让他以后进入实验室工作的时候,该如何隔绝这梦境中发生的记忆,像以往那般心无旁骛?
这件白大褂,如果再被水舱的溶液泡过,宽大的衣摆就会紧紧贴合身线。
原本让人毫无旖念的冷淡素寡,竟然也可以变成另一种风味。
荆之槐没有彻底把他剥出来,这样反而更难耐。
……他听到水声了。
真可怕,他身体不一样了,明明之前都在地板上看到落成的水滩了,居然还没有流干。
他变了,他再也不是过去的他了。
卞可嘉几乎想发抖。
明明荆之槐只用手。
卞可嘉闭着眼睛看不到,但他宁愿自己看得到。
这样就不用去猜下一个节奏的轻重,或者空白的音符是什么。
他感受到的力度并不平静,正如他的心境。
屈伸旋转,可进可退,乃身为人夫之道。
进退自如,世间道理,就能深入浅出。
震颤粗暴但并不残忍,多亏了在梦境中的锻炼,荆之槐知道所有轻重,也明晓开关何处所在。
卞可嘉眼前一阵阵发黑,如同酒后观赏满夜的烟火电花,他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不知道荆之槐能不能看出来,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的身体在打颤,腹部的皮肤有了血色,是不是已经活过来得很明显了?
这是自然的生物电流,或许治疗用量有些超过,但是必不可少。
若是仔细观察,原本毫无生命力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成鲜活的淡粉色。
卞可嘉一动不动,他忍得好辛苦。
原来不给出任何回应,抑制所有的反应,假装毫无意识,竟然比顺势而为还要难以做到。
在最私密的梦境中,荆之槐肆无忌惮地展露着恶念,“你是我抢来的,老婆,小可,卞可嘉——你是我无所不用、使尽手段坑蒙拐骗来的,这些都是我的……我的!”
“你若是敢跟着你师兄走,就把你钉在这里,钉死了,你就永远都别想逃走。”
他说到做到了。
系统小c:[卞博士……咳,请原谅我必须突破隐私屏蔽设置,我们已经获取全部的探索进度,在世界崩塌时,可以协助实验体1号共同粉碎这个世界了,这或许可以帮我们……嘶,卞博士,你确定,你们要这个样子迎接世界毁灭吗?]
卞可嘉根本来不及回答小c,在一阵剧烈的上下弹动后,他受不了地睁开眼,抬起潮湿的双臂,紧紧抱住了荆之槐的头,去制止他的行动,“……荆哥!”
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毫无反应。
随着他的回应,荆之槐重重按下,卞可嘉大声哭了,“……够了,荆之槐!”
荆之槐猛地停下了一切干扰。
他低下头,怔怔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抱住了他。
然后他眼神变得很凶,“老婆,你终于醒了,你回归了你的身体,对……一直只有这一种解释,两个都是你,从来都是你,我不会认错你……”
好痛,卞可嘉想,他不是一块肉。
但猎齿却落下啃噬。
他“苏醒”得正是要紧关头。
明明是越收越紧,卞可嘉却硬是没有任他摆弄,反而拉住了他的手臂,眼神乌黑又濡湿,坚定地制止了他的行动。
卞可嘉神色复杂地问:“你说……坑蒙拐骗?我是你抢来的?你做了什么?”
刚刚滔滔不绝的荆之槐,现在反而闭嘴不言了。
他沉默地与卞可嘉对视,然后试图转移卞可嘉的注意力。
他一直很会这样做。
卞可嘉想躲开,但他身下是展柜,身前是荆之槐,他被夹在窄缝里,不得挪移。
蜜蜂振翅会带来刮动,软中带刺。
卞可嘉几乎要晕死过去。
系统小c:[滴,世界崩溃进度已达成98%,卞博士,检测到我与您的联系正在减弱,按照安全使用标准,在24小时内,您最多只能注射2只X型精神加强药剂,剩下一只的额度,是否需要立刻使用?]
卞可嘉:[不能用……啊……]
他的半声长吟吞回齿尖,化成一段潮热的气息。
但他却从这样泥沼中,努力唤回冷静,挣扎道:[小c,如果我无法自己做主,我授权你,可以自行判断使用1只X型精神加强药剂,但不是现在……]
同时,他用力推开了荆之槐埋在他这里的脑袋。
“够了……别动了!”卞可嘉气喘吁吁道,“还有你刚刚说的,是我哪个师兄?”
荆之槐神色阴霾,“你还想从我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荆之槐!”卞可嘉都要气笑了,叫他的名字,“你抬头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场合?”
荆之槐不解地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在到达100%的这刻,他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崩溃的全貌。
玻璃幕墙凝结出水晶般的霜花,那是一片片碎成尘粉的前兆,墙壁虚幻成透明,可以从室内一眼望到外面的景象。
海岸浪涛变成黑色,夜空下的海平面的远处,同样发生着灾变。
不可逆转的销毁正在吞噬最后的生机,黑洞碾过海面,低温先至,滔天的浪瞬间凝成无数水晶长幕,鱼群跃出水面,却在下一刻冻结于空中,再被扭曲吞入其后紧追不舍的黑团中。
视野中的建筑被抹去,天地交接线被擦拭,这个世界正在死去。
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好的,或者说,是勉强好的。
这里会是梦境消失最缓慢的地方,他们是见证这场世界崩塌最后的看客。
但卞可嘉没有想到,荆之槐在看到这样天崩地毁的场面后,本能的一个动作,居然是回过头抱着他,用身体罩住他。
荆之槐将卞可嘉的头按入自己怀中,不让他看到外面可怖的消逝,“别害怕,我们在一起。”
如果死亡是注定,那么他们至少还可以选择最后面对的方式。
卞可嘉神色复杂地抬头望着荆之槐,荆之槐却亲了亲他的眼皮,不在让他看了。
荆之槐将他整个人抱紧,眼神中却很平静,“挺好的……你的最后,是和我在一起的。”
他甚至试图再为卞可嘉带去快乐,让他在刺骨的愉悦中,麻痹并忘却即将到来的痛苦。
卞可嘉再次认识到,荆之槐在对待他的事上能有多离谱,他震惊地给了荆之槐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让我看看。”
荆之槐笑了笑,“也好,我们一起看。”
他这一次倒是真的安静下来了,调整了姿势后,荆之槐给卞可嘉套上了自己的衬衫,又将卞可嘉圈在怀里。
卞可嘉坐在他身前,身上汗水还未消,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们如同一对爱侣,相拥着看着世界坍塌,平静地迎接注定的死亡。
起初是几道苍白的裂痕,整片穹顶开始剥落,露出其后的天空。
曙光与未褪尽的星尘化为碎屑,露出了最原本的模样,那是一片无始无终的虚无。
远处的地板塌陷,房体支撑崩坏,昂贵沉重的实验器材向后倒入废墟,发出轰隆震响,随即声音也被吸走,只剩下茫茫的空。
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在自我销毁。
在最后的时间里,荆之槐用手臂和后背护着他,卞可嘉却轻轻推着他,“荆哥,我不明白。”
荆之槐一怔,“什么?”
“如果你这样喜欢我,那为什么在咱们结婚之后,你都不理我?”
卞可嘉在他的怀里回过头,认真盯着荆之槐的眼睛,“还有刚刚的问题,你都要回答我——荆哥,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骗过我吗?”
他们来到了梦境与真实混淆交界的黑暗, 一切念头都无法隐藏。
荆之槐眼神中的所有变化,悉数落在卞可嘉的眼中。
他们在崩溃的世界边缘,刨根究底这段关系最根本的维系。
荆之槐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情绪是真实的迷茫。
“我……什么时候没理过你了?”
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委屈, “从来都只有你不要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我快都像狗一样摇着尾巴去祈求你看看我了……咱们结婚那会,我想和你去国外海岛度蜜月, 你拒绝了, 我说那咱们就去国内城市转一圈, 你说你要在实验室, 不必出去浪费时间。”
卞可嘉:“……”
荆之槐:“我想着没关系,结婚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但是整整三年, 你每天早出晚归, 见面就是谈工作,我怕再跟你处下去,就真的处成上下级了, 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别的可能了……但我也没别的办法, 好像除了工作之外,我们之间都没有共同话题。”
卞可嘉:“……啊。”
他略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这件事他也有责任。
荆之槐的控诉仍在继续:“咱们工作都忙,相处时间就更有限了, 偶尔在家遇到, 能跟你吃一顿饭,再好好聊上几句都不容易。”
听着这番话,卞可嘉都能想象出荆之槐那高大的身形在客厅里、书房外观察他,无声地走来走去, 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只好佯装无事地离开的模样。
怪不得他总是时不时的在家里各个角落,都能看到荆之槐无声离去的背影,原本以为荆之槐只是路过,居然是荆之槐看了他很久得不到回应,又不愿意打扰他,才灰溜溜走掉的。
卞可嘉尴尬道:“对不起。”
他承认,这是他干出来的事。
至少在他们相处的时候,荆之槐是释放过信号的,他有点太不解风情了。
不过这也跟初印象有关系,刚结婚时,卞可嘉对荆之槐的感情,停留在“这是一个人很好的东家”上,他兢兢业业地恪守着协议结婚的底线,没留出任何发展的时机。
他从没想到荆之槐在那个时候,就真的对他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了。
自从进入到这个梦境之后,他也时时有所反思,过去他过于谨慎和冷淡,即使在自己对这段关系生出了别的期待后,也不知道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推进下一步,相处下来,还是只会把合法丈夫当成老板和舍友。
对于感情的事情,他真是过了很久,才稍微认清了自己的心。
荆之槐蹭着他,“我那么爱你,你却一点都不喜欢我。”
卞可嘉失去了理直气壮,小声道:“当初还不是因为,当初你说你和我结婚,是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的么?所以我一直没敢往那个方向想。”
荆之槐沉默了片刻,骂了句脏话。
因为高神经同步指数,卞可嘉能感受到,荆之槐此刻的心情甚至有几份狂喜。
荆之槐整个人贴上来,眼神变得黏腻,“我一直以为,婚后你的回避,是因为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一直在委婉拒绝,原来你……”
荆之槐一点点用自己的唇,点撞、摸索着卞可嘉的,像是在补足过去的遗憾,填补那些空缺的亲近,“老婆,原来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笨啊。”
居然说他笨?
卞可嘉震惊了好几秒,才想出如何反驳。
“你不是很早就看穿了我的性格吗?你还想不明白原因,所以、所以你也不聪明……不全是我的错,你也要负责。”
“负责,我负责,你整个人我都要全权负责。”
荆之槐把他搂得紧紧的,“我求婚时说‘不存在私人感情’,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知道如果对你表达好感,你有极大可能会拒绝我,还不如先让你卸下戒心,直接跟我把证领了,你就是我的了……名分定下来,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发展。”
“一步到位,就没人能抢走你了。”荆之槐的神色又沉了下来了,语气变得危险,“可是,还是被抢走了。”
世界不断挤压收缩,在他们脚下由面成线,由线裂点,倒影撕开裂缝,他们一同掉入温吞的夜。
梦境崩溃的最后瞬间,一切都是悄然无声的,他们身体落入一片纯然的黑,身体并没有被摧毁的疼痛,他们仿佛飘在失重的虚空,而荆之槐紧紧抱着他的腰,他们始终不曾分离。
原来不会疼。
也是,这是荆之槐的梦境,如果这个主人不想伤害他,又怎会让他疼呢?
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卞可嘉竟然不想钻出来。
可是想了想,他还是继续问道:“可是后来,我给你发的那些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最近一次,就说你出差了两星期,我问你什么时候来……你就不理我。”
听到这里,荆之槐像是有点高兴,又有点惊讶,但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卞可嘉从这个反应里品出了不对,“你……不知道我给你发过信息?”
荆之槐叹了一声,看上去非常不甘心,又非常遗憾,“基本都没看到,我前一阵子才发现,我的终端网络被人做了手脚,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联系我……无论你给我发过什么,我都没收到,对不起,是我没有及时排除身边的隐患。”
荆之槐的神色有些挣扎,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像是脑袋里一片混乱,“说到前一阵子……不对,我们现在是……这里是哪里?”
系统小c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实验体1号脑区已完成激活治疗,梦境世界已100%碎裂,实验体可能会恢复部分现实记忆,现在正是断开神经连接、安全退出的好时机,卞博士,是否需要帮您脱出梦境?]
卞可嘉叫停道:[等等。]
他想再陪荆之槐一会。
如果荆之槐突然恢复清醒,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留在这样孤独的虚空中,会不会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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