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的人在后面齐齐应是。
梁传仲接通了设备,讲解道:“旧的雷达系统,将会逐步淘汰,这个新系统采用多普勒-生物电复合探测技术,能识别目标的生物电信号模式……”
“这项新技术,或许可以帮我们识别一些,在旧式雷达上‘隐身’的海怪。”
“如果经过适当的改造,它甚至可以公放某种特殊的频段,变成一种声呐武器。”梁传仲眼神暗了下来,“我们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切实可行的、能有效杀伤海怪的武器。”
梁传仲打开机器顶盒,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电路板、和闪烁着待机灯的处理器,“注意这边的安装顺序……对,之后我们会把这项设备,安装在城中所有的哨所里,这样整个桑亘镇都会协同形成笼罩整个城镇的探测网络,这套新系统,理论探测范围是旧系统的三倍,精度提高90%,误报率低于0.1%……”
梁传仲启动的瞬间,那套探测系统瞬间响起警报:“警告!警告!未知巨型海洋生物,正在十点钟方位……”
可是没过几秒,警报消失了,那个标记点消失在设备的探测距离外。
人们悚然抬头,望向雷达上那个巨型红点最后消失的方向。
那里的海面风平浪静。
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正在安静地离开哨所。
哨所的人面面相觑:“呃……梁主任,这机器还在调试,刚才那个警报,不是真的吧?”
作为这套设备的一线设计者,没有人比梁传仲更懂得它的精准度。
梁传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警报对应的方向。
——那是卞可嘉的船。
汽艇船划开苍白的海面,海浪向旁边拉出两条白色的水线,小镇边缘的建筑受灾最严重,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镇民在此居住了。
所以,也没有几户人家会在这个时候推开窗户,去看外面路过的行船。
这艘船的发动机早就不知何时熄了火,听不到引擎运作的声音,可那艘船却始终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在水路上航行。
船上的人,兜头罩着一件深色的雨衣,连头脸都结结实实地罩着,明明没有雨,他却穿得这样严密。
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船上的人,几乎是以祈祷的样子跪坐在船上的。
这样献祭的虔诚,让人想到城中心那教堂中的信徒,将不再沉没的希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上。
偶尔,他会受不住似的哆嗦着双腿起身,但在双瓣抬起一定距离后,就会像是滑了一跤一样,猛地摔下来、再狠狠地重新坐回去。
然后他会仰起头,露出那种哭泣的表情,像是受难之人,在祈求神明降下垂怜。
……好可怜。
阴沉了两日的天空, 终于是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雨。
这两天,“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卞可嘉,卞可嘉很难找到独处的机会。
即使是再饱满的惧怕, 也日复一日演变成潮湿的疲惫。
他的房屋里总是在返潮, 厨房里爬满了来自深海的海鲜, 而阁楼里开满了妖异的海生花。
没有来访者,与世隔绝的私人居所, 睡眠无关安宁。
卞可嘉有时会盯着自己床头昏黄的煤油灯, 他觉得, 现在的自己放任自流, 就像那盏扶摇的灯。
没有来处,不见过去, 他仿佛飘在虚空里, 轻如浮萍, 根系无力,抓不住真正的大地,被一阵风, 就能吹得反复摇摆。
因为过于弱小, 所以不由自主……连自己身体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都要让渡。
煤油灯是没有选择的, 每晚在使用前,但会被持有者仔细擦拭, 掀开灯罩, 再注入满满的煤油,使用者对此乐此不疲,确保油要灌满。
即使是白天出去工作,卞可嘉也完全躲不到清闲。
他在冰冷的雨水中潜入大海, 被湍急的水流卷入海底捶打,虽然氧气从不断绝,但体力的消耗却也是真实的,等他好不容易完成工作、再上岸大口汲取空气时,已经是浑身虚软,再也没有继续工作的力气。
又或者,在镇子的角落,在空旷的水道上,他披着雨衣,独自行船。
没人看得见雨衣下面的风景,但他从来不得安宁。
他的汽艇船燃烧着柴油,发动机持续发出嗡鸣的噪音,勉强掩盖过其它的声音。
他停留在海面,一遍遍地拥抱着冰冷庞大、充满压迫力的无形空气,润泽的唇只能吐露出最好听的话——无论是甜蜜的爱语,还是求饶的泣音。
不只是一味柔顺的忍耐,他在重新获得“荆”的信任。
如果他还想重新掌握主动行动的节奏,他没有任何可能从力量上摆脱“荆”,那么,他就只能依靠着“荆”对他的信任,才能换得更多私下行动的可能。
那只自称叫小c的会说话的小鳄鱼,莫名其妙失去记忆,语焉不详的日记中提到的正在崩溃的世界,都像一把高悬在头上的刀,缓慢却精准地切割着他的平静。
他不能被动地等待。
直到第三日,卞可嘉才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暂时支开了寸步不离的“荆”,拥有了独自出门的机会。
海面泛起大雾,蔓延进整座城镇,水汽四溢让“荆”变得更强大,却也同样方便了卞可嘉隐匿行踪。
卞可嘉驱船赶来城市的另一端,拉紧了身上的防水斗篷,深吸一口气,钻了面前这条狭窄的巷子。
这是桑亘镇的黑-市,“鲨鱼港”。
这几日,他在“荆”出去的间隙,将自己那本日记全部读完了。
而黑-市,是他那本日记里重点圈过的关键。
在这个被海水逐渐吞没的城镇上,力量取代法律成为秩序,“鲨鱼港”是各类违-/禁交易的温床,在这里,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有门路,就能找到任何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低价但来源可疑的日需品,还是难以溯源的古董珠宝,明面上绝无渠道的弹-药武器……甚至连人都成为交易的品项,无论是活生生的,还是切好成片装盒的……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只要你提供了足够的置换资源,就都能在这里找到卖家或买家。
曾经的卞可嘉来过这里一次,尽管他已经没有这段记忆,但如今“荆”为他打猎而来的海底沉船中的宝藏,让他有充足的金条、金币,足够他来这里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联络人,交入场费,进入街巷……卞可嘉默念记忆中的注意事项,最后进入前,他调整了一下帽子,不平的地面积蓄了一小滩清澈的雨水,水面倒影中的青年,从书卷气浓重的苍白单薄,逐渐变成了桑亘镇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这样子让他变得不起眼了,卞可嘉尽量压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将装满了金币与金条的袋子,藏在了斗篷内侧特制的暗袋中。
穿过这条街巷,交了两金币的入场费给门口挎着木-仓的壮汉,他穿过一道门,箱子里面各种气味便扑面而来——烟味、食物味、霉菌的味道和人体的汗臭混合在一起,狭窄的通道两旁挤满了摊位。
这是卞可嘉从来不会到来的地方,这里的人,也和他完全分属两个世界。
他也有不得不进来的原因。
他曾经在这里预定了一些明面上搞不到的好东西,虽然他完全已经记不得了,但日记里留下了线索,算算日子,他该过来付款提货了。
一路上,有凶神恶煞的亡命徒转头看向他,目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像是在打量着他的威胁性。
卞可嘉装作没注意到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某个小摊,比对了暗号后,摊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说是要去拿货。
……可是看起来,比起说去拿货,摊主更像是躲开。
还没来得及卞可嘉细想,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伤疤的男人,站到了卞可嘉身前,而他其余的同伙,几个同样人高马大的壮汉,从后面堵住了卞可嘉的退路。
卞可嘉后退一步,只是这里无路可退。他皱着眉环顾四周,那订货的摊主,刻意站远了一些位置,观望着他们这边的状况,周围的人也都是在看热闹,没有任何人想出头来主持正义。
壮汉在卞可嘉脸上吐出一口烟。
“像你这样漂亮的、带着金子的小鸟,不该独自来这种地方。”
同时身后,也一只粗糙的手搭上了卞可嘉的肩膀,“我们可以保护你,只要你把兜里的黄金,都交给我们。”
到底还是被当成了肥羊。
卞可嘉警惕道:“……我没有黄金,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我在等人。”
这几个人笑了起来,“看来这只小鸟,还没有认清形势啊。”
他们不怀好意地靠近,卞可嘉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别打我,我这就照你们说的做。”
卞可嘉并不是没有预案。
他的日记中,那个没有记忆的他,曾经写下过这段文字:
[不要读写他的全名,不要默念他的名讳,不要给予他窥视的通道,否则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会立刻定位到你。]
这是一个测试的好机会。
如今的“荆”,能做到哪一步?又愿意为他做到哪一步?
卞可嘉在心中默念着“荆”的名字。
他低下头,暗自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喂!”壮汉等得不耐烦了,抓过卞可嘉,直接一拳头打向他的肚子,“我们耐心有限,你动作最好快……”
钢铁一般的拳头,没有揍到温暖的皮肉,反而打入一团黏腻冰冷的水汽中。
那水汽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壮汉的手腕骨在“他”的手里被轻松折断。
壮汉捧着断掉的手后退,发出痛极的嚎叫。
“他说了,他在等人。”
卞可嘉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人,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来的,但黑-市街巷中的雾,却骤然大了起来。
这个高大的身体迅速凝成实体,一脚踏入灯光之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盯着面前的几个壮汉,锋利如刀的触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两分钟后,试图动手抢劫的壮汉,集体如垃圾一样堆在角落,脖颈以不正常的弧度扭曲着,身下有蔓延开来的血。
在这片法外之地上,杀戮也稀松平常,但“荆”这份绝对力量的震慑,还是让整条通道都静了下来。
摊主一路小跑去把货物用小推车运过来,当场交付给了卞可嘉。
卞可嘉都没有想到,自己订下的东西,居然会是一个巨大的箱子。
木板严丝合缝地钉紧了箱子的四个角,里面用白色的麻袋裹得结结实实,从外面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交付黄金后,“荆”毫不费力地将这个巨大的箱子,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卞可嘉压抑住胸膛因为紧张的起伏,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很擅长隐藏情绪了。
感受到“荆”接近他,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好像真心实意的高兴:“你真的来了,你保护了我,谢谢……谢谢老公。”
可是“荆”这次却不为所动。
他低下头,静静地审视着卞可嘉,“所以,你特地把我支出去,就是为了来这种地方?”
卞可嘉瞳孔微微放大。
“那么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荆”拍了拍肩上的巨大箱子,这箱子足够占据卞可嘉那条汽艇船的一半空间,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卞可嘉低头道:“……我们回去再看,好不好?”
他们在人类很多的地方,这里的人类弱小,气息却混杂肮脏,从海水中上来的生物,本能不喜欢这种臭气。
但卞可嘉不一样,老婆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即使被弄到粘稠崩溃,那模样也是很可爱的。
“荆”并不在意黑市-上那些明里暗中打量自己的目光,但这些目光落在卞可嘉身上,他总是非常不爽。
于是他同意了卞可嘉的请求,尽管知道这可能只是缓兵之计。
但是,没有关系。
他不会再轻易离开了,他也想看看老婆这几天来,拼命用身体讨好他才换来的独自外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荆”另一只手搂过他,“好,我们回去。”
“等到了家,我就会拆开它。”
“荆”俯身,在卞可嘉耳边轻声说道,“让我看看,我老婆拼命想藏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42章 如鱼渴水(17)
充满着海水气息的巨大木箱, 被“荆”从停泊的汽艇船上扛起来,放到了卞可嘉家里二楼的地板上。
卞可嘉盯着那个箱子,有些无措。
事已至此, 他无从推脱, 必须当面开箱了。
“老婆, 里面是什么?”
对于人类的产物,“荆”难得有了些兴趣, 他瞬移到卞可嘉身边, 在潮湿的雾气中, 空气仿佛也变成了海水, “荆”自在来去。
箱子里装的东西,卞可嘉虽然不知道, 但他不是毫无头绪。
他的日记里有线索:他可能买了一些——足够用来对付“荆”的东西。
卞可嘉垂下眼睫, 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荆”出现于人前时,幻化出了一层衣服, 此时与卞可嘉单独相处, 就将那些碍事的桎梏消融了。
这几日他不曾停止亲近卞可嘉,如今就连形体都凝实了, 因为外面是还是阴雨连绵,他的肌肤也如苍白的海面, 周身散发着难以抑制的兽性气息。
但当那具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躯微微前倾时, 盯着你、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时,位处于食物链下层的生物,都会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尤其是那双眼睛——冷血海洋动物的眼睛,带着探究的神色锁定了卞可嘉时, 卞可嘉手脚冰冷地僵在原地。
卞可嘉知道自己今天行踪可疑,为求自保,不得不尝试召唤了“荆”,可是他也没想到,“荆”居然像是起了疑心。
那个需要人类用工具撬掉大钉子才能打开的木箱,被“荆”徒手三两下掰飞折断,潮湿的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那一层结实的油麻布,更是被“荆”徒手撕出一个裂口,直接扯下。
里面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看到的瞬间,卞可嘉那颗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放回胸膛。
那居然只是几件古董家具。
看上去足够昂贵,一件带着神子雕刻的桃花心木橱柜,一个雕着树叶藤蔓的带锁框板箱,还有一张有被海水浸泡过痕迹的维多利亚式写字台。
“荆”显然也有些意外,“……你就是为了这些,支开我,独自去黑-市?”
卞可嘉轻声细语:“这些古董家具价格不菲……其实除了美观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用途,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乱花钱。”
“荆”的眼睛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钱给了你就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喜欢便买,不过就是为了这么几件家具,你叫我一起去又怎么了?我正好帮你一路拎回来。”
有了“荆”的帮助,搬运这种体力活都变得十分轻松,没一会,木橱柜放在了阁楼上,写字台放进了二楼书房,只剩下框板箱。
这一米长的实木木箱,“荆”单手就毫不费力地拎了起来,“说吧,你想放哪儿?”
那箱子悬空,被左右摇晃,内里发出明显的撞击,显然里面装了别的东西。
卞可嘉与“荆”的目光,一同停留在那框板箱上。
卞可嘉看着“荆”的脸色,抢先一步道:“这个让我亲自打开吧。”
“荆”点了点头,将框板箱放回原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回避的意思。
卞可嘉掀开框板箱,入目便是一台被拆解的“海蛇-7型”走-私艇发动机,钛合金涡扇叶片闪烁着冷光,燃油管上还沾着干涸的海盐粗粒。
卞可嘉在看到发动机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如果将这个违-禁发动机安装在他的汽艇上,那么他汽艇功率全开时,就完全超过民用船只最高速的限制了。
——这代表着有了改装汽艇后,他可以尝试强闯城镇边界。
在边境哨所的警卫“发现他后、且发动拦截前”的这个真空时间差,他的改装发动机顺势加速,足够他高速冲破还来不及形成的防线,逃离桑亘镇。
卞可嘉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逃离……逃离这里,冲进白雾,终于变成了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
他绷住脸上的表情,因为几步之外的“荆”,还在观察着他的脸色。
卞可嘉尽量保持平静,将目光移向框板箱内其他的东西。
——箱角斜倚着一把黑檀木手柄的伞,伞骨由高碳钢锻造,他轻轻旋开伞柄,内藏的微型迫击炮管便悄然滑出。
这是精密的、具有强杀伤力的人类热武。
在这一刻,卞可嘉甚至无法维持自己的表情,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只有一个念头,这框板箱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让“荆”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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