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那我就会挨批评,再被扣下住院。”
应时肆竭尽全力吓唬他:“我要等一个小时再去接你。”
祁纠笑了笑,拢着身边一小团狼崽球,轻轻摸了摸小狼崽的下巴。
“一个小时可回不来。”祁纠说,“我这种病人,又不听话,又不配合,难得被医生抓住,肯定要把我扣下。”
祁纠想了想:“要住一两个星期的院吧。”
应时肆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仰头小声问:“是不是住院对身体好?”
祁纠:“这倒是……”
应时肆立刻帮他决定了:“住一两个星期的院。”
“……”祁纠笑得轻声咳嗽,拢了拢手臂,“靠过来点。”
祁纠温声说:“有点困,让我抱抱。”
应时肆立刻结结实实抱住他,用鼻尖蹭了蹭,帮他闭上眼睛:“困了就睡,先生,我守着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祁纠已经伏在他肩上,安静地昏睡过去。
这次应时肆没那么慌了……他慢慢学会应对这种恐惧,学会消化和处理它,他抱着祁纠,让祁纠就这么躺在自己身上。
应时肆发誓,下次他肯定、绝对、说什么都不上当了。
天将亮的时候,祁纠身上的高热才逐渐褪去。
应时肆说什么都不准他出门了,什么事都听话的狼崽子,在这事上倔得要命:“明天办公行不行?”
祁纠想冲个澡换衬衫,眼睁睁看着狼崽子抱着他的所有衬衫逃窜,半是头疼半是好笑:“明天……”
“我过生日,我知道。”应时肆立刻说,“我又不是就过这一个生日了。”
他说完这话,没立刻等到祁纠的回答,心里莫名慌了慌,放下衬衫,过去回到轮椅前。
“以后的生日我们再过,多着呢,每年都有一个。”应时肆仰头问,“是不是,先生?”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眼睛里微微笑了下,算是回答。
应时肆总算稍松了口气。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投进来,把沙发晒得暖融融,看着都让人觉得舒服。
应时肆小心扶着祁纠,帮他坐到沙发上:“先生,想不想吃阳春面?”
祁纠还真有点想:“少煮一点,一顿吃光。”
他要是说“多煮一点”,应时肆就会知道祁纠并不饿,只是想哄他吃饭——但祁纠这么说,反倒说明是真有些胃口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用力点了点头,又反复嘱咐祁纠:“一不舒服就立刻叫我。”
手机这东西很好用,这边一打电话,另一头立刻就能听见。
应时肆把祁纠的手机充满了电,给他放在家居服的口袋里。自己的手机也随身揣着,只要祁纠不舒服,就能立刻赶过来。
祁纠点了点头,揉了揉狼崽子戗起来的头发,看着他跑进厨房。
“你家狼崽子其实也没完全相信……你那会儿是装的。”
系统刚偷看了应时肆的搜索记录,趁着祁纠在看英文书,变成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鱼目混珠:“我看他还在查你的症状。”
祁纠知道,这具身体随时随地可能出问题,数据崩溃是一瞬间的事,几乎来不及反应调整。
那个状态下,来不及做更多掩饰,光是维持生命体征就够不容易。
狼崽子察觉不到异样才不正常——只不过是事后找补及时,祁纠靠着调整自己那部分已经导入的身体数据,尽量模拟回正常状态,把这种怀疑压下去。
而事实上,祁纠之所以没被按着住院,是因为在医院那边……住不住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
“走一步看一步。”祁纠不打算多考虑这个,这具身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依然严重,多思多虑也有负担,“帮我买几个AED贴备着。”
AED是自动体外除颤仪,商城里有类似的产品,使用起来很方便,自带除颤和心肺复苏的数据组,即用即起效。
有系统帮忙盯着,短时间内的问题应当不大。
祁纠这会儿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除了难免的酸软乏力,倒也有些退烧后难得的轻松。
“明天带你家狼崽子去办公室?”系统买好了AED贴,猜到祁纠打算怎么给应时肆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用不用我一起买了?”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什么也不送吗?”
“现在这个状态。”祁纠说,“不论我送什么,等我死后,他都受不了。”
系统还从没想过这一层,愣了一会儿,也不由沉默下来。
……祁纠说得其实没错。
不论他们怎么预先准备,提前铺路,应时肆都要独自经历一段失去祁纠的时间。
这段时间可能短也可能长,取决于他们中间交接得是否顺利,是不是封敛这边一咽气,祁纠就能在那边领到代理人的角色。
最短或许三五天,要是中间还有什么流程拖延耽搁,也可能要拖到半个月。
这段时间要靠应时肆自己熬,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祁纠在他最后一个生日里送了他什么……应时肆是真的可能抱着这个东西,在别墅里再也不出门。
系统到现在才想明白,祁纠为什么非要弄个样板房似的空别墅:“你不想给他留太多你的痕迹,是怕他以后难受?”
这话甚至都不准确——这哪里是“难受”的级别。
如果应时肆住进来的时候,这里面就都是祁纠的东西,而应时肆慢慢熟悉它们、适应它们……开始惬意地在这里面打着滚玩。
如果是这样,等祁纠死以后,这些东西就会杀了他的狼崽子。
应时肆会守着这样一个充满了祁纠痕迹的地方,再也不打滚,再也不动弹,再也不玩了。
祁纠翻过一页书,看了看现在变得生机勃勃、满满当当的别墅。
“我衡量。”祁纠回答它,“现在这样更好些。”
“衡量”是个相当中性的词汇。
系统知道祁纠这会儿又开始闪回——现在的闪回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身体已经明确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在这样的触发下,那些濒临死亡的画面也就不停出现。
但祁纠显然已经彻底处理好了它们,因为应时肆没能发现,系统要是不看监控数据显示,也根本发现不了。
“你怎么说服它们的?”系统实在忍不住想知道,“这东西也能商量?让它们先别发作?”
祁纠点了点头。
他看见狼崽子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把系统合上,顺便把这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封面修改得炫酷了点,混进那一摞书里。
也不难,毕竟“闪回”归根结底,是一部分不受控的、负责承载记忆的意识。
所以的确也能商量,比如“先别死”。
先别死,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把血藏起来,别被发现。
胸腔空了,就让眼睛再睁一会儿,让树叶上的露水反射点光进去。
祁纠被他的狼崽子抱住,就摸了摸拱到胸前的脑袋,接过洗得干干净净的筷子。
应时肆在厨房忙活,热得脸红扑扑的,神神秘秘变出来一碗加了蜂蜜、晶莹红润的山楂泥。
狼崽子捏着小瓷勺,亮着眼睛举高,把酸甜可口的山楂泥喂到他嘴里。
祁纠差不多用分钟当单位,跟那些闪回谈判,再让他活几分钟……活完这几分钟,再商量下面的。
这么一直商量,以祁纠的耐心,也能足够平稳过去个把月。
“好吃吗?”应时肆满心期待,“酸不酸?甜不甜?”
祁纠想了想:“刚刚好。”
应时肆用力偷偷握拳,自己跟自己庆祝,被饶有兴致的先生低头发现,立刻面红耳赤变成小狼球:“……”
祁纠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假装没发现:“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点头:“就坐在这儿,先生,我把面端过来。”
他去端那两碗面,动作利索,因为面碗太烫,甩了甩手,又去捏耳朵。
祁纠拢过应时肆的手,检查了下,只是烫红,没有烫伤。
应时肆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毯上,被沙发里的先生握着手,从耳朵红进衣领,心想今天这太阳怎么这么烫。
怎么还不吃面,再不吃面就要坨了……他也要烫熟了。
大概是心里念叨得太大声。
祁纠抬头,眼睛里笑了下,敲了敲应时肆的额头:“吃饭。”
刚才的几分钟商量完了,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狼崽子做饭,一边晒了太阳。
还不是时候,再活一会儿。
再让他活一会儿,他陪狼崽子吃阳春面。
一整天也就这么无所事事过去。
高热退了, 祁纠的身体状态甚至不错,休息了一上午,睡过午觉,趁着下午阳光正好出了趟门。
应时肆怕他冻到, 把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蹲在轮椅前面, 一颗一颗系祁纠的风衣扣子:“才好一丁点。”
“怎么是一丁点?”祁纠的意见不太一样, “这不是挺健康。”
这人对“健康”的标准相当离谱,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 还是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站起来替祁纠整理围巾。
不论怎么说,今天下午的祁纠, 气色的确要比平时好很多。
应时肆撑着轮椅,弯腰用脸颊试了试祁纠的颈温:“先生,还难不难受?”
祁纠低头,摸了摸拱在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笑了笑:“不难受……出去透透气。”
他没要工作, 答应了今天不上班, 那就放到明天。
祁纠想带应时肆出门, 去附近绕一绕,买点过年用的东西,再看看雪,去有太阳的地方散散步。
很悠闲, 是相当无所事事的安排。
就是有些狼崽子刚爆火了一次, 别墅附近可能会有狗仔埋伏, 说不定会被拍下来。
“拍就拍。”应时肆才不在乎这个,“干这行就是给人看的。”
大不了他龇牙吓唬他们。
先生说得对, 老在家里闷着,对身体也不好,是该出去透透气。
应时肆给祁纠整理衣领、整理围巾,又把自己那个书包拖过来,在里头磨磨蹭蹭翻了老半天。
“你家狼崽子织的毛线帽。”系统变成入耳式的降噪耳机,给祁纠叽叽咕咕剧透,“提醒你,造型相当……有创意。”
说有创意都是抬举了毛线帽。
系统本来以为它是个围脖,后来发现居然封顶了,才勉强改了个分类。
毕竟这世上没有毛线织的水桶。
应时肆在T台场下学的手艺,一个人躲在休息间里研究钩针,还叫几个媒体拍着了——不是坏事,发出来的效果相当好。
毕竟应时肆差几天才满二十,是个如假包换的狼崽子,气质冷冽,瞳孔漆黑幽深,盯着摄像头随时随地像是能暴起伤人。
这么个相当不好招惹的不良气质,满头冒汗地研究一坨毛线,就已经够有反差的了……更别说
察觉到有人看的时候,当事人还一蹦三尺,把毛线严严实实藏到了身后,死不承认。
这会儿的当事狼也相当局促且紧张,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手藏在背后,牢牢攥着那顶帽子,热腾腾地不好意思开口。
“给我的?”祁纠相当体贴,主动给狼崽子递了个台阶,“我看看。”
应时肆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回到轮椅边上,把帽子放在祁纠手上:“……礼物。”
祁纠把毛线帽拿在手里,慢慢摸索了一圈——虽说形状的确还有些混沌,但针脚挺细,严严实实,需要不少的耐心。
祁纠忍不住笑了,摸摸狼崽子的头发:“就一顶?”
应时肆愣了下,抬头看着祁纠,点了点头。
“可惜。”祁纠轻叹,“我们这种人,一向贪心,有了帽子,肯定是要围巾的。”
应时肆知道这人又开始演,可还是忍不住上钩,压都压不住地抬了嘴角:“还要围巾是不是?”
这还不是小问题!
狼崽子眼睛黑亮,抓着祁纠的袖子,恨不得摇尾巴:“我刚学会,还没来得及——围巾比这个简单,我还能弄带花纹的……”
应时肆恨不得现在拉着祁纠,问他想要什么配色、什么纹路,要那种很长的,还是光摆造型就够用。
不过这事不急……可以留到晚上,他在隔壁睡不着,跑来找也不睡觉的先生聊天。
那时候商量,这种事又不费心神、又无聊琐碎,一会儿就能让人犯困了。
就能让祁纠多睡一会儿,就能好好养精神。
应时肆摩拳擦掌,把这念头暂时压住,趴在轮椅扶手上,满心高兴地看着祁纠戴毛线帽。
系统的担心问题不大——祁纠戴出来的效果不赖,毕竟有些人就算披麻袋、随便穿点什么,效果也都不错,应时肆在T台下面,总觉得谁都不如祁纠。
哪怕坐着轮椅,祁纠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病气。
深色风衣的冷肃矜贵,恰好叫浅色调的围巾跟毛线帽中和,整个人显得疏离又温和。
这种疏离很不明显,在祁纠一个人出神的时候会有……等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一笑,就烟消云散了。
应时肆仰着头,什么话也不想说,就这么蹲在祁纠身前,挪不开眼地专心看了他一会儿。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眼睛里露出温温询问。
应时肆回过神,飞快摇了摇头,
他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闭着眼睛在这只手里埋了几秒钟,就站起身,推着轮椅出了门。
这天的天气的确不错,阳光很好,冰雪里全是年味。
别墅附近还清净,往热闹的地方走一段,就看见有卖春联的、卖年画的,鲜红的福字嵌着金边。
还有卖来年日历的,应时肆挺有经验,给祁纠讲,这东西现在买最贵。
来年三月份买最便宜……再晚点也不是不行,就是再拖下去,一年的四分之一就没日历可撕了。
应时肆相当细致地分析了一通,迎上祁纠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给谁讲怎么省三块五毛钱:“……”
祁纠听得甚至还挺认真:“那就来年三月再买。”
应时肆闭着嘴摇头,幽幽飘过去,多花三块五,在最贵的月份里买了厚厚一本万年历。
狼崽子热腾腾把日历塞进书包,给祁纠讲:“这上面有小故事,还有笑话……可解闷了,我小时候老看。”
应时肆每年都买日历,每天都盼着第二天,迫不及待就撕下一页,看新的那页都写了什么。
这么一天接一天地盼着过,每天都有新盼头,日子一点都不难熬。
祁纠衡量稍许,提出建议:“放在玄关鞋架上。”
应时肆正纠结玄关鞋架还是客厅电视柜,眼睛亮了亮,立刻点头:“好。”
买日历还赠了个小钥匙链,是个红通通的小福字牌,应时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挂在了祁纠的轮椅上。
做完这个小动作,一只狼崽子耳朵红烫,推着轮椅,就又开始自己跟自己高兴。
祁纠背后长眼睛:“高兴什么呢?”
应时肆立刻收回拨着钥匙链玩的手:“没有……”
应时肆早惦记着,想把这个轮椅弄热闹点了。
祁纠的轮椅功能齐全、气势沉稳,看起来相当可靠,就是难免稍微有些沉闷。
应时肆总忍不住想,他努力把家里收拾亮堂一些、舒服一些,把祁纠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变好看,是不是就能让祁纠少做一些噩梦。
心情对身体影响那么大……噩梦这种东西,能少做一点是一点,肯定会有好处。
对祁纠有好处的事,不论多小,应时肆都想办法做。
肯定有一两件有用。
再怎么也有一两件有用,再怎么都会有。
应时肆调整了下毛线帽,力道很轻,弯下腰:“先生,冷不冷?”
祁纠摇了摇头,示意狼崽子弯腰,点了点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应时肆抿了抿嘴角,不当回事:“我不怕冷,冻一冻……”
“冻一冻,老了就怕冷。”祁纠抬手,帮他焐了焐耳朵,“把帽子戴上。”
温暖的手掌罩在耳朵上,应时肆已经轰地一声,脑子里都浑浑噩噩地一烫,几乎没听清祁纠的话。
祁纠说到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揪着羽绒服的帽子,罩住脑袋,也一并拢住了祁纠的手。
“先生……”应时肆小声问,“老了你还管我吗?”
他问得实在太小声了,恰逢不远处有人放鞭炮,一挂鞭噼里啪啦热闹非常,瞬间就把他的声音淹没过去。
应时肆顾不上别的,立刻牢牢盖住祁纠的耳朵,不叫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震到,把轮椅推到足够远的地方:“先生,先生?”
祁纠出门前戴了降噪耳机,其实还好,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不要紧。”
他温声问:“刚说什么?”
应时肆的心脏在胸口突突跳了两下,大概是叫鞭炮震得……他跟着祁纠,习惯了清静,也觉得这些声音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