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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反派洗白指南(煅庚)


陆焚如已经不太能记起,自己听见这话时,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愤怒,祝尘鞅想得太便宜了,新仇旧恨尚未了结,怎么可能这一战就痛痛快快地死。
他此时仍这么想,只是有种滔天的尖锐杀意,更鲜明地涌向那一张张丑陋面目,涌向昨日折辱祝尘鞅的那几个弟子,涌向派人下毒的宗主长老。
这是他和祝尘鞅的恩怨,仇是他和祝尘鞅的,折磨祝尘鞅也该由他亲手来做。
这些蝼蚁,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觊觎祝尘鞅的血?
陆焚如定定站着,他不知想起什么,瞳孔忽然剧烈跳了下,倏地回身,纵身跃上山巅。
他料错了事。
不该把重伤的祝尘鞅留在青岳宗。
陆焚如一刻不停地向回赶,神识这东西只有巫族才有,他没办法探知数里之外的情形,只觉似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烧。
焚心灼肺,陆焚如咬紧牙关,瞳底杀意激荡不休。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赶回那石室,只知轰碎石门闯入时……那些畜生正按着祝尘鞅放血。
祝尘鞅的神血没那么多了,割破手腕放出大半殷红,才有星点金色,立刻被立在一旁的人影截住,满脸贪婪兴奋地收入玉瓶之中。
“陆长老!”宗主一见他,连忙换了笑容,竟腆着脸上来表功,“我们正替您拷问他,我们问他,有什么复活黑水洞英灵的法子,这卑鄙小人什么也不说——”
他话音未落,眼中忽露惊惧,踉跄着仓皇后退。
黑风红砂……这是三天前那一宿,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幻境。
被困入这幻境之中,寸步也动弹不得,黑风将人寸寸凌迟,叫红砂沾身,立时便要化为血水。
宗主醒来后余悸不休,冥思苦想三日,也没将这事与突破在即、必须闭关的陆焚如联系起来,还当是有什么凶兽趁虚而入,这才急着来弄神血。
……怎么会是陆焚如?!
他们做这个,难道不是顺陆焚如的意,为何这喜怒无常的妖物,竟又觉得不满了??
宗主已没机会想明白这些,边上的人也一样,幻境中的浓郁杀意远胜上一遭,只须臾工夫,撕心裂肺的惊惧惨叫就已回荡在石室之中。
陆焚如听得心烦,封了这些人的嘴,快步过去,要替祝尘鞅止血。
才走近几步,他的双脚却似被钉在地上。
陆焚如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哪怕他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寸寸寒意顺着脊背蔓延,他第一次觉得冷。
哪怕坠入弱水,叫寒毒溺毙,也没这么冷。
祝尘鞅醒着。
陆焚如走过去,握住祝尘鞅的腕脉,向这具身体里注入妖力,先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
他不知道祝尘鞅流了多少血,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这些畜生都对祝尘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陆焚如看着那双眼睛:“……师尊。”
祝尘鞅并没昏厥过去,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神色平静,脸色苍白如纸。
“师尊。”陆焚如扯着这人手腕,将祝尘鞅拉向自己,强行挤进那双同样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空茫的眼睛。
“你不该这么做。”陆焚如说,“有伤天和又怎么样?你该杀光他们。”
陆焚如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睛,他箍住祝尘鞅,凑近这人的翦密眼睫,舔舐啃咬,迫使它们闭上:“难道你觉得……我会叫他们折磨你?”
他日夜苦修,生不如死,才终于有了今日,好不容易得来亲手复仇的机会,却险些让这种蝼蚁不如的畜生给糟蹋了。
陆焚如这样解释几乎冲破胸口的躁郁,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抱起祝尘鞅,离开石室。
在他身后,妖灵大阵轰然炸开,无处容纳的浩荡妖力涌出方寸间的石室,涌出青岳峰主峰,直至将整个青岳宗的护宗阵法取而代之。
数不清的惊慌惨嚎声四起,陆焚如抱着祝尘鞅,回到独居一隅的离火园。
浓郁到几如实质的妖气,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园子层层包裹。
陆焚如将祝尘鞅按在榻上。
他将玉瓶捏碎,被抢走的神血刚滚落,就被妖气裹住。
陆焚如坐在榻边,按住祝尘鞅腕脉,用妖气裹着这几滴血,撬开祝尘鞅的唇齿。
“师尊。”陆焚如说,“你看,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他不懂脊骨处覆着的寒意是什么,他还冷得发抖,这种悸颤很叫人心烦,陆焚如皱紧了眉,妖力流转全身,迫使双手恢复稳定。
他将这几滴神血强行送入祝尘鞅的喉咙,迫使祝尘鞅吞下。
这具身体实在安静得过分了。
明明活着,明明有心跳有呼吸,却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反应。
陆焚如没来由地心烦意乱,扔下祝尘鞅,起身自去闭关。
他闭关了三个时辰,依旧不得寸进,满心焦躁出关,来看祝尘鞅的反应:“师尊。”
祝尘鞅仍旧是那样,躺着一动不动,仿佛任何声音都没法将他惊醒。
陆焚如回去闭关,这次两个时辰就又出来,翻上床榻,双手撑在祝尘鞅的身体两侧,森森盯着这人,生铁刀悬在祝尘鞅心口。
刀身虽未触及祝尘鞅,但寒毒吞吐不定,凌厉刀气已挑破素白衣衫,点点血痕洇出来。
祝尘鞅依旧不醒。
陆焚如垂着眼一动不动,盯他半晌,收起生铁刀,一步步走出房间。
他抱着刀,坐在石阶上,坐到日落月升,满天星斗,银白月色下现出幻象。
幻象里的祝尘鞅还是少年模样,抱着玩拨浪鼓的小徒弟,往高举再落下,笑声恍惚在耳。
祝尘鞅蹲下来,把栓了细细红线、坠了流苏的玉符挂在他脖子上,揽着他讲,以后若受人欺负,就把玉符扯下来摔碎。
这里面有神血,威力无穷。
“随便摔,师尊有的是。”祝尘鞅说,“要做多少都够……”
陆焚如听见屋子里的细微响动。
陆焚如扔下刀,身影迸射,已闪回房内,瞬息间掠至榻上。
他在心中冷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诓他回离火园,用这些陈词滥调动摇他,再诱他心软……
陆焚如攥住祝尘鞅的衣领,要将这人从榻上扯起来,却忽然怔住。
一模一样的细微响动又传来……是风过窗棂。
叫他扯着的人容色淡白,静阖着眼,这一惊动,那点淡金色的神血便从唇角溢出。
陆焚如本能伸手去接,神血叫弱水寒毒一沾,化作青烟。
陆焚如有些愣怔。
他低声说:“……师尊。”

祝尘鞅躺在那, 不动也不说话。
陆焚如宁可他说话——宁可听见那些冷酷到极点的锥心真相,可不论他说什么,祝尘鞅都没有反应。
陆焚如将他扯起来,祝尘鞅全然坐不住, 栽落在他肩上。
陆焚如怔了良久, 慢慢抬手, 抱住怀中躯壳。
他第一次觉得祝尘鞅身上冷, 哪怕这人此刻身上半点霜雪也没有。
祝尘鞅身上冷得像冰,铁链虽除, 双手却仍叫九幽陨铁所铸重铐锁着, 不过短短数日,手腕就又磨得血痕累累。
“师尊。”陆焚如低下头说, “若你此刻醒来,我便除了你手上重锁。”
祝尘鞅伏在他肩上,只有呼吸牵动胸口微微起伏。
陆焚如想起过去。
在离火园,祝尘鞅也会这样假装醒不过来,骗他的妖力。
可那只是骗局, 祝尘鞅最终还是会醒, 会趁他不注意睁开眼睛, 精神抖擞地坐起来,会摆出师尊的架势,理直气壮管这叫“试炼”。
连真伤装伤都看不出,出门岂不要叫人家坑得什么都不剩, 故而还得留在身边, 留在这离火园内。
陆焚如垂下眼, 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意识到那时的祝尘鞅其实也很年轻,那些“精神抖擞”、“理直气壮”, 是只在离火园内,心情极好的祝尘鞅才会有的。
出了离火园,祝尘鞅就又做回那个冷傲岿然的凛凛战神。
……陆焚如曾发过誓,终生不再上这恶人的当。
滚滚黑雾里,弱水寒毒结出的冰霜再三运转,终于渐渐融化成淡青色水雾,被风吹散。
陆焚如将手按上祝尘鞅的胸口,将一股纯粹妖力缓缓注入这具身体,推行经脉助他炼化。
不过一刻,他怀中的身躯蓦地剧烈震颤起来。
陆焚如错愕怔住,他从未见过祝尘鞅有这样的反应,下意识收紧手臂,这具冰冷的躯壳却痉挛更深,几乎要不受控地将他挣开。
过了瞬息,祝尘鞅脸色煞白,终于喷出一大口血。
陆焚如茫然看着,本能抬手想要替他抹去,忘了散去弱水寒毒,两相接触,青烟骤然嘶嘶飘起。
陆焚如倏地松手,身形向后掠开,落在地上。
祝尘鞅倒没摔下去——这样大的反应,只要还没死透,什么人也该折腾醒了。
榻上身影堪堪支着手臂,撑住身体,又接连呛出几口血,呼吸才稍稍平复。
祝尘鞅拭了刺目血色,调息片刻,微抬起头。
陆焚如迎上那双眼睛。
……一刹那里,他甚至莫名想要从这离火园中逃出去。
这不由分说冒出的念头,反倒更叫人生出暴怒,陆焚如死死攥拳,手掌几乎被指尖刺穿,逼自己清醒过来。
凭什么要逃
难道他还在畏惧祝尘鞅?
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恶人,明明已被他击落九天,身负重锁,如今半死不活地任他施为……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的呼吸声不自觉加重,祝尘鞅那双静到空茫的眼睛,却忽然微微有了反应:“焚如?”
陆焚如蹙紧眉。
他大步走到祝尘鞅面前,滚滚妖气扫清那些弄得到处都是、刺眼到极点的血迹,盯住祝尘鞅的眼睛。
祝尘鞅的眼睛没问题,能看到他。
这人的五感似乎刚刚才恢复,瞳底浅到透明的淡金色缓缓流转,逐渐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焚如不答反问:“之前为什么不醒?”
这话把祝尘鞅问住。
祝尘鞅似乎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垂下视线思索了片刻,才笑了笑:“……不太想。”
陆焚如定在这个回答里。
祝尘鞅的语气很平和,平和到仿佛囚室中的羞辱,那些蝼蚁趁着龙落浅滩耀武扬威,打着“陆上神”旗号一拥而上的挑衅、私刑、割腕放血……都能被这样一句话轻易掩盖过去。
就像新雪覆住烧灼后的焦土,倘若不拨开,不看见下面的淋漓血色,就永远以为那是一片明洁。
仿佛在祝尘鞅看来,被自己的徒弟亲手打落山崖,被锁在石室折磨凌虐,又被陆焚如派来的人肆意折辱,生出的全部反应,似乎也不过就是“不太想醒”。
陆焚如死死攥着拳,眼底血色翻覆不定。
他想再重复一次“不是我让他们做的”,对着这样的祝尘鞅,却莫名说不出口。
这次不是,那么将祝尘鞅交给青岳宗,是不是他做的?
明知祝尘鞅中了毒,还要趁其病要其命,发出致命一击的,又是不是他做的?
既然是他,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祝尘鞅大可以恨他怨他,也没必要摆出这样一副宽和温柔的做派,他并不吃这一套。
他早已不吃这一套。
陆焚如盯着他:“你如今连我的妖力都受不住了?”
祝尘鞅思索一会儿,低头看看胸口,试着按了两下,点点头:“受不住了。”
这句话答得太过随意,陆焚如的满腔戾意在此刻轰顶,扯住祝尘鞅的衣领,用力将这人提起来。
力道太大,祝尘鞅的身上本就没半点力气,手臂软坠下来,陨铁镣铐重重磕在瘦得惊心的腕骨上,竟传来细微清脆的骨裂声。
陆焚如的瞳孔倏地凝定。
隔了半晌,漆黑如墨的瞳底才隐蔽地颤了颤,陆焚如屏着呼吸,低头看去。
祝尘鞅也低头,看了看右手:“不妨事。”
陆焚如一言不发,狼灵腾空而出,将祝尘鞅衔回榻上按倒。
狼灵一爪按在祝尘鞅肩上,庞大虚影挡住祝尘鞅的全部视线。
陆焚如多加了个禁言术——祝尘鞅没有反应的时候,他觉得听这人说什么都行,可祝尘鞅醒了,他又宁可这人什么也别说。
什么也别说。
那一对陨铁重镣被陆焚如生生掰碎,抛在地上,露出伤痕遍布的手臂。
陆焚如盯着那些伤痕淤紫,他不敢再贸然将妖力导入祝尘鞅的经脉之中,只徐徐注入这具身体。
这次再没有其他反应。
妖族妖力本就是大补之物,祝尘鞅如今的身体情形扑朔迷离,陆焚如不敢轻也不敢重,只觉得比自己突破还要紧张百倍。
……直到将碎裂的腕骨修复如初,那一口气松下来,陆焚如撑起身,才惊觉竟是出了满头的冷汗。
狼灵拱了拱祝尘鞅的脖颈。
陆焚如眉头紧锁,收起妖魂,发现祝尘鞅静阖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昏睡过去。
陆焚如盯了他一阵,抬手抚了抚祝尘鞅喉咙,解去禁言咒。
陆焚如其实也没了力气。
这一日耗费颇多,本就再三突破失败,又动用妖灵大阵、以妖气封锁离火园,若非他服了不少祝尘鞅的神血,根本经不住这般挥霍。
而这些事全加起来,所耗费的心力,甚至不及替祝尘鞅疗伤所耗万一。
“今日不杀你。”陆焚如垂着眼,缓缓道,“明日再做计较。”
祝尘鞅睡得倒是踏实。
陆焚如想不明白,为何这人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居然还能这样逍遥高卧,不过受了点伤,就有人上赶着治。
也没有余力再想明白,陆焚如晃了晃,一头栽倒在祝尘鞅身旁。
他力竭动弹不得,看着近在咫尺的右手,意识恍惚间,竟觉这只手如同幼时一般,落在头顶轻抚。
“滚开。”陆焚如紧闭着眼,低声抗拒,“滚,我不要……”
他不要这虚情假意,祝尘鞅休想再骗他。
混沌中仿佛有人轻叹,覆在发顶的掌心,随着这句话温度尽失。
陆焚如倏地抬头,看见那只手正由指尖化作流沙。
金色的流沙。
一点一点随风逝去,消散无踪。
陆焚如忽然叫无限惶恐临身,扑将过去,用力抓了个空,茫然立在原地。
……陆焚如看着双手,察觉到自己掉入不知出口的梦魇。
月色清冷。
系统变的假刀还在外头台阶上躺着。
“做噩梦了。”系统自己溜回来找祁纠,分析陆焚如的反应,又翻了翻剧情对照,“他从小就做噩梦。”
陆焚如从小就梦魇惊悸,不仅是因为懵懂时就遭逢大难,亲眼目睹了整族覆灭,也是因为那古怪的血雾红光。
祁纠点了点头,撑起身:“下次把时间流速调回来。”
绝大多数类型的世界,缓冲区的时间流速都是一比一,唯独修仙世界不是——毕竟这地方动辄打坐几个月、闭关三五年,真按照这个时间流速,要在缓冲区待到地老天荒。
祁纠和系统不过是在缓冲区吃了个火锅,外头已经天翻地覆,青岳宗眼看着快要覆灭了。
“调好了。”系统边调整边问,“陆焚如怎么办?他现在这样,说不定会走火入魔。”
祁纠记得离火园内还有些灵药,花了点力气站稳,往炼药的丹房走过去。
祝尘鞅这具身体,是真的已经到了不堪再用,随时都能报废的边缘,这样短短几步路已经相当吃力。
从玉匣里找到那几株灵药,他们的视野已经忽明忽暗,胸口涩痛难当,冷汗湿透衣襟——这暗伤其实是多年前留下的,祝尘鞅去降那恶兽穷奇,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系统暗戳戳钻进陆焚如的梦境,拉着祁纠一起确认:“他梦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祁纠上本书留下的元神,并没封着这一段记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元神能承载的记忆也有限,祁纠会特地留下的记忆,要么是什么关键的线索,要么就是不想忘掉的过往。
跟一只丑到不行的恶兽打架,还受了重伤这种事,肯定不会被记录在一代战神威风凛凛的元神记录里。
祁纠看了看系统投射的画面,把药草放进药炉:“对……这应该是穷奇的视角。”
妖物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方式,当初祁纠斩了那只穷奇,那恶兽临死前的绝望恐惧,始终盘桓在青岳峰内。
所以陆焚如能梦见这个。
在他的梦里,天边红云滚滚,地下血水滔滔,数不清的怨力呼啸穿梭。
祝尘鞅手持长戟,岿然立于其间,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陆焚如被困在穷奇体内,能察觉到这恶兽的惶恐惊惧。
穷奇这东西,巫族要杀它,连妖族也要杀它,因为这一族生来便毁信恶忠、崇饰恶言——越是为善的,对上它越吃亏;越是为恶的,越能驾驭得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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