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没错,但是这些话,最好别让项逐峯听到,他会不高兴的。”
两人先是愣了几秒,才猛得转过身。
辛远没什么表情,但两人瞬间一身冷汗。
刘彬算是跟辛远接触最长的人,可是越接触,心底就越是发颤。
这人平时看着没脾气,一幅说什么都会答应的样子,但心底的主意比谁都大,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保不准哪天就用这幅无害的样子,做出个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事。
这时项逐峯也走过来,感受到氛围有些奇怪,立刻看着辛远:“怎么了吗?”
那两人都快要吓死,辛远也没再看他们,只是伸手开车门,“没什么,上车吧。”
在辛远碰到车把手前,项逐峯已经先一步打开,又挡着他的头让他先上去。
这天庭审时间比项逐峯预计中长了些,但总归还算顺利,辛远和佳乾传媒的合约关系正式解除,今后也不再有任何连带关系。
走出法院大门的那刻,事先围堵的记者们瞬间涌了上来,虽然项逐峯早有准备,但辛远还是被人群推搡了几下。
闪光一时灯如潮水般涌来,混乱当中,没人发现辛远衣兜里何时多了张纸片。
那天下午回家后,辛远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项逐峯以为还是吓到了辛远,满心自责,所以在辛远说想一个人睡一会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紧锁的房间内,辛远拨通纸片上的电话时,对面果然即刻接通:
“辛先生,我等您很久了。”
辛远没有说话。
但他记得这个声音,从前经常在何叶身边出现。
“您的母亲托我转告您,从前很多事她不知道,也有很多事做得不对,但无论何时,她永远都会是您最后的退路,只要您想离开,我随时都可以帮您。”
很长一段时间内,辛远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被困在项逐峯身边。
所以那时候觉得,死亡是让他离开的唯一方式。
从那场火灾中醒来后,辛远确实像重活了一遍,虽然脑海偶尔还是会冒出无法控制的想法,但总归不会再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从前项逐峯是做过很多伤害他的事,可是现在项逐峯对他付出的一切,辛远还是能分清真假。
现在的项逐峯已经把所有的脆弱,恐慌和软肋都摊开在他面前,用堪称卑微的方式祈求他的原谅,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项逐峯承受比他曾经还要锥心百倍的痛苦。
辛远确信,只要他说想离开,不论项逐峯有多么难受,都还是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放他走。
可项逐峯看着他离开的那一刻,会是什么表情呢。
辛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在和人通话的项逐峯。项逐峯似乎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隔着遥远的距离,辛远看不清项逐峯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瞬间变得紧张而专注,带着无声的询问。
辛远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回屋内。
晚上吃饭时,项逐峯看出辛远心绪不宁,却也没揭破,“是不是下午没休息好?”说着又熟练地剥开一只虾,放进辛远碗中。
“还好。”辛远又吃了几口,左手放下叉子,“我有点撑了。”
“没事,不想吃就放着吧,”项逐峯递过去餐巾,“你先别立刻躺下去,对胃不好,去客厅看会电影,等吃完药再回房间。”
说完又把辛远剩的一点扒回自己碗里,三两下一块吃了干净。
芬姨在一旁看着,也见怪不怪。
起先刚来时,看项逐峯对辛远事无巨细的照顾,心里也是震惊不已,后面时间久了,瞧着项逐峯每天看辛远的眼神,倒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她年纪摆在这里,对于这样的关系,不能说毫无芥蒂地接受,只是辛远一路走到现在太不容易,能找到个真心对他好的人,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谢芬收洗完碗筷,见项逐峯跟辛远在客厅说话,想去二楼把他们换洗的衣服拿下来,但没成想下来的时候脚一滑,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等辛远和项逐峯冲上前时,谢芬都还疼得没喘过气。
项逐峯立刻联系医院,好在拍完片子后,确定骨头没伤到,就是右腰闪得有点严重,得躺着静养好一段时间。
项逐峯和辛远都想直接把人带回加去,但谢芬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说在医院躺到能下床以后,回老家静养就行。
“姨知道你心善,但你和逐峯前后给我家帮了那么多忙,我不能躺进你们家里,让你们反着来照顾我。”
芬姨躺在病床上,握着辛远的手,“小远啊,当初我答应逐峯过来照顾你,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受委屈,现看在你越来越好,也有个这么在乎你的人在身边,姨也算是安心了。”
谢芬说这话时,项逐峯刚好出去缴费,才趁机继续道:“刚一开始,我看逐峯那么人高马大的架势,加上之前看到的那些新闻,说他把你养父家的公司,还有你母亲……”谢芬顿了顿,又把话绕出去,“起初我真是怕他亏待你,想在你身边,多少能护着你一点,但是人能演得了一会,演不了他这么长时间,姨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我不清楚,但是逐峯那孩子,现在也是真的对你好。”
辛远清楚芬姨的好意,沉默了片刻,将右手腕缓缓反过来,看着横在上面的疤,疤痕只剩下一道淡粉的肉条,全然看不出当时被割裂的狰狞,可每一次,当项逐峯在深夜里偷偷触碰时,辛远都还是会想起那时的刺痛。
“芬姨,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他对我很好,但他这么对我的原因有很多,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所有人都在说项逐峯的付出,说项逐峯对他有多好,多在乎他。
可项逐峯越是这样刻意补偿,辛远就越是无法呼吸。
现在他依然想离开,不是不相信项逐峯的爱,而是无法承受这样一份包含着赎罪与愧疚的爱。
“只要这条疤还在一天,他就会对着我愧疚一天,但是我不想被当成偿还愧疚的工具,更不想用早已经过去的事情,绑住一个人的下半生。”
谢芬没想到辛远会说这些,还想劝慰的话都瞬间卡回了嗓子眼,末了只是又拍了拍辛远的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姨都只希望你能幸福。”
接下来一段日子,虽然有护工在身边,辛远还是坚持每天给谢芬送饭。
偏偏项逐峯这时候有个很重要的新项目,没办法一直陪在辛远身边,想再请个阿姨过来帮忙,又被辛远一口拒绝。
这天上午一开完会,项逐峯就即刻往家里赶,刚进门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桌上已经装好了餐饭,辛远还站在厨房里,熬着最后一份排骨汤。
像是在思考什么,等项逐峯都走到身后,辛远还是盯着冒出来的烟发愣。
这时候辛远已经在慢慢减药,虽说状态没办法一下回到从前,但总归是好了很多,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脑袋的神经就会有片刻的断连。
就像辛远明知道自己应该用带着手套的左手去拿砂锅盖,可是当滚烫的盖子落进手心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伸出了右手。
“啪!”
盖口应声碎了满地。
“别动!”项逐峯三两步冲上前,先把炉上的火关掉,又一把钳住辛远的手,果然看到掌心通红一片,立刻打开水龙头,“伸过来,先冲五分钟!”
本来着急中,项逐峯还没发现,可这会像辛远做了错事一动不动时,项逐峯才看见他手侧还有个小刀口,一看就是切菜时不小心割上去的。
项逐峯的眼瞬间都红起来,仿佛那口子是隔在自己心窝上似的,握着辛远的手都在发抖,“我说了我要再找个阿姨,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你现在是烫着,割着,自己不当回事,那万一哪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又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啊?”
辛远抬起头,仿佛是对发火的项逐峯有些陌生。
记忆中,项逐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表露自己的感情,无论辛远表现的多冷漠,多疏离,多有意无意伤害到项逐峯,项逐峯都也只会强压下难受,无条件包容他所有情绪。
这一刻辛远看着项逐峯通红的双眼,在想,如果项逐峯能把火发出来,也许他真的愿意试一试,让一切继续往前走。
但下一秒,项逐峯忽然垂下头,在冲击的水流声中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对不起,辛远……”那声音分明比从前还要恐慌,“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我也不是觉得你没用,我只是担心你受伤,我真的很害怕……”
辛远闭上眼,就这么任项逐峯抱着。
因为被困在噩梦中的人已经不再是他,而是项逐峯。
谢芬正式出院回老家那天,项逐峯正好有脱不开身的会议,只能找刘彬陪辛远过去,等项逐峯在台上发完言走回座位时,屏幕上已经被刘彬的电话塞满。
打回去的那一刻,刘彬颤抖的声音几乎要溢出来:“峯哥,辛远他,他不见了……”
第68章 告别
项逐峯开车赶去谢芬家的路上,已经找文质年去查,得知辛远前不久竟然跟何叶的前助理通过话,立刻急转方向盘,奔向杉城郊区的监狱。
探监室内,何叶对项逐峯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慌乱的样子,倒觉得分外好笑。
“……告诉我,你把辛远带到哪去了?”
项逐峯双手撑住桌子,自上而下紧盯着何叶。
何叶却挑衅地扬起唇,“我的儿子去哪里,还要向你一个陌生人汇报吗?”
项逐峯握起拳头,已经是极力压制,“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在哪。”
何叶这会是真的笑出了声,她挑着眉,“项逐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啊?你为了报复我,这些年利用辛远做了多少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项逐峯眸光一颤,知道他跟辛远的事终归瞒不住何叶,干脆彻底摊开:
“是,我是个烂人,是个混蛋,明明该付出代价的只有你和辛建业,我却非要把辛远也牵连进来,你怎么恨我都不为过。但辛远是无辜的,他不是你的筹码,也不是你现在反过来报复我的工具!”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何叶猛地站起身,双手挥向项逐峯。
项逐峯明明可以躲过去,却硬生生忍着,手铐链子狠狠抽在脸上,瞬时留下一道红痕。
何叶瞪圆双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项逐峯,“我告诉你项逐峯,别在这惺惺作态了,不管你现在有多后悔,辛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是,我是后悔了,我不配得到原谅,也不求他原谅。”
项逐峯看着何叶,眼中是近乎绝望的哀求:“如果你恨我,我可以等着你对我动手,但是辛远现在身体还不好,你就这样直接带走他,把他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他吃什么药,不清楚他的生活习惯,也照顾不好他,万一他的症状反复,我们都没有后悔的机会。”
看出何叶眼中的松动,项逐峯继续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让他再见到我,没关系,我可以离他远远的,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他是不是安全的?他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如果这是他的决定,我尊重他,但你必须让我亲眼确认他平安。”
得知真相后的每一天,何叶都恨自己竟然没有早一点发现。
她总以为自己把辛远掌控在手心,却连他那样痴傻的爱都没有看出来。
曾经她发誓,只要她能活着离开监狱,只要她还剩一口气,就一定会让项逐峯千百倍偿还。可再后来,得知项逐峯为辛远做的事,又开始疑惑。
她不信项逐峯这样的人会真的爱上谁,可此时此刻,他眼里真切的恐慌和痛苦,也并不是在对她演戏。
良久,何叶才冷冷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项逐峯,你搞错了一件事。”
项逐峯皱起眉。
“不是我带走了他。”何叶缓缓坐下,恢复了那副冷淡的姿态,“我的人现在也还在找他。”
项逐峯瞳孔猛地颤缩,“不可能,他明明接了那个电话,他……”
“是,我确实派人联系了他。”何叶打断项逐峯,“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有自己的决定。”
拒绝?如果辛远真的想离开他,又为什么要拒绝何叶。
何叶看着他茫然又无措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看来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儿子。”
探视时间到达的铃声响起,何叶被带走前,最后回头看了项逐峯一眼。
“他为什么会离开,项逐峯,你只能问问你自己。”
项逐峯赶回谢芬家时,刘彬一行人还守在门口没敢动,这几个小时内,他们已经把附近能查的监控都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辛远的下落。
谢芬坐在自家院子中,单是看她的神情,项逐峯就明白谢芬一定知道些什么。
刘彬很识相地带人退出,只留两个人在院内。
“逐峯,其实小远想要离开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谢芬开口,“我摔伤那天晚上,小远和我聊了很久。”
项逐峯的神色并不意外,“那我能问问,他都跟您说了什么吗。”
谢芬没有直接回答,“小远他从小就是心思内敛的孩子,没什么人关心他,所以他不爱表达自己,有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这些日子,虽然他从来没当着你的面说过,但你对他的好,他其实都知道,都明白。”
项逐峯垂下头,眼眶微红。
谢芬停了停,又道:“但是他不希望因为过去的事,让你一直活在愧疚中,更不想让你像现在这样,无休止地补偿他。”
项逐峯怔愣片刻,抬起眼,“我补偿他,不只是因为愧疚。”项逐峯声音发颤,“我是……是真的很爱他。”
谢芬也微微红了眼睛,“其实小远他都知道的。”
“他不知道……”项逐峯哑着声音。
什么补偿,什么愧疚,辛远自以为的感受,不过是源自于他善良的错觉。
辛远永远不会知道,在每一个夜晚,当辛远平躺在身边时,项逐峯忍耐的到底有多辛苦。每一个凌晨,看着辛远安睡的侧脸,项逐峯又要动用多少意志力,才能不让自己直接吻上去。
有很多个瞬间项逐峯甚至在想,要不然就算了吧。哪怕让辛远恨他一辈子,他也要强行留住辛远,把辛远寸步不离的困在身边,让辛远这一辈子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能这么恨一辈子,也算是过了一辈子。
可项逐峯最终还是舍不得。
就像他明知道辛远根本没有走,他此刻就在谢芬的院子里,在某个角落听着他的话。近到只要项逐峯再上前几步,就可以把辛远抓回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这一切不是辛远想要的。
他给不了辛远想要的爱,至少能在辛远作出决定时,尊重他的选择。
“这是小远留下的,让我交给你。”谢芬拿出一封信,递给已然双目模糊的项逐峯,“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未来的人生还很长,好好走下去,别让彼此担心。”
项逐峯并没有打开那封信。
一天,十天,一个月。
好像只要他不拆开,辛远就一直还在身边。
项逐峯任职了一家新公司,每天被密不透风的项目挤满,除了每天入睡时身旁再也没有熟悉的呼吸,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运转。
直到某天夜晚,项逐峯看着窗外,忽然明白辛远那时为何宁愿割断手腕,也要挣脱他离开。
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件值得他留下的事。
在做出同样的选择前,项逐峯打开了那封信。
只有短短三行。
在决定离开的那个下午,辛远仔细打量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每一个尖锐的拐角处,都还留着软泡沫被撕下后的胶痕。客厅里突兀地放着一个保险柜,不是存放重要物品,而是他当时每天都要吃的药。书房里到处都是瀚海与佳乾的合同,以及各种法律书籍,再也没有一开始项逐峯自己喜欢看的东西。就连摆在床头的香薰,都是他当初随口一提,说喜欢的味道。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像是因为他才存在。
辛远拿起笔,他以为自己思考了很久,但其实从开始到放下,只用了一分钟。
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过你
只是希望你今后的人生 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很轻的,一滴眼泪落在纸面,刚好滴在本就晕开的字尾。
项逐峯捧着信,死死捂在胸口。
他能放辛远去属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