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时鱼愣了一下。
别看沢田纲吉平常很心大很废柴的样子,他其实并不是情绪外放的类型,反而总是把情绪收拢的很好。
这样无法控制的拥抱似乎是第一次。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战斗太过残酷,即便最终胜利,他心里依然是怕的。
莫时鱼在心里轻叹一声,回抱住了沢田纲吉。
“因为Xanxus的那句话?”莫时鱼低眉浅笑,“放心,我不会主动去那工厂的,我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
沢田纲吉没有松开手,“你是最重要的。请再在意自己一些。”
莫时鱼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纲吉君,你是怎么了?”
“我想起了一些未来的事。”棕发少年低声道。
“那个未来,发生了一件对你打击很大的事。你曾在某一天和我说了一句话。”
沢田纲吉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浑身透着疲惫的消瘦身影,那是接近一切结局的前几天,那个莫时鱼似乎在缅怀着谁,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将酒浇在地上。
“我明明阻止了爆炸,最终却依然没有阻止他们的命运。”他说。“那一天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改变一次命运,无论是你们的,还是我的。”
那个未来的巢母,神智一步步走向深渊,并不完全是因为乌丸莲耶的药剂。
他的臂弯里死去过许多人,那是他拼尽全力,在误以为改变了一切后,给他的一声血淋淋的当头棒喝。
莫时鱼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句话的暗含意思让他几乎失态,“不可能。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
沢田纲吉望着他,手指抓的很紧,“我不知道你曾经救过谁,试图改变谁的命运,但这一次,请一定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
奇怪的是,就在沢田纲吉说完这句话后,莫时鱼的耳边忽然传来了玻璃弹珠一声一声在地板上滚过来的声音。
在安静的空气里,一声又一声。
清脆,渗人的跳动声。
他的瞳孔凝滞放空了一秒,被里包恩敏锐的察觉到,“怎么了?”
莫时鱼的瞳孔转动,周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这不是在这里出现的声音。
是他的本体那边出现的声音。
“铛。”
弹珠撞到了易拉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莫时鱼的头皮发紧,极重的违和感和危机感抓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莫时鱼立刻闭上眼,此刻在萩原研二的房子里靠着墙小憩的他的本体睁开了眼睛,他靠在墙上,侧头目光透过窗帘的空隙往外观察。
空荡荡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玻璃弹珠在地上跳动着,推动了易拉罐。
是他来并盛之前看到的,那个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却突然出现在萩原研二房子外走廊里的易拉罐。
当时他虽有些感觉不对劲,但因为并盛情况紧急,因此没有管。
下一秒,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颗血淋淋的灰色眼珠从易拉罐的缝隙里流了出来。
眼珠已经被利器弄瘪了,像烂掉的豆腐化在地上,组织液流了一地。
莫时鱼的脸色猛地变了一下。
这是一颗和他的眼睛颜色极为相近的眼珠。仿佛在暗示什么。
易拉罐被弹珠推着滚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大门外,然后突兀的停住。
莫时鱼冰冷的目光钉在易拉罐的缺口处,只见一张套着塑料薄膜的纸片在易拉罐的缺口处露出了一个角。
他没有开门,而是抽出匕首往手心再次划了一刀,血液凝结成一颗娇小种子从他的伤口里钻出来,落在地上,长出的细长树根钻进了地面和门缝,伸进了易拉罐的内部暴力捣了一圈,直接将罐子撑得鼓起,确定内部没有别的东西后,树根将纸片勾住取了出来,一寸寸抚过表面,将血迹擦去。
上面写了两行字。竟然是俄文。
是不同的字迹,上面一行较为娟秀,下一行则是龙飞凤舞。
“盛大的宴会在新宿开始,巢母不到,绝不停息。”
“莫桑,无论你来不来,都会死很多很多人~”
是谁?俄罗斯的恐怖组织?
莫时鱼脸色难看的吓人,这张纸的意思,所谓的宴会,不就是恐怖袭击的预告吗?
简直是明目张胆针对他准备的陷阱。
新宿是极为繁华的商业区,这是准备拿今晚新宿普通人的性命当做威胁他的砝码?
莫时鱼忽然想起了什么,抽出手机,翻出了之前和萩原研二的短信页面。
“晚上出去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烤肉店。”
“好。”
“晚上7点,新宿地铁口见。”
莫时鱼看了一眼手机,18点54分,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痛骂,迅速往警官那里拨过去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打给松田阵平也是同样的结果。
极为不祥的预感抓住了他的全部心神,莫时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在发抖。
他站起来,打开门往门外大步走了出去。
对方能跑到这里送信,却没有选择攻击他,想必是在等他去新宿。
“虽然分身的年龄对不上,很可能被认出区别,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莫时鱼语速急促,“舍雨,把你离新宿最近的娃娃身体借给我。”
他的怀里的白发娃娃张了张嘴,“好。”
在意识往外延伸之前,莫时鱼顿住了步,他的眼前划过一切种种。
“我明明阻止了爆炸,最终却依然没有阻止他们的命运。”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您的三杯拿铁。”
扎着马尾、穿着围裙的女孩将咖啡递给了扎着小辫子的俊朗青年,他轻抬起眼皮,声线柔和,“谢谢。”
萩原研二拿着三杯咖啡,走到了靠窗的桌边坐下。
时钟指向18点39分。
“和他正式约会,好像是第一回。”他的眼角轻弯,略长的发丝垂在脸颊上,随手将西服放在身后沙发椅背上,坐下时,将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了线条利落的手臂,“你说,他是准时赴约的性格吗?”
“请不要说的这么暧昧,三个人的事能叫约会吗?”松田阵平懒懒的靠在沙发椅上,长腿摊在两侧,翻了个白眼,“听说他在那个组织里,就是从来迟到的性子。”
萩原研二握着咖啡杯的动作顿了顿。
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明说,巢母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过往,每一个细节早已被各大势力翻来覆去的查过无数遍,早已不是秘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他后靠一些,靠在椅背上,望着玻璃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萩原研二其实没亲眼见过几次莫时鱼做任务的模样,但那少数的几次,也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被阴暗和欲望点缀的人和夜晚。
大概是那次任务里小时鱼的潜入方式带着暧昧的色彩,他们曾有过错误方向的猜测,以至于萩原研二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和小阵平是两个二傻子的程度——但那时的小时鱼是怎么想的呢?
他将错就错的演了下去。
莫时鱼曾竭力试图的推开他,和他说,他和他们的所有对话、情感都是伪装的,是一场戏。
是啊,一场戏罢了,萩原研二只得承认,他和莫时鱼的相遇是充满了谎言的。
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小杀手。
可你明明身陷泥沼,面对警察却没有一点暗示,一个字也没有。
那么,你一开始接近警察是为了什么?
你满身谎言,我只字不信,追查你的过去和真相。
他们和小时鱼的相遇,他们之间从头到尾的羁绊,带着欺瞒的雾,却也是长久黑暗的湖水里长出来的奇妙的、七彩的玲珑花,和三颗互相触碰的真心。
他们是这样坚信着。
窗外,路边柱子上缠绕的灯穗将近在咫尺的窗帘染成了暖金色的模样。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在窗外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那不是……”
人群里那个身材高大的金发人影这时也看到了他们,在咖啡店的窗边,朝他们挑起爽朗的笑容,“这不是萩原和松田吗?”
“店长!”萩原研二站起来,惊喜的睁大眼,“你怎么也在这里?”
店长从咖啡店外走了进来,走到了他们的桌边,“今天这里有咖啡师交流会,所以我来看看,刚参加完出来。”
他看起来和两三年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头灿烂的金毛,五官说不上帅气,但很有沉稳的气质,双开门身材,不太像糕点师,像个运动员。
他看着桌上的三杯咖啡,“你们在等人吗?”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一瞬间,他忽然抬眼望着金发褐眼的店长,眼里似乎亮起了星点的光,“店长……你今晚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有啊。”店长歪了歪头,“咋了?”
“是这样。”松田阵平心有灵犀的接过了话茬,“我们有个朋友,最近(被绑)在我们家住,他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我们想让他忘掉那些烦人的东西。所以今晚和他约在这里吃饭散散心。”
“店长,你知道我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萩这家伙还在和他闹别扭。但你就不一样了。”
松田阵平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往下拉了一下墨镜,露出了墨镜下一双清亮的黑眸,“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多坐一会儿?”
“那必须没问题啊。”店长一口答应坐了下来,胸有成竹的拍胸脯,“不就是安慰人吗,带他吃遍新宿,保准忘掉一切烦恼。”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
萩原研二笑了起来,从肩膀一侧垂落的小辫子让他看起来像个杂志上俊秀时尚的模特。
惊喜……吗。他心想。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来,推开了咖啡店大门的小时鱼,在风铃的脆响里和回过头的店长对视的一幕。
你一个人独行太久了,在临行之前,是不是该举起酒杯,和朋友、家人一起喝一次酒吗?
你会说什么?
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风中响起了风铃声。萩原研二带着几分期盼回过头,看向了那闪烁着暖金色灯光的窗外,却看到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心里带了少许失望的回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黑夜里一个小小的黑影越来越近。
下一秒,一只黑色的乌鸦“砰”的一声撞在了他近在咫尺的玻璃上。
重重的一声。玻璃呈蜘蛛网形状裂开。
鲜血四溅。
几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看过去。在惊吓中猛烈收缩的瞳孔里映照着窗外的一幕。
沾着鲜血的黑色羽毛在空中飞舞。
窗外的行人惊叫着四散开来。
时钟显示,18点47分。
“……”
“不好意思,客人!”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师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慌张和他们道歉,“没有吓到吧!”
她看起来也吓坏了,六神无主的望着四裂的玻璃,“怎么回事?今晚怎么总是碰到这样的事?”
“喂。”松田阵平低低的叫了一声。
“没关系。”萩原研二当机立断站起来,扶住了腿发抖的咖啡师小姑娘,“不用怕,我们来。”
“谢谢,谢谢……”
小姑娘不断地道谢,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喉咙里忽然冒出了一阵血腥味。
一瞬间,她唇瓣后洁白的齿缝被喉咙里溢出的血染成了红色,她没有发现,只一个劲捂着嘴咳嗽,觉得最近感冒越来越难受,像学生时代刚跑完800米的感觉一样。
她通了通鼻子,用力咽了几口血色唾沫,成功将充斥了满嘴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帮助咖啡师小姑娘打扫了店,协助商场的清洁人员将那只鸟葬在了不远处的土地里。他们重新回到了新宿街上,用消毒液洗了几遍手,却还是有点失去胃口。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松田阵平立刻侧头看他,“着凉了?”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起就感觉喉咙有点毛毛的。”萩原研二郁闷的摆手,眼底却是有些忧虑,“刚才那一幕……你觉得正常吗?”
松田阵平没有立刻回答。
店长靠在一旁的墙上,金棕色的眼睛不断望着周围的人群,“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好像太多了?”
虽说新宿堪称东京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但今晚既不是重大节日,又不是周末,人竟然像源源不断一样,不断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宽敞的街道甚至挤到看不清一两米外的景象。
已经是可能出现踩踏事件的拥挤程度了。
“搞什么……”松田阵平站起来,利用身高优势迅速查探四周,墨镜后的眼睛冷静沉着,他观察了几秒,断然道,“不对劲。”
萩原研二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出去,他放下手机,“人太多了,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
他们的背后其实就是地铁的出口,走几步路就能离开这里。
但两个警官和一个乐于助人的糕点师,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迅速判断着人群的流势,尽自己所能来到了人群的上流疏导人群。
耳边咳嗽声不绝于耳。
人群里不时的传来抱怨声。“我喉咙好痛啊。”
“刚才那个章鱼小丸子是不是吃坏了,我好难受想吐!”
“宝宝,宝宝你去哪儿了?”
“别挤啦,我动不了了,我被挤的不能呼吸了!!”
纷乱嘈杂的环境,拥挤的人群,烦躁的交流声,将这片繁华的区域的上空形成了桡乱而不详的交响曲。
18点58分。
第一个人忽然跪下去,用手扣着喉咙,呕出了大股鲜红的血。在水泥地上印下了可怖的深色粘稠痕迹。
喧哗声陡然尖利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松田阵平望着这一幕,心里极为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
同一时刻,某一个二次元手办店内,一只娃娃从某个没拆封的盲盒手办里扒开了包装,翻滚到了无人在意的货架角落里。
几秒后,一个灰色长发的少年从货架底部爬出来,走出了角落,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头发,将那头显眼的灰发藏起来,只随手摘了一个鸭舌帽戴上,就快步走入人群里。
眼前到处都是人。莫时鱼咬紧牙根,目光急切的在人群中一个个搜寻过去。
他们人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该死的,这条街怎么这么多人?!
哪里都是咳嗽声。莫时鱼先是挤到了他们约定的咖啡店,他推开了大门,风铃在身后轻响。
咖啡师站在店的中央,背对着他。
莫时鱼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影,店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背对他的咖啡师。他想转身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一步步走到了咖啡师的身后。
“你好……”莫时鱼低低的叫了一声,用极其警惕的、阴冷的视线望着这纤弱的背影,“请问,你有见过两个青年,一个戴着墨镜,一个是半长的头发?”
咖啡师慢慢的转头。
“那两个帅哥啊。”她一边转头,一边缓缓的说,“我记得呢,他们人真好啊,还帮我打扫了店。可惜我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他们,我感冒太严重了,咳得好厉害,连我特意化好的妆都弄花了。”
莫时鱼望着她转过来的脸,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咖啡师的背影是一个黑长直的小姑娘。几乎看背影就能猜出来,她的正面一定是个秀气文静的女孩。
可现在,她的五官、指甲缝、毛孔里不断地长出鸟的毛绒羽毛,鲜艳的血色不断地从她的齿缝里涌出来,像一个太过溢满的道具,她张开嘴,溢出鲜血的同时,发出了一阵空洞的咳嗽声。
“你看,我的妆都花了。”她不断地扯着从五官长出的羽毛,羽毛黏连着血肉的黏膜,她一边发出难以忍耐的痛呼,一边厌恶的说,“怎么拔不干净啊?我最怕鸟了。”
莫时鱼一声不吭,默然望着这一奇诡的一幕。
“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睁着黑洞洞的眼睛,依稀能看清精心画过的眼线,和血一起顺着眼角往下流,她朝着莫时鱼的方向歪歪扭扭的走过来,“你认识他们的话,帮我谢谢他们吧。”
“你好好闻啊。”她说。
她说话颠三倒四,已经不讲逻辑了。
走到莫时鱼跟前的最后一步,她张开了嘴巴,羽毛哗啦啦的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莫时鱼反应迅速的避开,伸出手按在她裸露出来的肩膀上。
污染,的确是污染。
可是……
黑长直的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一只纤细的手背冒出了青筋,“咖啡豆?要几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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