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想多了?
 那个荒谬的、让他心头泛起甜蜜的猜想,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金属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急切的风,从他身后猛地窜了过来!
 程肆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死死地挡在了门前。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彻底封死了李离所有的去路。
 李离愕然回头。
 撞进了一双写满惊慌与急切的眼眸里。
 那张俊朗的脸上,再无半分冰冷与固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被抛弃的恐慌。
 程肆的脑袋,剧烈地晃动起来,像一个被摇到极致的拨浪鼓。
 他紧紧抿着唇,分明在跟某种冲动做着剧烈的斗争。
 最终,那股原始的、纯粹的本能,战胜了一切。
 他微微撅起了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不满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陪我玩。”
 短短几个字,在李离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炸得他四肢百骸,一片酥麻。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李离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害怕被丢下而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男人,心底那片因猜忌而冰封的湖面,彻底融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怕吓到这只刚刚露出柔软肚皮的大型犬科动物。
 李离强行压下那股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将所有翻江倒海的狂喜,都凝聚成了一个动作。
 那只刚刚还想去推开冰冷房门的手,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伸出促狭的手。
 在那张写满紧张和委屈的俊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皮肤紧致,触感极佳。
 程肆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一愣,连摇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是用那双茫然又无辜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李离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是压抑了数日的疲惫、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是拨云见日的狂喜。
 以及,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承诺。
 “陪你玩儿。”
 夜色,将整栋别墅温柔地包裹。
 李离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个因为得偿所愿而变得格外黏人的男人哄睡着。
 他看着程肆沉静的睡颜,那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李离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然后,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灯火通明。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秦彻和幽灵都没有休息。
 两人坐在电脑前,一个神情凝重,一个满脸烦躁,显然,关于如何进行“精神拷问”的计划,已经有了数个版本。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
 当看到李离脸上那抹藏都藏不住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时,两人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幽灵皱着眉,率先开口,“你也傻了?”
 秦彻的目光也带着探究,他没错过李离眉宇间那份如释重负的轻松。
 李离没有直接回答。
 他走到操作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他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确认了。”
 他放下杯子,看着两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不是被控制,也不是在演戏。”
 “他就是……在吃醋。”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幽灵一脸“你果然是疯了”的表情,刚想开口嘲讽,却被秦彻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彻转动轮椅,来到李离面前,沉声问:“你确定?你用什么方法确认的?”
 李离将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程肆像只护食的野狗一样挡在门口,委屈巴巴地说出“你陪我玩”时,他自己都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这次,幽灵没有再嘲讽他。
 她那双画着烟熏妆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芒,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全然的了然。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尖锐,
 “那个占有欲爆棚的疯子……这他妈还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秦彻的眼中,也亮起了真正的光。
 他那颗被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这很重要。”
 秦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激动。
 “李离,这非常重要!”
 “这证明了,魏明植入的程序,并没能完全覆盖程肆的本能和情感核心!”
 “他的‘自我’还在!虽然被压制了,被格式化了,但它还在!”
 “嫉妒,占有欲,这些最原始、最深刻的情感,就是我们反击的突破口!”
 秦彻的话,如闪电般,劈开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片迷雾。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吃醋”的幼稚笑话。
 是撬动魏明那座精神囚笼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支点!
 李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炼过的冷静与决绝。
 他看向两人,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
 “我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
 “我们不该想着如何用外力去强行破解那个程序,那只会伤害到他。”
 “我们应该做的,是引导,是唤醒。”
 “用他最熟悉的情感,最深刻的记忆,去刺激他,让他自己,从内部,撕碎那个牢笼!”
 幽灵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兴奋。
 “我懂了!”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压抑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立刻联系研究团队。”
 李离的声音,恢复了商业帝王般的沉稳与果决。
 “把我们的新发现告诉他们。”
 “所有的治疗方案,推倒重来!”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计划。”
 秦彻点点头,立刻操控着电脑。
 幽灵也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视频通讯的请求,被瞬间发出。
 屏幕上,代表着连接的蓝色光圈,在无声地旋转。
 那是希望的颜色。
 亦是,吹响反攻号角的,第一声轰鸣。
 八个月的时光,足以让嫩芽长成枝干,也足以将人心淬炼成钢。
 最高规格会议室,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这个世界上顶尖的一群大脑。
 李离坐在主位,八个月,在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曾经的清冷与脆弱,已被磨砺成锋利的冰刃,那双漂亮的眸子深处,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瘦削依旧,但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上位者压迫感。
 幽灵烦躁地转动着战术笔,眼底血丝密布,烟熏妆也难掩其疲惫。
 秦彻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滚动着一组外人看来复杂如天书的脑神经活动图谱。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我们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阿尔伯特教授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上带着科学家特有的严谨,却难掩一丝压抑的兴奋。
 “我们成功分离并解析了魏明植入程肆先生体内的神经毒素,并研发出了一种……‘催化剂’。”
 他顿了顿,用词格外谨慎。
 “它并非传统解药。”
 赵队接过话头,他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三维分子结构模型。
 “这种催化剂,可以暂时性地瓦解毒素对程肆先生神经中枢的绝对封锁,为他创造一个短暂的、可以被外界强烈信息穿透的‘窗口期’。”
 “但是,”赵队的声音沉重起来,“这个窗口期非常脆弱,且不可逆。”
 “我们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引子’,一个足以瞬间击穿魏明设下的所有精神壁垒,唤醒程肆先生最深层‘自我’的记忆碎片。”
 “如果引子对了,他的自我意识,就有可能借此机会,冲破牢笼,夺回身体的部分控制权。”
 “可如果引子选错了,或者刺激强度不够……”
 “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他的精神世界会彻底崩溃,永久性地,沦为一具只会执行杀戮和自毁程序的空壳。”
 话音落,会议室陷入死寂。
 希望,与地狱,被同时摆上了赌桌。
 而他们,就是决定下注的赌徒。
 “用他和李离在一起的记忆。”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最先开口,声音里透着不忍。
 “那些记忆是温暖的,是安全的,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他精神的二次伤害。”
 幽灵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战术笔被她重重砸在桌上。
 “温暖?安全?”
 “你用棉花糖去砸一堵钢筋混凝土的墙吗?!”
 “魏明那个变态在他脑子里建的是一座他妈的军事堡垒!你用几段谈情说爱的记忆去当攻城锤?是想给他挠痒痒吗?!”
 秦彻抬起头,冷静地补充道:“幽灵说得对。”
 “魏明的精神控制,根植于‘背叛’与‘痛苦’。任何温和的正面情绪,都可能会被防御系统识别、屏蔽,甚至扭曲成新的攻击指令。”
 “那用什么?”另一名专家面色惨白地问,“难道要用那些他被折磨的记忆吗?那不是等于亲手把他推下悬崖?!”
 幽灵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
 “就要用最痛的!”
 “用他最恨的!最怕的!最无法接受的!”
 “只有最极致的痛苦,才能激发出最强大的求生欲!只有直面深渊,他才有机会从深渊里爬出来!”
 会议室瞬间分化成两派,争吵声此起彼伏。
 激烈的争吵,两股风暴般在会议室里疯狂对撞。
 风暴中心,李离始终一言不发。
 他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程肆平静的睡脸。
 他指尖在桌下无意识攥紧,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比谁都清楚,程肆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被战火焚烧过的废墟。
 在废墟上,再引爆一颗核弹?
 他又怎么能。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指令,瞬间平息所有争吵。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李离缓缓起身。
 沉默。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更安全的方案,李离转过身。
 他脸上再无挣扎与犹豫。
 那双曾盛满爱意与脆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烈火焚烧后的冰冷决绝。
 “用伊甸园。”
 他平静吐出这三个字。
 如同在宣判一场早已注定的死刑。
 会议室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场惊天的雪山大爆炸。
 那次致命伤害。
 程肆人生中,最大、最深的梦魇。
 秦彻猛地转动轮椅,声音首次带上急切,“你疯了?!”
 “我没疯。”
 李离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
 “想要杀死盘踞在他心里的那只魔鬼,就必须,把他拖回到那片地狱里。”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凿心,斩断所有犹豫与退路。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病美人。
 他是手握屠刀,亲手为爱人剖开胸膛,剔骨疗伤的冷酷君王。
 幽灵看着他,画着烟熏妆的眼中先是震惊,随即燃起狂热的认同与激赏。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妈的,这才像样。”
 既然方向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
 “不能只是在他脑子里回放。”
 李离思维高速运转。
 “那不够真实,很容易被他识破,甚至被魏明的程序反利用。”
 “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看’一场电影。”
 “而是让他,重新‘演’一遍。”
 秦彻瞳孔骤缩,瞬间领会李离的意图。
 “你是说……场景重现?”
 李离指尖轻敲会议桌冰冷桌面。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伊甸园’。”
 “完全一比一复刻的场景,爆炸的角度,子弹的轨迹,空气里的硝烟味,甚至……”
 他停顿,声音冷冽如冰。
 “……甚至,一个足够像‘摆渡人’的演员。”
 这个计划,堪称疯狂。
 这已经不是治疗,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浩大的骗局。
 一场由他们亲手编织,只为程肆一人上演的,盛大的死亡戏剧。
 “我来负责找剧组和导演,还有搭建场景。”
 秦彻毫不犹豫地开口,鼎盛资本的财力,足以在三天之内,于任何一片土地上,凭空建起一座“伊甸园”。
 “技术层面交给我。”
 幽灵指尖已在键盘上跃动。
 “灯光、音效、爆炸的模拟数据、全息投影……我保证,真实到让他妈的上帝都分不清真假。”
 “我需要龙牙的支援。”
 李离目光转向龙牙。
 龙牙与身后的赵队对视,没有丝毫犹豫。
 “龙焱全体,听候调遣。”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成型。
 秦彻,是倾尽所有的制片人,投资人。
 幽灵,是掌控一切的特效总监。
 而他们所有人,即将用自己的全部,去唤醒那个沉睡的、他们唯一的主角。
 现实世界里的七十二小时。
 在秦彻不计成本的资本洪流冲刷下,幽灵魔鬼般的技术调度中,龙牙最高级别的军事效率执行里,时间被压缩成失去意义的刻度。
 一座一比一复刻的“伊甸园”核心控制室,在市郊一处废弃军用机库内,拔地而起。
 它不是简单的布景。
 秦彻请来好莱坞最顶级的电影美术指导,每一块金属墙壁的划痕,每条线路管道的走向,甚至空气中高负荷运转设备散发的独特臭氧味,都被精准还原。
 幽灵则成了这个“地狱剧场”的神经中枢。
 她坐在数十块屏幕环绕的控制台前,烟熏妆的眼睛里,代码瀑布流跳动。
 “灯光组注意,B区光线过饱和,降低百分之三。我要末日来临前的压抑,不是T台秀!”
 “音效组,把爆炸的次声波频率再调高零点二,我要让他的耳膜,都能回忆起当初的震颤!”
 “全息投影准备,‘摆渡人’的生物特征数据导入,确保他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上扬的角度,和真人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毫米。”
 她的指令通过加密频道,冷静而精准地传达到每个角落。
 所有人都在自己岗位上,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零件,高速运转。
 “老板,都准备好了。”
 秦彻推动轮椅,来到李离身边,递上一杯热咖啡。
 李离没有接,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下方那个森然的“舞台”。
 “已经送来了。”
 秦彻的声音也带着紧绷。
 合金大门滑开。
 几个穿着无菌服的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移动病床,走了进来。
 程肆躺在上面,处于深度镇静的昏睡中。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李离的目光,终于从冰冷的舞台,移到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
 那深不见底的寒意,瞬间被撕开一道裂缝,泄露出无法抑制的心疼。
 他走下旋梯,一步一步,来到病床前。
 在场所有人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李离伸出手,冰凉指尖轻抚程肆脸颊。
 从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道浅浅的疤痕。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在程肆失忆后,在他发疯自残后,在他安静睡着后。
 却从未有哪次,如此沉重,仿佛一场诀别。
 阿尔伯特教授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支装有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
 “李先生,这是‘催化剂’。一旦注射,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黄金窗口期。”
 “十五分钟后,无论成功与否,毒素都会产生不可逆的抗体反应。届时,任何治疗方案,都将彻底失效。”这是最后的通牒。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豪赌。
 李离收回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蜷缩。
 他退后一步,对教授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开始吧。”
 淡蓝色液体,被推进程肆静脉。
 几乎同时,幽灵控制台前,代表程肆脑电波的曲线,剧烈疯狂跳动。
 “各单位注意!”
 幽灵的声音通过耳麦,传遍全场,“大幕拉起!倒计时,开始!”
 剧场内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刺眼红光,骤然亮起!
 凄厉警报声,撕裂机库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