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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的心尖啾(鹤梓)


沈溪年唤来厅外候着的管事,吩咐道:“去备些非贡但数量稀少,滋味清润的茶饼;再来打听一下林府这些时日采买过的药材,挑着不好买的那些,都仔细着备最好的;再去挑些京中运来的梨子……”
裴度用曾经裴母留下的那枚麒麟扶光私印盖了落款。
『扶光长乐』
林家很快便回了拜帖。
秋色浓郁,一行人随着门房走进大门,便能闻到一股桂香暗浮。
拜礼自有府中管事接待,沈溪年只提了那篮鲜梨,与裴度一起步入主院厢房。
刚跨过门槛,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屋角的暖炉上还温着补汤,几盆秀雅的兰花安静排放,盆沿凝了些小水珠,显然是刚打理过不久。
林老倚塌半卧,身上搭着棉被,鬓发花白,额角斑驳,面庞瘦削苍白却不失硬朗。
他一眼便望见走进来的裴度,身子有些急切地撑起,眼角细微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裴度连忙上前扶住林老伸出的手,而后行礼伏身:“外祖,许久未见,孙儿不孝,令您思念。”
林老轻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笑容里夹杂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看着这个已然长成的外孙,万千话语最终都化作了未出口的慰藉。
“好……好孩子,你能来,便是好的。”
裴度握着老人手的力度由谨慎变得自然,那股血缘相连的柔和悄然化开。
顿了顿,他轻声补了一句:“京中诸事繁杂,从前孙儿多有不孝,但心中惟愿外祖安康。”
林老虽病着,坐姿仍然板正端肃,不肯让人扶着,他轻轻拍了拍裴度的手背,示意他坐下。
“说什么不孝,没影的事。你身在高位,每一步都是艰难,外祖知道这些不容易。”
“扶光,你做的真的很好。”
多年不曾见到这个外孙,林老的目光在裴度身上细细描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昔日女儿的聪慧倔强,亦看到了曾经女婿的坚毅执拗。
他轻轻叹息,手掌盖在裴度手背上:“吃苦了。”
裴度垂着眼眸,看不清眸中神情,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微微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一旁的沈溪年见气氛略显沉静,他笑着凑上前,将手中的新鲜酥梨递到床头:“林爷爷,京中难得得了些好梨,是扶光尝了说要带来的,您尝尝?”
林老见他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难免多看了几眼,但却并没有多问这些,想到那拜帖上的内容,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旁敲侧击:“扶光这孩子从小就是满脑袋之乎者也,家国百姓的,哪里会这般贴心?我看啊,八成是有更贴心的人帮忙照看这些吧?”
沈溪年毫不羞涩地应了老爷子的试探,眨眼暖声道:“恰如梨果逢暖日,自此团圆岁岁安。”
“晚辈是头次上门,便想着若是能借梨子能讨个长辈欢喜,就再好不过啦。”
被少年的活泼打动,林老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似也明快许多,转头责怪似的看裴度:“你倒会挑人带来,省得来我这屋的人常年板着脸。”
裴度微微一笑,眼底多了分暖意,握着林老的手更紧了几分,眸中渐有光亮,暖声应道:“是,溪年……自是极好的。”
沈溪年端了杯茶递给裴度,低声揶揄:“看吧,裴大人,别太板着脸,外祖都说你苦闷呢。”
林老听见,哈哈大笑,厢房里的气氛瞬间活络开来,再无一开始时一老一少都不知该如何亲近交谈的礼貌生疏。
沈溪年掐着关键活跃了气氛,后来见裴度与林老开始说起书院文人,朝政宗亲的事,沈溪年便不再插话,将时间都留给了祖孙俩。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从小鸟变回人后,沈溪年的五官都灵敏了许多,他鼻尖微动,在满室的清苦药香气里努力分辨那一丝丝的诱人香气。
他总觉得,好像闻到了一股红烧肉的味儿。
怪香的。
秋风将桂花的香气吹进厢房。
茶水换了两轮,裴度的眼眸暖意蔓延,林老被沈溪年逗得呵呵知晓,稍显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若无要事,不若就在家中多住几天。”林老抚着胡须,别有深意地看了裴度一眼,叫来管事吩咐,“去收拾两处相仿,东廊光线好,南廊僻静,两边院子风光都极好,你们各住一处。”
沈溪年手里捧着茶盏,没想太多,脱口而出:“不用两处,我们平日都是一起……”
话音落地,房内空气倏地一凝。
沈溪年屏住呼吸。
刚才的俏皮话说多了,这会儿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没追上。
林老也曾钻研官场,告老还乡后教书育人,见过的年轻人多入过江之鲫,方才就从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极其亲密的眉眼往来。
这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青涩了。
这会儿听到这话,老人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精神看上去比方才还要抖擞,眸光在裴度身上掠过,沉声道:“哪怕已然订亲,但溪年不曾及冠,两家更是结契礼数未尽,不曾合籍。”
“扶光,你年长几岁,自当如兄如长,顾全溪年声名,周全礼数,岂敢如此孟浪?!”
沈溪年被这声呵斥吓得“咕嘟”咽了口茶,眼神飞快转向裴度,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裴度说点什么。
裴度先前便料到外祖这句会来,神色未变,眉眼温和地顺着老人的话道:“外祖教训的是,是孙儿从前情难自已,唐突行事,今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
沈溪年挑眉。
谨言慎行,指的是不抱着小鸟睡觉了?
两人拜别林老,相携走出厢房,沈溪年正要说什么,手心就被裴度的手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沈溪年被这种偷情的刺激感划得一机灵,猛地转头瞅裴度。
裴度还是那副斯文端方的君子模样,温和浅笑。
沈溪年端着姿态,忍着没回应。
书生的手指尖在家主的手心轻轻画了一个圆,而后又慢慢勾勒出一个代表小鸟嘴的小尖角。
沈溪年被撩得脖子耳朵红了一大片,想到身后说不定林老还在看,便甩了裴度的手,跟着来引路的侍女加快脚步跑了。
啊啊啊,受不了了!
恩公怕不是狐狸变的吧?!
恩公是不是狐狸精不好说,但小鸟精沈啾啾已经准备好暗度陈仓。
月黑风高夜,跳窗偷情时。
沈啾啾鬼鬼祟祟地从窗户缝隙里探出毛茸茸圆滚滚的身体,左右看了看。
确定四下无人,小鸟展翅而起,托着身后的长尾羽轻盈掠过院墙,在树梢上一点一点地跳着飞,停下来的时候左右张望,努力辨认方向。
沈啾啾一开始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但刚飞起来不就,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红烧肉味儿,香得小鸟脑袋直迷糊。
这香味和白天沈溪年闻到的有些像,但是更浓,更厚实。
真的好香。
沈啾啾明明不饿,但是他确定,自己的肚子叫了。
咕噜噜地叫。
表达了小鸟的思肉之情。
小鸟在半空盘旋了一圈,下定决心,脑袋调转方向,顺着那股子勾引小鸟的香味,直直朝着林家的厨房飞过去。
林家并不大,但院落景色是与京城不同的雅致,不难看出院落的主人是很有学识素养,审美风雅的清贵文人。
小鸟的毛肚皮掠过树梢,距离肉香味儿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
他压低一边翅膀,动作敏捷地转过回廊。
下一秒,便和一道蹑手蹑脚,同样看上去心虚不已,鬼鬼祟祟地身影撞了个正着。
小鸟一个急刹车,收拢翅膀,却还是撞进了林老怀里。
林老护着撞过来的小鸟团子,一开始的确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手里毛乎乎的温热一团是什么后,便笑出声来:“哪来的小家伙?”
沈啾啾眨巴着小鸟眼,看着白日里还脸色苍白,卧病在床的林老。
鸟喙微张,欲啾又止。
不是……您老,装病啊?
这会儿的小老头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走起路来步履稳健,哪里有半点外面传闻的重病模样。
更别说,几个时辰前还在教导裴度行事注意周全礼数的小老头,这会儿却明显是甩开了身边小厮管事,半夜三更偷摸出来的。
看方向……
沈啾啾瞅了眼肉香味儿越发浓郁的方向。
……好像还和小鸟很是一致。
只不过沈啾啾可以直接翻墙过去走直线,但林老就得绕过回廊从后门偷偷过去了。
林老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挠着沈啾啾的下巴,把沈啾啾闹得小眼睛眯成两弯小月牙。
小老头的声音压低:“你主人倒是将你养的极好,机灵又可爱。”
林老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西域贡鸟他虽未曾亲眼所见,但也挺其他同僚说起过特征,眼前的这只小鸟眼眸清亮,鸟羽顺滑,绒毛蓬松,一看就是被好好养着的稀罕小鸟。
京城来的无非就是他的外孙扶光,和那位与扶光订了亲事的谢家家主。
说起来,那孩子倒随了从前谢家那位女家主的风范,虽为商贾,却不浮滑,性子俏皮讨喜,眼神清亮,待人真诚。
是个极好的孩子。
倒是与扶光闷葫芦的性子契合上了。
林老这般想着,爱屋及乌,又摸了摸站在手心仰着小脑袋看他的小鸟。
沈啾啾眨眨眼,用脑袋一个劲儿蹭林老的手指,叫声讨喜又可爱:“啾啾啾啾啾啾?”
林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呀?
林老没听懂啾言啾语,但却看懂了这小鸟表现出的明晃晃的亲昵,以及小鸟喙连续砸吧出的馋嘴动静。
他表情有些好笑,却十分一本正经地和小鸟对话:“我要去厨房偷点红烧肉吃,小鸟也要吃红烧肉吗?”
沈啾啾眼睛一亮:“啾!”
林老轻捋胡须:“小家伙,你可要想清楚了,府中偷吃红烧肉乃是大忌,一旦被发现,可是要被处罚的。”
小鸟英勇无比地挺起胸膛,用翅膀拍出啪啪啪的闷响声。
为了红烧肉!
林老捞了小鸟放在肩膀上,一人一鸟作为偷吃的共犯,一起摸进了半夜三更起锅烧火做饭的小厨房。
灶台另一头正蹲着个青年,袖子卷到肘弯,拿着根烧火棍,正在拨弄灶膛里的柴木。
见林老来了,做饭的青年掀开锅盖看了眼肉的火候,特别默契地朝着林老拱手一礼,顺着墙根脚步飞快地溜走了。
显然,这种偷开小灶的事儿平日里林老绝对没少做。
“哎呀,今日来早了些。”
林老找了双筷子,伸进锅里戳向油汪汪,红亮亮的肉块。
“好肉不怕晚,咱们再等等。”
裴度回到院落的第一件事便是支起了窗户,却并没有等到相约黄昏后的小鸟。
他等了又等。
棋子拈在手指放不下去,书卷握在手心翻不过来。
渐渐的,裴度在屋子里有些坐不住,踱步两圈后推门出来,站在院中抬头看。
从黄昏看到月上树梢。
裴大人的唇瓣一点点抿起,拉平。
他的小鸟呢?

厨房夜深,灯光暖黄。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香气浓得好像能在空气里结出油珠。
铜锅里的红烧肉已炖得酥烂,汤汁浓稠泛着琥珀光,油亮的表皮颤着,夹带着八角、桂皮和葱姜的热气,霸道的香味儿直往沈啾啾鼻子里钻。
香香香香香!
林老悄咪咪地摸到锅旁,还用余光瞥了瞥门口——确认没人,才熟门熟路地取下一柄大木勺。
动作十分熟稔地把锅边最肥最香的几块捞到碗里。
“啾啾!”
沈啾啾落在灶台上,脑袋馋得直往锅里伸,鸟爪抵在灶台上,圆滚滚的身子一伸一缩地来回试探,尾羽高高翘起。
那双黑亮亮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被勺子舀起来的红烧肉,映着灶火,看上去像是在冒着小火星。
林老被逗笑了,放了一块肉在小碟子里,用手扇了扇,低声道:“还不能吃,放放凉,不然烫到小鸟嘴了,知道吗?”
林老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从前每日都去书院,自从开始装病不方便出门后,就每日想着在家里捯饬些什么。
在嚯嚯过家里的兰花桂花各种花被妻子嫌弃赶走后,林老就想到了老本行。
林老唯有一妻,膝下只有三个女儿,都留在了长安,平日里宗亲的晚辈为了族老的家宅能热闹些,经常将孩童送来麻烦林老教导。
前几日,一直盯着码头的管事回来,说是看到了和表少爷画像十分相似的人下船,林老便让孩子们先回去了。
“啾啾~”
小鸟知道肉烫的时候不能吃,很听话地脚爪一缩,像是一颗毛绒球一样窝在碟子旁边静静等。
林老用指背轻轻碰碰小鸟的脑袋:“好一只机敏乖巧的小鸟儿。”
小老头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又软又夹,有种对小孩子说话时的温声细气。
“是谁家的小鸟这么可爱这么聪明呀?”
林老表现出的性子和白日里接触到的实在是差别太大,沈啾啾站在香喷喷烫呼呼的红烧肉旁边,歪着脑袋看林老。
林老虽然察觉到小鸟看过来的眼神很是类人,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但小鸟变人这种事太过志怪灵异,老人家读了大半辈子的圣贤书,怎么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林老抱着自己的一碗红烧肉吹凉。
小鸟转头,对着自己的一块红烧肉吹凉。
鸟喙尖尖,呼气的声音很容易便发出“啾吸啾吸”的呼哨声。
这小动静听得原本在馋红烧肉的林老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啾啾哼啾一声,特别专心地凑过去,守着自己的红烧肉继续吹凉。
林老伸出手,把小鸟面前的碟子勾走了。
沈啾啾伸着脖子跟着碟子摇摇晃晃地小鸟走路。
林老先是用手指尖碰了碰小鸟碟子里的肉块,然后动作小心地用筷子挑出来放在案板上,用刀细细剁成小块,又仔细吹了吹,确定不烫了,这才推回到小鸟跟前。
“来,尝尝,不烫了。”
沈啾啾大半夜的被馋得流口水,又守了这么一阵子,哪里还顾得上小鸟矜持,直接往灶台上一坐,伸爪子进去捏了一小块肉,抬起就往嘴里送。
这动作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小鸟,反而像是人。
林老没养过鸟,但平日里家中也有不少小雀落下觅食,都是低头用鸟喙啄食的,从没见过这样吃东西的鸟儿。
但都说鸟雀聪慧,大抵是被人养的时间久了,学会了些人的模样。
林老有些稀罕地瞧了几眼长尾巴小鸟,这才提起筷子开始进攻自己碗里的美味珍馐。
沈啾啾吃的爪子油汪汪,胃囊鼓起,但嘴是半点都停不下来。
他也是吃惯了好东西的舌头,但是这锅红烧肉实在是——太香了!!
干完一块红烧肉,沈啾啾往灶台上就地一躺,支棱着小鸟爪在半空抓啊抓的。
林老吃的很慢。
老人家半夜偷吃已经是不好的行为,自然是要吃的慢些才不会积食。
他听到动静,垂眼看去。
就见这白色的小鸟团子躺得扁扁的,鸟喙发出满足的轻啾声,尾巴在灶台上扫来摇去,幸福的小模样叫人看了便觉得心软。
引诱小鸟当共犯的林老眼角笑出细纹:“吃饱了?”
沈啾啾:“啾~”
小鸟翘起一边的翅膀尖尖。
饱了饱了~
林老放下碗,用帕子帮小鸟擦干净鸟爪。
这熟悉的动作唤醒了小鸟离家出走的记忆。
等下……
他刚才从房间偷偷溜出来,是要干啥来着?
沈啾啾一个激灵坐起来,打了个充满红烧肉香味的鸟嗝。
小鸟飞到门边,探头出去看了看漆黑的天色。
这个天,怎么就,黑透了呢。
小鸟站在门槛上陷入沉思。
绞尽脑汁,试图补救。
灶台那边的红烧肉还在源源不断传来香味。
……红烧肉好香啊。
外祖一个人吃不完的吧?
沈啾啾砸吧鸟喙,眼珠一转。
小鸟一个扭头飞到灶台边上,在锅沿站定,试图有眼神示意外祖再给小鸟夹一块肉。
林老诧异:“还要?你这小身板……还吃的下吗?”
鸟雀儿进食不应该吃的很少吗?
沈啾啾用力点头:“啾啾啾啾!”
能的能的!
林老动作有些迟疑地又舀出一块略小些的肉块,放在了小碟子里。
沈啾啾围着碟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红烧肉的形状,把鸟喙伸过去感受了一下。
嗯,可以,温度正好!
小鸟低头,张开鸟喙,一个稳准狠将小尖嘴插进肉块,扑棱着翅膀高高扬起脑袋。
林老夹着红烧肉的筷子僵在半空,瞪大眼睛十分惊愕地看着面前打包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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