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棠看着面前这对璧人,眼中终是泛起一丝水光,心情说不出是欣慰是失落还是怅惘,她轻轻点头,受了这一礼,声音稳而有力:“好。”
“新人对拜,琴瑟和鸣!”
最后一声响起,裴度与沈溪年相对而立。
烛火在他们眼中跳跃,映出彼此清晰的身影。
这一拜,他们动作缓慢而深长,弯腰时,裴度的绛紫祭服与沈溪年的正红补服衣袖轻轻交叠,贴缠在一起,久久不分。
人群外,身着宝蓝色织锦袍子的隋子明靠在门边,正摇着一把泥金折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飒收拢翅膀,远远看向宴席中央的两人。
隋子明的身边站着难得没有跟在裴度或是沈溪年身边的甲一,而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墙头之上,高低错落着停了一串串的麻雀脑袋。
暗卫混杂在侍女小厮中,偶尔路过时,还会投喂麻雀们一盘干果,或是塞给甲一和隋子明抢下来的几坛子好酒。
烛光摇曳,人影交错,隋子明远远看到忠伯。
忠伯笑呵呵地同身边人交谈着,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当沈溪年和裴度携手回去内院时,月已中天。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划破长街的喧嚣,紧接着,一簇金光自皇城方向冲天而起,在抵达至高点时,轰然绽开!
漫天流火如碎金泼天,织成一片辉煌夺目的光雨,将半个京城映照得亮如白昼。
烟花表演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最后一幕,是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如银河倾泻,在夜空中久久不散,宛若星辰。
沈溪年一愣,看向裴度。
这样的手笔,显然只有身边这人才有权势做得出,但裴度向来低调,全城烟花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裴度侧首,轻轻握住了沈溪年的手,低声道:“礼成了,沈相公。”
顿了下,裴度低声道:“晞宁,我不想克制。”
他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拥有了最璀璨的光华,最好的小鸟,最爱的身边人。
立誓相携,永以为好。
荣辱共担,绝不相负。
沈溪年闻言,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反手与他十指紧扣,同样低声回应,带着一丝戏谑,却无比认真:“同喜啊,裴大人。”
“烟花是很好看,不过,春宵一刻值~千~金~。”
沈溪年朝着裴度轻轻眨眼,手指勾了裴度的腰间佩环,轻晃着,微微用力。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牵引意味。
门扉在两人身后“咔哒”一声合拢,将最后一丝远处的宴饮喧嚣彻底隔绝。
檐外月皎凝如玉,屋内烛红曳照双。
第115章
在沈溪年的概念里,成亲是必须要有婚假的,虽然他和裴度目前都不好离开京城,但休假总得有吧。
——沈溪年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后面,他为了躲避休假在家的裴度,变成鸟从窗户飞走了。
甚至为了逃避某些人的嘬鸟自助餐,自告奋勇领了户部的陈年老烂账来看。
但这户部的账吧……哈哈。
沈啾啾的鸟爪抵在算盘珠子上,盯着太仓银库账上各种涂涂抹抹的痕迹,鸟喙咬得死紧。
这上面黑色的墨迹一块又一块的,搁这玩俄罗斯方块是吧?
要不怎么说王八还是铜币池子里多呢。
户部尚书这位置本来是卡国库钱袋子的重要关卡,结果硬生生被皇帝和前吴王当成了许愿池里爆金币的大王八。
户部尚书这假账甚至都做不下去了,反正也没人来查户部的账,直接开始闭着眼睛涂方块。
查账是简单,谁不知道户部的账现在乱七八糟就是个空壳子?
但问题是,查账容易理账难,想要用这种法子发难户部官员的人,一旦开了这个头,理账的事儿多半也要落在这势力中。
亏空了的银两当然是被花掉了,花出去的银子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当然不可能回来,只会从另一处地方拿了银子补上。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谁碰户部谁就是妥妥的冤大头。
——所以泰安县主和郑闵在没有分出胜负直指皇位前,谁都不可能去管户部的烂摊子,生怕是为对方做嫁衣。
道理沈溪年都知道,但真正看到账,直接是气的沈啾啾脑门三撮呆毛竖成了一把火。
兵部与户部的账单可以说是荒唐。
拨辽东军饷十二万两,实际运抵不足七万,差额以 “水毁损耗” 搪塞,完全没有损耗清单,推测至少有四万两白银流入吴王私库。
哦,还有赈灾的账。
河南大旱赈灾银五万两,府县报实用四万八千两,但却有一项代支一万两的记录,八千两不明去向;
山东蝗灾账册就更荒唐了……
圆滚滚毛嘟嘟的小鸟团子一脸想要刀人的表情,两边翅膀打开抵在桌面上,一双小鸟眼睛盯着账簿,小巧但尖锐的鸟喙寒光凛冽。
裴度走进书房时,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在桌面上,捏了一颗樱桃送到沈啾啾嘴边。
沈啾啾闻到味儿,很自然地歪头张嘴叨了一口樱桃,眼睛却并没有离开账簿,还在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沈啾啾一遍在心里记账,准备给某些官员一些小鞋穿穿,用鸟爪翻过一页,就看到这一页上,户部侍郎在页脚私注 “赈灾银可酌留,然需保七分实到”,并且盖了自己的私印。
沈溪年其实猜到了。
户部尚书如此,但大周至今没有出过大乱,甚至裴度掌权后,从前各地偶起的混乱起义也逐渐减少,直至这两年的平静,裴度在户部绝对是安插了人的。
户部的账目要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大的亏空,银两要补首先就是大问题,但也不能放着百姓和军队被剥削压榨苛待不管,不然内政再如何,江山也一定会乱。
扶光能在这一团乱麻的毛线球里找到平衡也是挺难得,这个户部侍郎是个人才啊……
沈啾啾站得有些累,翅膀放松,往桌面上一坐,长尾羽在身后支棱出去长长的一条。
脑袋边又靠过来樱桃的香气,沈啾啾扭头张嘴,正对上裴度笑吟吟的目光。
沈啾啾张开的嘴缓缓合上,挪动着小鸟屁股,朝着远离嘬鸟人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裴度用樱桃碰碰沈啾啾。
沈啾啾用翅膀把樱桃推开,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抵抗诱惑的决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有着钢铁般的不会动摇的意志。
他要,戒色!
裴度又从盘子里挑出一颗形状饱满,熟得刚刚好的枇杷。
这是刚熟的枇杷,沈啾啾之前就馋这一口,飞过府里的枇杷树时总会抬头看两眼还青涩的果子,前几天手软脚软睡过去的时候还梦到在吃枇杷。
……虽然睡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啃的枇杷另有其果,但这不重要。
裴度的小刀用的十分灵活,没有切开枇杷却将核戳出来剜到小碟子里。
坐在桌面上的沈啾啾蹬了两下爪子。
裴度轻轻朝着小鸟的方向扇风,幽幽的果香气朝着沈啾啾的方向一个劲儿地飘过去。
沈啾啾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噜的鸣笛。
诡计多端的嘬鸟人。
不对啊,嘬都嘬了,还被户部的烂账荼毒了一早上,他被伺候着吃几颗枇杷怎么啦?
这是鸟应得的!
沈啾啾一下子就想通了,想透彻了,唰得站起来,哒哒哒跑到裴度手边,对准枇杷就是恶狠狠地一口。
树熟的枇杷就是不一样,酸甜刚刚好!
裴度又递过来一颗红彤彤的樱桃。
沈啾啾抬爪接住,小巧的鸟爪抓着樱桃低头叨了一口细细品鉴。
嗯,樱桃也不错!
鸟喜欢。
沈啾啾一边吃一边留心裴度的动静。
在听到这人低低笑了一声后,小鸟的翅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索性装作没听见。
裴度当然知道说是要休婚假的沈啾啾今天忙了一早上在看什么,他温声道:“户部的账的确乱了些,但现在要理着实不好顺,不如再等等。”
沈啾啾举着樱桃一边吃,一边看他,语调上扬啾了一声。
这账放在那,什么时候算不是算?
还要挑日子?
裴度道:“现在算出来亏空也没钱,不如之后有钱了再算,多少也能补上一些。”
沈啾啾的鸟喙恰好怼到樱桃核,停顿了一下。
之后有钱?
啥时候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抄家都来的没这么——
等等,这说的不会是……
沈啾啾瞅向裴度。
裴某人笑的温和端方。
也是,抄别人家是没这种效果,但要是抄的是吴王府,那可真的十分具有实用性了。
沈啾啾一边想一边啃樱桃,红彤彤的果子在小鸟爪里骨碌碌地转。
也不知道吴王势力这些年吞了这么多,最后能吐出来多少……唉,还有那些私兵,到时候怎么处理也是个麻烦事。
实在不行,专业的事儿丢给专业的人,让隋子明去头疼吧。
沈啾啾砸吧嘴咽下樱桃肉,把啃了一圈的樱桃核放到小碟子里,正想着找什么擦擦爪,裴度的手帕就已经吻了上来。
沈啾啾大大方方地伸着爪子让裴度擦。
反正鸟是不会变人的。
不管人怎么温柔小意,至少三天内,鸟是不会变人的。
裴度擦干净小鸟爪:“早上醒那么早,困了吗?”
不问还好,被这么一问,沈啾啾张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小鸟一下子就蔫吧了,感觉现在抬起翅膀挡住眼睛,就地就能直接昏过去。
裴度朝着沈啾啾伸出手。
沈啾啾跳上去,在裴度手心趴成暖呼呼毛嘟嘟的一团,眼皮子一耷拉,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裴大人,晞宁先生这几日是不是很忙?学生……学生许久没有看到先生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沈啾啾听到有人叫他。
睡觉的环境干燥柔软又温暖,还带着一下又一下稳定的心跳白噪音,沈啾啾谁的舒服极了,这会儿醒来也不太乐意睁眼睛,就地用力做了一个小鸟伸展。
踹踹鸟爪,动动翅膀,沈啾啾熟练地循着衣襟开口的方向往外钻,自裴度外袍衣领处冒出一颗绒毛凌乱的小鸟脑袋。
“啾?”
找我吗?
小皇子郑明熙平日的启蒙的确是由沈溪年负责,但裴度每隔七日会给小皇子简单梳理一番如今的朝廷局势,不管小皇子懂没懂,全当是给小皇子灌耳音,培养一下政治素养。
今日也是如此。
上完课,踌躇许久的小皇子还是没忍住问出最近怎么没见到沈溪年的问题。
裴度看向小皇子,倒也是真能看出来,比起他,小皇子的确更加亲近沈溪年。
他正要回答,就感觉胸口一直安安静静的鸟团子动了动,引得小皇子的眼神直勾勾朝着他衣领看过来。
刚睡醒的小鸟表情迷迷瞪瞪的,柔软的头毛被蹭得乱糟糟的,叫声也不似平日的清亮,听上去糯糯的。
小皇子:“!!”
小孩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小鸟团子。
“啾啾!”
小皇子在裴府已经住了有阵子了,早就知道这只小鸟团子的名字叫做沈啾啾。
前不久的大婚隆重而盛大,小皇子虽然因为身份特殊并没有出现,但也是见了场面的,并没有裴大人养的鸟为什么会姓晞宁先生的姓氏这种问题。
他是单纯羡慕裴大人有这么可爱又聪明的小鸟。
沈啾啾从裴度衣襟探出脑袋,看到小皇子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
他和裴度是有默契的,沈啾啾等于沈溪年这样奇异的身份,绝对不可以被小皇子知道,所以沈溪年以小鸟模样出现在小皇子面前时,最多表现得比正常小鸟聪明一点,从来不会表现出类人的行为。
沈啾啾瞅着面前眼馋小鸟又因为在裴度面前不敢伸手的小皇子,毛茸茸的鸟脑袋一点点又滑进裴度的衣襟里。
鸟没醒。
鸟再睡个回笼觉。
孩子就交给你了哈。
沈啾啾的体型哪怕是吃胖了也依旧是小,在裴度的衣服里转一圈,刻意趴平展在外袍阴影里一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端倪。
裴度:“他近日有事,过几日再来。”
小皇子闷闷应了。
又一年春。
皇帝驾崩。
在这一年里,有裴度的暗中推波助澜,泰安县主与吴王郑闵几乎是以一换一的极致拉扯在朝中对抗,泰安县主有宗室世家支撑,压过吴王势力一头,逐渐占据上风。
吴王郑闵败局初现,最终决定铤而走险,以皇帝昏庸无后,泰安县主意图窃取皇位改天换日为由起兵谋反,自南而上,直指京城。
吴王和泰安县主最大的区别,同样也是最大的优势在于,他是有封地的藩王。
封地意味着钱、粮、百姓,意味着有兵。
这也是为什么裴度能容得下泰安县主,却必须要将吴王郑闵逼入绝境。
泰安县主的确是在争,但也的确并不算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如若不是皇室血脉的男子都死绝了,她即使势力再大,作为外嫁的公主之女,很难名正言顺上位。
在这种前提下,泰安县主如果足够清醒聪明,一定会选择迂回谋求,徐徐图之,这也是对江山百姓最有利的选择。
但郑闵却并非如此。
起兵谋反的确是他的下下策,因为一旦起兵,当真就是成王败寇,再没有回头路。
郑闵也可以选择隐忍,在面对泰安县主的咄咄逼人时暂且蛰伏——但当年的老吴王就是退了一步,结局呢?
眼睁睁看着皇帝继位,老吴王再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一退再退,直到身死也只是野心勃勃的亲王。
郑闵自幼顺风顺水,他想要做的事,想要的人,都会有如神助一般心想事成,曾经有道士为他批命,说他是真龙命格,得天所钟。
虽然如今屡屡受挫,但郑闵依旧相信,这些不过是登上皇位前的波折罢了。
天命在他。
所以他没有选择蛰伏,而是不顾一切压上全部筹码起兵谋反,直逼京城。
郑闵一路北上,中间游说了一些官员驻军,叛军队伍从一开始的五万逐渐壮大为七万,兵临城下。
这样的“人格魅力”,谁见了不能说一句邪门。
“我也想找个道士来看看了。”
廊下听雨,沈溪年端着茶盏珉了一口。
“虽说咱们的确是放了水,但在江南商会对粮草支援含糊其辞的前提下,这都能让郑闵游说到支持者一路走到这,还真是挺邪门的。”
其实没人比沈溪年更明白什么是天命。
他在被这个世界排斥压制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缩着躲起来艰难苟住性命。
如果不是谢惊棠在这个世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又全心全意庇护他,当初穿书过来的沈溪年只怕根本就活不到长大。
沈溪年也不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做天命所钟的大气运者。
毕竟当初,他被裴度从河里捞起来,因为裴度的一念之差,他就被续了小一年的命,甚至进京那段时间的状态要远超在江南谢家后宅休养的时候。
而重生成鸟后,还因为裴度的气运有了再度变化成人的机缘。
但沈溪年真的没在裴度身上看到过郑闵那样强行顺风顺水的情况。
沈溪年若有所思。
难道这就是龙傲天男主和反派的区别吗?
他喃喃道:“如果现在我派人去刺杀郑闵,是不是不论多么十拿九稳的必死局,他都能逢凶化吉?”
裴度和沈溪年的中间隔着一方茶桌,同样面朝廊下。
他看着自房檐滴落而下的水幕,垂眸轻吹茶盏中琥珀色的茶水,淡淡道:“上个月,光是泰安县主派去刺杀郑闵的就有不下百人。”
沈溪年:“然后?”
裴度:“死了一部分,剩下的被郑闵招至麾下了。”
沈溪年彻底没话说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大祭司那边怎么说的?”
前段时间裴度和月族的大祭司有过几次书信往来,沈溪年知道这事儿,但是懒得看信,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裴度估计是在问气运。
裴度抿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到一边:“若想取之,且先允之。”
“同我料想的不错,之前在朝堂明争暗斗时,郑闵的气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自从他起兵,气运便开始强弱起伏起来。”
大祭司身兼观天之责,大周的局势与西域密切相关,她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这场气运之争的最终结果。
随着皇帝驾崩,大周的大气运者只剩下两位,光是看位置都能推测出气运所属是谁。
裴度并没有问怎么对付郑闵,而是单纯问气运的强弱,这种事不论是双方的谁来问大祭司,她都会如实回答做个顺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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