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投足间,都这么有气质。
一想到即将离开京城,崔肆归心里就有点发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原殷看,生怕少看了一眼。
可沈原殷还未吃完,府中突然来访了狼牙营的人。
那人是来找崔肆归的,狄珲寻他有事。
崔肆归只能先离开。
待崔肆归走后不久,沈原殷搁下了筷子。
“简然。”他唤道。
简然出现在了里屋。
沈原殷淡淡道:“明日午时之前,去请一位擅做辣菜的厨子回来。”
他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便加了一句:
“要会做兔头。”
“四殿下应该在里屋。”
尹颂也跟着进了书房,他皱着眉,道:“据药渣来看,太医开的不过就是常见的药方,这药方我之前也在别庄试过,并没有什么用。”
沈原殷蹙眉,问道:“那你认为,崔元嘉为何会与别庄的人情况不同。”
“不太清楚,”尹颂摇头道,接着道,“还是得我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
沈原殷闻言,道:“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府上别走,过几天你与我一道去二皇子府上。”
“是。”
沈原殷的眼眸中划过几缕冷意。
常见的药方,时不时恢复正常的崔元嘉……
他正想着此事,房门“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沈原殷抬眼看过去,是崔肆归。
简然见此,想到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事还需要汇报,便连忙拉着尹颂离开了。
“不是叫你晚上再来么?”
崔肆归慢悠悠走至沈原殷的身旁,道:“明日便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他倾靠在桌沿边,垂眸看向沈原殷。
沈原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尾端还有点翘,一扇一扇的,让他心里有些发痒。
崔肆归伸出了手。
突然而来的触感让沈原殷猛地往后靠去,掀起眼皮盯向上面的人。
“……想来和你多待一待。”崔肆归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道。
“沈大人,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佩?”
沈原殷不语,他低下头,垂下的视线落在了腰间。
绿色晶莹的玉佩佩戴在腰间,却并不是崔肆归送他的那枚玉佩。
“找我有事?”沈原殷转移话题问道。
他们太熟悉,熟悉到沈原殷很轻松就能发现崔肆归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也自然能推断出崔肆归表情不太自然的原因。
崔肆归闻言也没扭捏,直言道:“沈大人,一去了幽崖关,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但我母妃的事情还未曾调查清楚,我……放心不下。”
“知晓了。”
沈原殷说完这话,却又不敢给崔肆归太多的期望,于是他又道:“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你知道的吧?”
“嗯,”崔肆归应声,不甘心地道,“但万一呢?万一真的另有其人?”
“我会继续派人查下去的。”
“大人,午膳好了。”
就在此时,锁珠隔着门唤道。
沈原殷起了身,理了理衣袍,与崔肆归对视了一眼后,便出门了。
崔肆归紧跟在他的身后,外面的天阴阴的,却也没再下雨。
他远远地望见了桌上,桌上的盘碟似乎看起来甚多。
崔肆归挑眉,道:“竟还准备了我的午膳?”
崔肆归的话其实是带着笑意,嘴角带着点些许的弧度。
再往近处走,崔肆归慢慢地看清了桌上的菜品,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至嘴角平直。
与往日都是清淡的菜不同,今日的饭桌上却是一半清淡,一半红色。
崔肆归愣在了原地。
沈原殷没有管崔肆归的愣神,径直走向了那方一半清淡饮食的位置。
见崔肆归迟迟没有回过神,沈原殷抬眼看了一眼。
崔肆归终于动了,动作有些迟疑着走过来,僵硬着坐下去。
桌上摆放着不少他喜爱的吃食,麻辣兔头,水煮肉片……
大量的花椒和辣椒洒在上面,红亮的麻辣汤底色泽鲜亮,热油泼在上面而激发出的香味传至空中。
这些明明是他一直喜欢的。
可他现在看着这些,却突然没了胃口。
半响,崔肆归才艰难地道:“沈大人,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沈原殷其实对于崔肆归的提前到来并不意外。
他知道崔肆归一定不会真的等到晚上才来,也因此他昨日便让简然在午时之前找来了厨子。
而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他们相对坐着,沈原殷平视着崔肆归。
“幽崖关偏南,温度会高一些,但过不了多久便是冬季,那边冬季的雪也不小……”
沈原殷顿了一下,他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擅长说一些关心的话。
他自小说话还不怎么流畅的时候便没了父母,后被顾松捡了回去,可顾松却并不需要他的关心,从小到大,前世今世,他关心他人的话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好像全部勉强可以归为“关心”的话,都给了崔肆归。
沈原殷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才继续道:“小心一点。”
也不知为何,崔肆归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哑声了。
一顿安静的午膳用过,沈原殷想要去小憩一会,崔肆归闷声地跟了进去。
沈原殷脸上有了几丝困意,他有些耷拉着坐在床上,崔肆归自然地单膝跪了下去,将他的鞋袜脱下,仔细放在了一旁。
崔肆归的视线落在了床下的柜子上,他迟疑片刻。
“我去了幽崖关以后,还能不能和上一世一样,我们常常传信?”
崔肆归的声音里带上了闷闷的情绪,低声道。
沈原殷没有回答,兀自上了床。
崔肆归听不见回答便不肯罢休,缠着沈原殷就跟上了床去。
“我舍不得。”
崔肆归轻啄了下他的脸颊,喃喃道。
舍不得什么,没有明说。
沈原殷抬眼,看向了崔肆归。
他没有动作,任由崔肆归拉近了距离,他们的鼻尖相贴,互相的呼吸喷洒在了彼此脸上。
崔肆归扯下了沈原殷头上的发带。
不知何时他们缠绵在了一起。
唇齿厮磨间,沈原殷突然察觉到了腰间那只不老实的手。
他强撑着睁开眼,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却反被捂住了双眼,接着便感受到柔软的布条捆住了他的眼睛。
沈原殷蹙起眉,手指微微触碰。
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他的发带。
发带方才被崔肆归扯下,却在此时用来捆住了他的双眼。
捆得并不紧,松松垮垮的,让他也能窥得几分亮光。
“现在才不过午时。”沈原殷提醒道。
崔肆归轻笑了一声。
“那便是白日宣淫么……”
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黑发混在一团,分不清楚。
沈原殷发出一声闷哼,手指抓紧了崔肆归手臂上的肌肉。
他有些失神地望向上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崔肆归在他耳边的话语。
“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永山看看吧,看看我的祈愿符,好不好?”
他口中破碎地蹦出几个不连贯的字:“那么多……我怎么找……”
“你认得出的。”崔肆归肯定地说道。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全身,滚烫的热意席卷他的刹那,他的瞳孔猛然缩紧。
他听见了崔肆归嘶哑又沉重的声音:
“我好爱你……”
沐浴完后,沈原殷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身上四处的点点红梅似乎要连在一起,那颗痣让清纯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
他的眼角还泛着红,眼眶里装着润意,垂落的发丝也还没有干透。
崔肆归神情餍足,半裸着上半身,凑近了他的耳边,厮磨着他的耳垂,再次问道:“能不能和我传信?”
沈原殷没有理他。
“咔嚓”几声,沈原殷视线转移,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崔肆归用小刀划了几缕他们两人的头发,将两个人的头发混着,分到了两个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原殷轻推了一下,崔肆归便顺着力道离开了。
崔肆归的手并不老实,不安分地摸上了他的小腿,他的脚腕处还留有方才被手掐出来的红痕。
皮肤白皙嫩滑,崔肆归大拇指情不自禁般摩擦了几下。
沈原殷抬脚抵在崔肆归的胸膛上,他微眯着眼睛,笑意贯穿了他的话语,终于开口道:
“看我心情。”
狼牙营集体到位,早已浩浩荡荡立在城门外。
沈原殷跟着和锦帝在城门口为众将士送行。
黑云压在天际,层层堆叠,飞鸟扇动翅膀从城门跃起,飞向了高空。
带着湿润空气的微风吹来,带起了沈原殷鬓间散落的发丝。
这股空气似乎带着泥土的味道,沈原殷抬头望天。
雨要来了。
和锦帝道:“此行必要胜利,拿下云常国……”
沈原殷没怎么认真听,反而与在对面骑着马的崔肆归对上了眼神。
崔肆归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一错不错地望着沈原殷看。
道边的枫树直直挺立,枫叶已经彻底变红,不见一点儿其他的色彩。
和锦帝的话也说完了,狄珲领命,带领着狼牙营,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幽崖关。
再次行礼后,狄珲作为主帅,终于下令,即刻出发。
士兵身上的兵甲相互摩擦,发出“铿锵”的声音,上千的马蹄踏地,声音密集而沉重,蹄声震地,仿佛要踏碎大地。
大军,走了。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里,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后知后觉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不舍。
狂风突然肆虐,将枫叶吹得到处飞。
枫叶被风吹落,洋洋洒洒地飘落,就像是一场红雨从天而降。
第80章
“观二皇子的模样,以及他府上下人的描述,二皇子看着倒像是近来接触到了阿芙蓉才会有的样子。”尹颂说道。
今早送走了狼牙营后,尹颂便跟着丞相去了二皇子府,亲自去看了下情况,现在如此做下推断。
“京城哪来的阿芙蓉?”简然皱着眉,不理解道,“总不可能二皇子的下属未卜先知,把人带回京城时,还顺手带了几株阿芙蓉回来吧,更别提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幽崖关找到过阿芙蓉。”
沈原殷没有说话,他还在思索。
“不太对。”
竹木开口道:“假如真的是云常国种下的阿芙蓉,还把阿芙蓉带来了大萧,那他们既然能把阿芙蓉带到幽崖关和成安,并让百姓染上阿芙蓉,那为何他们不能把阿芙蓉带到京城来?”
此话一处,尹颂顿时便神情不安。
“阿芙蓉的危害极大,绝对不能让它在京城大范围的传播。”尹颂道。
尹颂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别庄,与染上阿芙蓉的人接触最深,也最能体会到它的危害之处。
“也不一定吧,”简然说道,但声音里也充满了犹豫,“如果阿芙蓉真的传播到京中,那不就说明云常国的人已经进入了二皇子府中……”
“通知京城城门守卫,严查进出城门的外部人员,”沈原殷打断了简然,道,“再让锦衣卫那边加强巡逻力度,不要放过任何的可疑之人。”
无论他们的猜测是对是错,多点防备总比没有来的好。
他的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心中不安是和阿芙蓉的事有关。
“崔元嘉府上盯紧了,特别是他每天的吃食和药膳。若可以,直接让我们的人取一些样方走。”
“是。”
商量完此事,沈原殷便把人都打发了走,起身回到了里屋。
他方才直接打断了简然,是因为他联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与云常国有联系,并且泄露了一些消息给云常国。
只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多了阿芙蓉。
前世崔元嘉和云常国联系上的时候并不是现在,可如今既多了阿芙蓉这个变数,也不能保证其他的事情不会有变化。
现在也只能加强人手紧盯着二皇子府了。
沈原殷的目光透过里屋的窗子,投向了院中。
院中的腊梅树叶萧条,叶子变黄,不知何时掉落得只剩下零星几片,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
放着糖的木盒子还摆放在桌上。
沈原殷瞥了一眼,随即走过去,将木盒子放进了小书架里。
他站在柜前,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的垂眸落在小书架上,紧紧关着的盖子将他的视线隔离在外。
犹豫半晌,沈原殷手指微抬,正要有所动作。
却在此时,门被突然推开。
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道:
“丞相,宫里出事了!”
“军饷按时发去幽崖关,有问题么?”
沈原殷沉声问道。
御书房内,数十名大臣围在此处,沈原殷站在最前面,目光挨着挨着扫过其他人。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小声道:“国库……没那么多钱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户部尚书身上。
户部尚书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他大抵也清楚国库的情况,短时间可能是真抽不出这么多钱。
沈原殷的目光如有实质,底下有官员连忙道:“临时增加赋税,可应一时之需。”
“去年增加了赋税,今年四月时也增加了赋税,这两年本就多天灾人祸,税收不能再增加了,再加的话,百姓的正常生活难以继续。”户部尚书闻言,立马反驳道。
“那你说如何办?”官员反问道,“难不成裁撤冗余官员,或是减少臣子俸禄?”
“可前者作用不大,后者你们又愿意?”官员直言道。
户部尚书哑口无言。
谁都不愿意俸禄减少,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就财政收支一事,他们便吵了起来。
沈原殷听着他们的吵闹声,有些头疼似的按着额角。
今日御书房商议事情,是他主持的。
原因很简单,和锦帝突发疾病,病倒了。
就在狼牙营出发的当日,和锦帝回到宫中,正在御花园听着戏曲,突然不知怎么,竟直接抽搐着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三日才醒过来,直至今日,也仍然卧病在床。
太医院检查不出是何原因,虽说看着像中风,却并不是中风,找不出原因,只能每天换着法地用滋补的药方续着。
尽管如此,和锦帝也依然虚弱,只能躺在床上,只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才起得来身,去外面走走。
也因此,这段时间的政务几乎是全权交给了沈原殷来办。
朝中上下自然有许多人不满,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当这个出头鸟提出来。
崔元嘉和皇后可谓说是最为不满的,但现下崔元嘉的情况仍然不稳定,二皇子一党夹着屁股混在朝中,不敢多说话。
御书房里一时间全是吵闹声,各抒见,意见根本达不了一致。
沈原殷听得心烦头疼。
“行了。”
沈原殷开口直接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各位各司其职,便不减少俸禄了。”
底下官员神色各异,有些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沈原殷话音一转。
“不过边关输赢乃国家大事,大萧与云常国多年为敌,若边关战士吃不饱穿不暖,这仗如何打?”沈原殷盯着其中一人,道,“诸位认为是与不是?”
方才争论得最厉害的那个臣子被沈原殷盯着,心中猛然一惊,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沈原殷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敢妄自言语。
而那个臣子听见了丞相的问话,却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回道:“自然……是。”
这人不仅在方才争论得最激烈,更重要的是,他是崔元嘉的人。
沈原殷回忆起了这人的姓氏,淡淡道:“国之大事耽误不得,魏大人,便由您先开始,为边关战士献上几分薄意,如何?”
魏大人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对上了沈原殷的视线,却突然哑了声,不敢反驳。
半晌,他憋屈地道:“是。”
沈原殷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道:“魏大人打算捐助多少?”
“臣……臣,”魏大人犹豫再三,道,“臣捐助五千两。”
沈原殷挑眉,却道:“边关战士数多,五千两怕是杯水之薪。”
魏大人一口气噎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一万五千两吧,”沈原殷直接帮人做了决定,“简然,记下来,魏大人自愿捐助边关军饷一万五千两银子。”
他的语气在“自愿”两字时加重了声调。
沈原殷看着魏大人不太愉快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道:“三日后军饷运往幽崖关,魏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一万五千两……
魏大人咬紧了后槽牙。
沈原殷心里冷笑,他知道这姓魏的掏得出这么多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