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在那边遇见了合适的人,想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我……我是完全支持的,你是自由的,你该拥有你自己的人生。”崔明曜笑了笑,拇指挪动,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晶莹,“我的正则,不要难过,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姜正则越听心头越酸,像是被人用指甲掐住了心脏,揪得生疼,难以言喻的酸涩也顺着血液流遍他的全身,冲击他的眼底、鼻腔和咽喉。
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一呼吸却只能闻到酸涩,张开嘴,声带跟断裂了似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跟另一半说自己曾经的经历。”崔明曜揉捏了下他的耳垂,低下头,用前额抵住他的额头,“我会让安东根封锁所有关于姜正则的消息,那部《双面人生》不会上映,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纪念。”
不能让他再被大众误解,更不想他成为这些人闲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可以,最好改个名字。”崔明曜说,“改名换姓,到一个新的国家,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启你的人生……”
“那你呢。”姜正则突然打断他。
“我?”崔明曜一愣。
“你……你考虑了那么多人,尽量给他们一个最好的结局,那你自己呢?”姜正则偏了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嘴唇抖索了一下,深呼吸后,道,“所有的脏水都往你自己身上泼,然后呢,心甘情愿的进监狱吗?”
崔明曜手中一空,捻了捻手指,而后握拳抵制唇边,他沉吟了一阵。
“不是什么脏水,这本来就是我犯过的错,我只是在为之前犯过的错赎罪。”崔明曜说,“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不是的。”姜正则摇头,“没有必要,你……是为了我?”
恍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先前投海自杀发给崔明曜的遗言。
等我死后,你可以把舆论的所有矛头对着我,我不会化成厉鬼来索命的。
姜正则又怎会不明白,这样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曾深切的感受过。
与其说崔明曜要去自首,不如说他更像是去自杀……
“嗯。”崔明曜不否认,直接应下,他弯了弯眉眼,“原来正则也不是这么迟钝啊,是,我做这件事的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但我没有必要说出口,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姜正则张了张嘴,崔明曜竖起食指比在他的唇边。
“我自愿的。”
崔明曜笑,抓着他的肩膀靠近,眼看着双唇的距离越来越近,姜正则的喉结慌乱的上下滚动。
什么叫自愿的?因为之前做过的坏事,所以自愿一件件的赎罪吗?
这叫什么道理?他没说过他要出国,就算要出去,也不一定非要听从他的安排……崔明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
而且,姜正则不自觉地揪住了崔明曜的衣袖。
好近……快要亲上了。
这个时候还要做这么不正经的事吗?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无数人在找他,姜正则清晰地听见他口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
就在嘴唇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秒,崔明曜突然抬起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这样看着我,我很不好意思啊。”
笑意吟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眼皮触碰到的体温灼热,染红了他的面颊和耳根。
“虽然很想吻你。”崔明曜缓缓移开手掌,捏了捏软乎乎的脸颊,侧身穿了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件夹。
姜正则的视线随着崔明曜转动,后者半靠在桌边,右手拿着文件夹,举起左手手腕看了眼表。
“但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正则。”崔明曜说,“你走吧,回去收拾东西吧,晚上6点钟的飞机,还有三个多小时。”
姜正则心头一颤,还是从他口里听到这句话了,“你在赶我走。”
“我在帮你。”崔明曜说,“正则,你自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债务了,那些苦难都过去了,这是你潜意识里最想得到的生活吧。”
是曾在《菟丝花》里出现过最多的心里独白。是姜正则坚持下去的所有意义。
“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姜正则挺起胸膛,向前一步,鼻梁几乎撞到他的下巴,“我想要的根本不是出国,你……你还不懂吗?”
崔明曜向后仰,喉结上下滚动,手中的文件袋一歪,落在了桌上。
“你想以这种大义凛然的自我牺牲来证明什么,彰显你的伟大吗?”姜正则扑向前,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呼吸急促,说话也带了几分尖利,“从我认识你以来,哪一件事不是你推着我在做?”
谈恋爱、被抛弃被玩弄,还债,甚至是精确到还债的每一种方式,都是崔明曜在背后为他安排好了。
“你觉得这样做,报复了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甚至包括你自己,我就会忘记那些伤痛和苦难了吗。”姜正则垂下脑袋,揪着他的衣领重重一推,强大的反作用力,反而令他摔在了地上。
崔明曜下意识的想弯腰去扶,姜正则却抬起手,阻止他的靠近。
他偏过头去,鼻尖和眼圈已经红了一个程度,似乎不想让崔明曜看到,他拿袖子猛力擦了几下。
“既然如此,当时就不要那样强烈的追求我啊。”姜正则哽咽道,“就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不要对我好啊,为什么、为什么还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
既然早就已经决定好要离开,为什么在离开之前还做出那些令人误会的动作?
为什么要救他,就应该让他死在那个绝望的夜晚,死在寂静的海里……
“我不是想让你忘记那些苦难,也不是在以这种方式让你原谅我。”崔明曜叹了口气,伸出双臂环过他的腰,将人搂住贴向自己,“正则,我希望你过得快乐幸福,如果没有我,你也会凭自己的能力还清欠款,然后过上自己的想要的生活。”
他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以近乎于残酷的方式。
“你……”
“不要再说了。”崔明曜打断他的话,低头将人搂得更紧,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道,“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悲伤,你的余生还很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为你做决定了。”
姜正则眼睫一颤,泪光划过脸颊。
酸涩,灼热的酸涩翻滚,在咫尺的距离,两个心脏隔着胸腔跳动的频率达到共振,涌流的血液一路蜿蜒,延伸到不同的方向,他们靠的如此近,却又隔得好远,好远。
鼻腔被堵塞了,喉中也哽咽着,他发不出一丝的声音,颤抖的手掌抬起,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
崔明曜偏头,克制地吻上了他的耳尖。
“正则。”
姜正则身子一颤,没有躲开,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爱你。”
姜正则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我是如此珍视你,心疼你的眼泪,同情你的遭遇,珍视你的每一个笑容。”崔明曜一字一句,做着最后的告白和告别,“我爱你,每一次告白都不是玩笑,我的眼睛在看着你,我的心也向着你,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它就会为你加速,听到了吗?就像现在这样。”
姜正则闭眼,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正则,我对你好,不求回报。”
“所以……请你忠于你自己,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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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有四章完结。
因为番外还没写完,综合考虑,决定随榜更,下一章后天更[狗头叼玫瑰]
当天晚上, 崔明曜抱着一袋子举报材料,高高兴兴的去警察局自首了。
此事牵连重大,警方之前有顺藤摸瓜查到韩氏集团, 却受到层层阻力,不敢往下深挖。
这下好了, 证据主动送上门来了,还是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崔明送过来的, 送过来之前还开了场直播, 闹得网络上沸沸扬扬的, 群众群情激奋, 勒令警方必须要彻查此事。
群众的舆论有了, 证据也有了。
他们直接照单全收,很快就将韩氏集团的几个领头羊逮捕了。
而崔明曜也因为触犯法律被判了六年。
直播结束的那天下午, 姜正则没有登上飞机, 关心他的朋友们纷纷打电话询问他的情况,没有一个打通的,甚至到后面,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后来, 他们去姜正则租的房子里看, 却发现他在那天晚上带着妹妹搬走了, 至于搬到哪里,没有任何消息。
E.T的总裁不告而别, 还是以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顿时,公司上下乱成了一团,为了稳定军心,安东根不得不出马, 扛起了公司的重担。
股价起起伏伏起起伏伏,流言蜚语满天飞,都在谣传E.T是不是要倒了,既然崔明曜喜欢潜规则艺人,那究竟有谁呢,除了被迫牵连进来的素人姜正则,还有什么演员是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飞冲天的,又或许是近几年突然资源大好的……
一种蛮不讲理的猜测之中,有多个艺人的名字被提及。
莫名被cue的明星们生怕跟自己扯上关系,连忙发公告辟谣,顿时,娱乐圈掀起了一阵反谣言之风,真的假的,猜测的还是坐实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间接的为姜正则分担了火力。
当大家回首再想起他之时,他早已经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姜正则为什么消失了,他去了哪里,他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事已至此,水落石出。
姜正则前二十年的人生都被放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了解真相的人,皆是唏嘘,闻者伤心。
没有人经历过他经历的事,也不会再有人想走他走过的路。
当他们心疼的时候,他的伤口早已结痂。
曾经淋雨回家的那条路,总觉得漫长,又湿又滑,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吃着难以下咽的面条,听着门外父亲暴怒的吼叫,梦想着有一天能凭自己的努力逃离这个充满暴力的灰暗世界。
狭窄小巷尽头的垃圾桶旁还会再出现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吗?他是否抱着自己的破旧书包,咬着牙默默流泪?
布满灰尘的体育器材室还会发生那等子惨无人道的欺凌事件吗,落在绿色垫子上的泪痕消散了吗?
当雪花再次落下,直到郁郁青青的松树也被铺满,整个世界变得银装素裹,他是否还会想起自己坐在病床上许下的愿望?
自由,远方,虚无缥缈的未来,他到达不了的远方。
如果有一天一切都会实现,人生能够再次重来吗?
人生重来了,过去的伤痛就能割舍的一干二净了吗?
他不知道。
他选择远去。
抱着头闷在被子里哭泣的日子已经走远,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了一碧如洗的蓝天,是记忆中大海的模样,在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他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原来,走出苦难后所看到的,是爱。
——《菟丝花》最终话(完)
xx市第一人民医院内。
忙碌的护士和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他们穿过一间间紧闭的病房,朝着三楼最里面的316狂奔。
这是一间豪华病房,整层楼只有那一间房间在使用,里面躺着一个年仅23岁的大学生。
家境好,父亲是本市鼎鼎有名的富豪;成绩好,高分考入附近的985211,听说还是学法律的;长得好,又高又帅,比电视上的明星还上镜……可惜,两年前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然而,就在刚才,316病房的呼叫按钮响了。
此刻没有家属探视,护士两个小时前才从病房里出来,高级病房的管理极为严格,除了医护人员外,其他家属想要探视都得经过申请,按理说现在房间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病房内的呼叫按钮响了,又没有其他人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是病人自己按的。
怎么可能?沉睡了两年的植物人有可能自己醒过来吗?醒过来之后定是十分虚弱,怎么可能按得动头顶的按钮!
医生和护士飞速狂奔,一秒都不敢耽误,究竟是谁按的按钮,这十分重要!
当他们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纷纷镇住了。
寂静,无边的寂静,唯有胸膛内的几颗心脏正在狂乱的跳动。
他们站在门口,惊愕地望着坐在床上的人,几乎忘记调整呼吸。
正值上午10点半,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撒入房间,落在病床上。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崔明曜坐了起来,拔掉了身上的管子,仿佛静止了一般,呆滞地盯着前方桌上的花瓶。
花瓶里插着的是几朵盛开的百合,是昨天崔夫人来看望儿子的时候才换上的。
他长久地静止着,只是过了好几十秒才眨动一下眼睛。
主治医生情绪激动,深呼了一口气,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身后的护士连忙扶住他。
“醒……醒来了!”
他从业30年来,从来没有见过植物人恢复意识,躺了几年之后,自己坐起来拔掉了管子,甚至还冷静的按了呼叫按钮。
护士们也激动的脸颊通红,不住的看向床上的崔明曜,伤成这样还能醒来,这简直就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医生惊喜地大喊了一声,但下一秒又害怕惊动到刚刚苏醒的病人,连忙捂住嘴。
“快、快点通知家属!”他小声又急促地对着身侧的护士说,“醒来了……居然醒过来了!”
护士连忙点头,快步向后跑去打电话通知家属了。
而崔明曜也被这阵推推搡搡的声音吸引了视线,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涣散地看着他们。
“明曜,明曜啊!”主治医生压下兴奋的神情,猫着腰走了过来,“你……你醒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我说话你能听见吗,能听懂吗,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说……”
崔明曜眯了眯眼,皱起了眉,他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看到干燥而苍白的肌肤,看到手背上突出的青色脉络,看到自己略微过长的指甲。
他的视线才缓慢的聚焦。
“明曜啊,现在能说话吗?不要担心,我已经通知了你的父母了,他们很快就来了,现在感觉如何……”医生咽了咽口水,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有太多的问题想知道了,植物人的寿命在一到五年,能靠药物活到十年以上的已是寥寥无几,能醒过来的更是罕见。
崔明曜盯着他的眼睛,扯了扯干涸的唇,因为太久未发声,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露出几个音调相似的字音。
“我……”
“我是,是,谁?”
医生立即道:“你是明曜啊,崔明曜,中国××大学的法律系大三高材生,两年前遭遇车祸送进医院,然后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崔明曜睁大了眼睛,衰竭已久的器官随着他的呼吸再次缓慢的运转起来,他听见了自己颤颤巍巍的心跳,感觉到血管内超出常人温度的血液正在奔流。
“明曜,你不记得了吗?”想到这个可能,医生很担心,难不成醒来之后就失忆了?这可麻烦了……
崔明曜摇了摇头。
医生松了口气,搬了个椅子搬了个椅子靠近病床,正打算坐下来再细细询问,突然听见门外哒哒哒的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医生又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了眼圈通红发型凌乱的崔夫人。
“崔夫人……”
“我儿子,我儿子醒过来了吗!”崔夫人情绪激动,一开口泪就流了下来,一串一串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醒来了,只是现在还有些不太适应,说不了多少话……”
话还没说完,崔夫人就跑了进去,和所有人一样,看见坐在病床上的崔明曜,那一刻,脚都软了。
她不敢靠近,捂着嘴哭泣,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是自己幻想出的一场梦。
很快,身后跟着的崔父也快步赶到。
“儿子,儿子!”向来成熟稳重,情绪不外露的崔总,此刻亦是铁汉柔情,跟着酸了眼底。
他跨入病房,看到苏醒的儿子,他脚步一踉,千言万语齐齐涌入堵塞在喉中,他用力的呼吸,眼角也溢出些泪。
真的……醒来了。
崔明曜的眼神在看见父母的那一刻有了变化,棕褐色的眼瞳逐渐明亮,他费力撑着身子想下床,想拥抱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的父母,然而,刚有动作就感觉到身形不稳,头重脚轻的要向下跌去。
这可吓坏了病房中的一众人,连忙涌了上去扶住他。
“慢一点,慢一点啊,幺儿啊,我的幺儿呜呜呜呜……”崔夫人激动的都飙出了家乡话,曜儿是崔明曜的小名,这和他家乡话里的幺儿发音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