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用。”李姐边叠着沙发上的被单边推拒,“晚上遇到特殊情况过来帮忙,本来就是牧先生定好的,钱他都……”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突然醒困了,猛地闭上嘴,站直身子朝漆洋这边看。
漆洋同样盯着她。
“钱,”漆洋一字一顿地重复,“他都什么?”
“他……”李姐显得很为难,“他让我不用告诉你。”
心疼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示点儿弱。
李姐吞吞吐吐向漆洋解释, 牧一丛私下和她另签了一份薪资合同,要求工作时间不仅仅是白天, 全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漆洋需要,她都要过来帮忙看孩子。
他在那份合同里为李姐额外支付了一半的工资,只为应对漆洋的不时之需, 并且要求她不能告诉漆洋。
漆洋静静地听着, 整个过程里, 牧一丛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
算来算去, 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当时听这一句,漆洋有触动, 但没那么强烈。
他已经过于习惯为了那个家牺牲自己的生活, 他为牧一丛考虑到他漆洋这个个体感动,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牧一丛那句话不仅仅是在提出问题。
——他在真正的想办法,为他解决问题。
比漆洋本人更提前一步, 为他考虑到了更多的意外情况。
通宵让漆洋的脑子有点儿发懵, 李姐将实情交代完,有些惴惴地看着他。
“如果这个月做完,下个月就不再聘用你呢?”漆洋开口问她,嗓子发沙。
“那我和牧先生那边的合同也会终止。”李姐说。
“继续用你呢?”漆洋继续问。
“我和牧先生的合同始终跟着你这边的需求走。”李姐小声补充, “前几天续季度约,牧先生已经把后续的费用都给我了。”
漆星醒了,拉开卧室门出来,过来看了眼漆洋。
漆洋摸摸她的脑袋。
“带她吃早饭吧。”他没再和李姐多说,起身去卫生间接了把水泼了把脸,咬上烟摔门往外走。
漆洋今天不用上班,他调休,原本的计划是从医院回来后,吃个早饭,在家补一觉,下午再带漆星去看看刘达蒙和马佳佳。
现在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盛夏清晨的阳光金光灿烂,天色傻蓝一片,路上有洒水车刚刚经过喷出的清新尘土气,他一路驱车来到牧一丛家楼下,依然电话也不打一个,直接上楼敲门,门铃都不按。
看眼时间,七点零六分。
在心里默数到四十三,大门“嗡”一声被拉开,牧一丛脸上还带着睡意,微微皱着眉出现在门口。
和面无表情的漆洋对视两秒,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漆星出事了?”
漆洋抿抿嘴角,抬手就往他脑门上捂。
牧一丛微微一甩脖子:“早就退了。”
“退了吗?”漆洋锐利地扬了扬眉,“我怎么感觉你还是烧得不轻?”
一大早这么气势汹汹地怼到家门口骂人,牧一丛再大的瞌睡,这会儿也清醒了。
盯着漆洋看了会儿,他侧身让开过道让人进来,自顾自地转身去客厅倒水喝。
漆洋鞋也不换了,跟在牧一丛身后进屋,“砰”一声拽上门板。
来的路上他是带着火气的,想质问牧一丛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为什么瞒着他和李姐补合同,为什么都结束了还要管他那一摊子烂事,为他家的保姆继续花钱。
玩深情呢?
不是都结束了吗?
如果李姐没说漏嘴,这深情戏码是不是还要玩一辈子?说一句“一辈子呢漆洋”,就真打算为他这乱七八糟的人生默默托一辈子底?
一万句话从心底拥堵到喉咙口,像成千上万只扑棱棱的鸽子飞向烟囱,漆洋嗓子眼而发涩,最终只挤出来一句硬邦邦的:“有意思吗?”
牧一丛在漆洋面前,永远都能气定神闲。
不论以前漆洋找他茬的时候,退学让他滚的时候,两人重逢又结束的时候,还是现在。
他将玻璃杯里的水一口饮尽,才转脸扫了眼漆洋,问他:“又哪惹着你了?”
“李姐都告诉我了。”漆洋说。
牧一丛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将杯子放回桌上,“嗯”一声。
就是这股劲儿。
漆洋看他这淡然的劲头就心烦,上前一步将牧一丛的肩膀扒过来,让他直视自己:“她如果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牧一丛向后撑着桌沿,眼底是满满的无所谓,“连打发李嘉一零花钱的零头都算不上。”
“李嘉一是谁?”漆洋猛地皱皱眉,感觉这名字耳熟,冷不丁又想不起来。
牧一丛不说话了,垂着眼睫毛盯他一会儿,又扭开脸倒水。
“啊。”漆洋想起来了,“你表弟。”
牧一丛举着杯子抿一口,继续看他,没说话。
这一打岔,刚才的气势都没了。
漆洋迎着牧一丛的视线,在原地僵了片刻,干脆劈手把他的杯子夺过来,拽开椅子坐下喝。
不止漆洋心烦,牧一丛也烦。
烦这个人总是没轻没重。
“你干嘛来了?”他也不夺杯子,看着漆洋用自己刚刚用过的水杯喝水,平淡地问。
“怎么了?”漆洋蛮不讲理地看回去,“你这儿东海龙宫啊,平民不能来。”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牧一丛转了一笔账:“钱还你了。”
这会儿的漆洋,和十年前格外像。
像到按照牧一丛的性格,这会儿应该让他滚了,却没办法开口说出这个字。
“漆洋。”于是牧一丛认真开口,“觉不觉得你特别自私。”
从牧一丛的角度,漆洋眼皮一耷拉,就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只能看见漆洋高挺的鼻梁,再次微微抿起的嘴角,掏了根烟出来点上。
呼出一道直直的烟气后,漆洋不否认也不反驳,仰起脸重新看向牧一丛,同样认真地开口:“为什么突然结束了?”
漆洋是直男,可并不是傻子。
他在和牧一丛试试的期间,有感动,有动容,有心动,动过来动过去,他也认真思考过,两个男人之间如果有爱情,和男女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除了不能生孩子,他竟然想不出其他的不同来。
如果牧一丛是因为腻了要结束,漆洋能感觉出来。
他在感觉到的当下不用牧一丛开口,自己就会主动提出结束,结束之后再想牧一丛一次都算他漆洋窝囊。
感情这东西骗不了人。
一开始漆洋觉得牧一丛就是惦记这口十年前没吃上的肉,但这段时间一件件的事经历下来,或许对于自己的那些帮助在牧一丛眼里算不上什么,像他说的,连给他表弟发零用钱的零头都算不上。
可那些钱背后的心思,不是一个只想玩玩的人能考虑到的。
今天借着李姐合同的事跑来质问,归根到底,他还是想要个明白的答案。
“你说我不是同性恋,改变不了,所以就结束了。”漆洋这会儿脑子捋清醒了,就开始抓牧一丛话里的漏洞,“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一遍遍跟我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让我和你试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不是同性恋?”
“还是说试了一段时间,你觉得吃不着没意思,索性就拉倒了啊?”
漆洋一股脑将所有问题全部抛出来,等着牧一丛回答。
“你要是直说纯粹腻了,我现在就走。”他加了一句,“以后绝对不和你多扯一个字。”
面对漆洋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牧一丛没急没躁,反而有点儿被气笑了的意思。
“你是同性恋吗?”他又问出了上次问漆洋的问题,“不是同性恋会和男人接吻,被亲出反应,是吗?”
“你先别提那个。”漆洋一听这个就挂不住脸,忙黑着脸打断,“我问你什么呢?”
“不管你是不是,”牧一丛问,“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我什么人?”
什么人。
对象?恋人?男朋友?
漆洋有点儿说不出口,移开眼睛又闷了口烟。
“可你没有这个想法。”牧一丛放低声音,再次将他的脸扳起来,“你觉得我们没有关系。”
“我是喜欢你。”牧一丛望着他,“但我没那个闲心陪一个没关系的人闹着玩。”
卡在下巴颏的手指修长有力,捏得漆洋腮帮子发酸,同时捏醒了他某一段完全没会想过的记忆。
没有关系。
漆洋被出发到关键字,连带着那晚说完这句话,牧一丛一连串骤然疏远的反应都想起来了。
“……因为那句话?”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可气还是可笑,一把拍开牧一丛的手,“我对刘达蒙说我们没关系那句话?”
牧一丛看着他,脸色说不上好看,像是对于自己挑明这个原因有种淡淡的不爽。
“本来就是啊。”漆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理由,看着牧一丛的表情,在恍然大悟的同时竟然觉得他有点儿可爱,“又不是正经谈恋爱,哪来的关系?”
“所以就是没有关系?”牧一丛反问他。
“那换成他问你呢,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漆洋追着问。
“没关系了。”牧一丛告诉他,“现在。”
漆洋这下是真笑出来了。
笑得还挺大,看着牧一丛笑,平时总带着不耐烦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都笑出了光亮。
他这几天真是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非常正常的回答。
“所以我该怎么说,”他凑近牧一丛,“告诉刘达蒙说我们是‘试试关系’?”
“滚。”牧一丛被漆洋不正经的态度闹得心烦,不想继续扯这个没结果的问题,下了逐客令就往卧室走。
刚迈一步,手腕被扣住了。
这次是漆洋扣住他。
“想确定关系,起码得先给我转正吧。”漆洋通了个宵嗓子本来就沙,说半天话笑了一通,压下声音说出这句话,显得更低哑了,“前男友。”
牧一丛果然没再动,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回头看向漆洋。
漆洋微微眯缝着眼,眼圈有些重, 是近期心乱如麻加上通宵留下的痕迹;眼角的弧线微微下垂,眼睫毛根根顺直, 透露出他与生俱来不好惹的气质;可同时,他眼底映着落地窗外金灿灿的天光, 有种下定决心的通透与豁然。
很多事就是一瞬间想通的。
漆洋骨子里并不是个跟自己较劲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根本不讲道理。
他做出任何决定都只需要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他真的“想”。
刚认识的时候看牧一丛不顺眼, 想找人家麻烦, 他就去找。
后来觉得和牧一丛相处挺有意思, 他也去找。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直男,但突然想试试了, 那就试试;他觉得试试就是非正式关系,所以一切言行他同样不觉得有问题。
现在他发现跟自己直不直比起来, 更在意牧一丛这个人, 不想和牧一丛结束这段关系,那就正视这段关系。
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如果连这点儿辨别本心的能耐都没有,那真是白吃这么多年饭。
漆洋的态度过于爽快直白, 这下轮到了牧一丛迟疑。
盯着漆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他抽出手腕问:“你怎么说变就变?”
“躲什么啊。”漆洋拿定主意就不回头,一把攥回牧一丛的手腕,“因为我想明白了。”
“因为感动?”牧一丛扬眉。
“有点儿。”漆洋不否认,牧一丛确实帮他太多了, “但不全是。”
“还有什么。”牧一丛追问。
真要找个原因出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说不上来。”漆洋实话实说,“反正你说结束的时候我很不爽。这些天都不爽。”
“为什么不爽。”牧一丛还是问。
“哪这么多为什么。”漆洋“啧”一声,他从小就不擅长做题,“可能因为你说得对,我比我以为的更喜欢你。”
“我的原话不是这句。”牧一丛说。
“一个意思。”漆洋说,“我又不可能对其他男人感兴趣。”
复合仪式整成了十万个你问我答,漆洋在牧一丛咄咄的逼视之下,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到底给不给转正?”他攥在牧一丛手腕上的指头往下一滑,抠了抠牧一丛的掌心。
“如果不给呢?”牧一丛仍是望着他。
“那我重新追你。”漆洋说,“但我没你有钱,只能穷追。穷追不舍。”
一本正经地套了个稀烂的成语出来,牧一丛始终绷紧的五官,终于出现了点儿笑模样。
“你还会追人呢?”他问漆洋。
“没追过。”漆洋看他这个态度,心里一层层透进了光亮,“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好追。”
牧一丛用目光询问“怎么说”。
“毕竟小时候跟你打几仗,你就忘不掉我了。”漆洋下意识朝牧一丛嘴上瞟一眼,“没什么深沉。”
“换个人试试。”牧一丛说。
“什么意思?”漆洋的嘴角抿起来了。
“我也不是对谁都感兴趣。”牧一丛用漆洋的话还了回去。
不同的关系和身份,在独处对话时带来的感受,真的会有不同的效果。
之前漆洋虽然答应和牧一丛试试,在他的潜意识里,却一直认为他们是一种对抗关系,一切的拉扯,归根结底都是一种较劲。
现在他的心态扭转过来,和牧一丛对话的每一个字,都成为了另一种崭新的感受。
有股很微妙的……黏糊。
还挺心动的。
“所以。”
漆洋靠近一步,虎口向下,彻底从攥着牧一丛的手腕,变成攥上他的手。
“给不给转正?”
他又问了一遍。
加上提出要求转正那句,这是漆洋开口询问的第三遍。
“算是你的告白吗?”牧一丛没再抽出手,轻声问。
“等一下。”漆洋被他这么一提,掏出手机快速地点击,“好了。”
没等牧一丛问,他主动解释:“给你订了束花,告白不该从送花开始吗?”
现场订花,是漆洋粗糙又直白的示爱。
“那就转正吧。”牧一丛说。
漆洋轻轻提起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去。
他开始过好几段恋爱,有的随意有的正式,几乎都是对方开的口。
唯一一次由自己“追人”,竟然是对一个相同性别的男人。
“答应这么快啊。”想到两人就这么确定了关系,漆洋一下又感到不太好意思,胡乱转移话题,“我还没发力追呢。”
“后悔了?”牧一丛反手攥住他。
“那没有。”漆洋抿嘴,有什么说什么,“不太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同时,他感到深深的动容。
牧一丛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他,因为一句话而感到失望,又仅需一句话就能哄好。
想到这,他别别扭扭地一歪头,主动在牧一丛嘴角上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像被狗没轻没重地拱了下湿凉的鼻子,牧一丛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深。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漆洋抢先堵他的嘴,“谈恋爱更不止亲嘴了。但是现在不行,你还是得给我点儿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牧一丛回了他一个吻。
“别装。”漆洋伸手往他腰上掐。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还没刷牙。”牧一丛说。
“我知道。”漆洋乐了,“我也没刷。”
刷牙这个事儿好解决,牧一丛家里依然留着之前给漆洋准备的牙刷。
两人一起站在盥洗台前洗漱,漆洋举着自己用过的牙刷直啧嘴:“都结束了也不扔,留着继承给下一任?”
“脏不脏?”牧一丛光听这个描述都觉得恶心,“以为谁都能进我家?”
漆洋这会儿爱听这个,十分满意牧一丛的回答。
边洗漱,漆洋边简单向牧一丛说了一下刘达蒙有儿子了,昨晚就是在医院陪他侯产,一宿没睡,刚进家门又赶过来了,其他的都没顾上。
“吃饭了吗。”牧一丛问。
“不饿。”漆洋摇摇头,“本来饿,早饭都买完拎到家了,一听李姐说你整阴阳合同的事儿,胃口都没了。”
牧一丛家里不开火,但基本的煮粥煎蛋还是会的。
他去厨房淘米做早饭,给漆洋拿了一罐坚果垫肚子,问:“她如果没说呢,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
“早晚的事儿。”漆洋靠在旁边看他搅鸡蛋,拧开坚果倒了一把,“我老惦记你。”
牧一丛将碗筷搁下,扣住漆洋的后脑勺又吻了他一下。
估计是不年不节,一大早生意也比较少,等早饭摆在桌上,漆洋定的花也提前送达,一百九十九朵艳红的玫瑰。
他去外玄关签单,抱着这一大捧玫瑰回来,牧一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一眼就笑了:“真土。”
漆洋收花有审美,自己买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刚才也顾不上精挑细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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