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重力场紊乱。万吨巨轮被无形之手捏碎成铁片,又悬浮在空中,劲风裹挟着血雾刮过,巨轮顷刻间如同纸船般被撕碎。海水自岸边开始结晶,形成高达万米、布满脉动血管纹路的黑曜石峰脊。暴露的海床瞬间焦黑碳化,来不及逃走的鲸鱼在干涸的泥浆中爆裂,血肉与骨骼洒满峭壁。
城市在沸腾的血浆中融化,如同金子坠入熔炉。未被血雨腐蚀的人类跪倒在地,眼眶内熊熊燃烧,手指深深抠进自己变异增生的脸颊或腹部,发出意义不明的、混杂着狂笑与哭泣的嘶鸣,他们的脊椎向后折断,身体如提线木偶般抽搐着,向那未知的宏大存在匍匐朝拜。天空的裂口在蔓延,星辰一颗接一颗熄灭,最终只留下那轮腐烂巨眼投下的、覆盖整个世界的、令人窒息的红色光辉。
童昭珩浑身战栗,整个人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牵引着,麻木地抬起腿就要向前走。他往前一步便是深渊——锯齿状的深渊贯穿大陆架,裂口边缘翻卷着熔岩般沸腾的暗红血肉。深渊深处,沸腾的、彩虹色油污般的混沌物质翻滚,无数苍白肿胀的类人肢体大如舰船,从中伸出,疯狂抓挠空气,带出阵阵硫磺与腐鱼混合的恶臭。
碎石从童昭珩鞋尖滚落黑曜石山崖,下一刻,一些走马灯般的画面闪现在他眼前。
阳光像金箔纸一样穿透蔚蓝的海水,照亮一片不可思议的水下森林,巨大的鹿角珊瑚间,色彩绚丽的鱼群穿行而过,一大群银光闪闪的鲱鱼汇聚成流动的银色旋风——它们紧密地贴在一起,成千上万片鳞甲反射着阳光,几米外的玻璃背后,孩子的脸被照亮了。
这一幕误入的记忆忽然叫童昭珩陡然清醒过来,他低头看脚下,发现自己再向前一步就会错入虚空。他一个激灵,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亚特兰蒂斯所依附的海底地基竟然已经被不知名的强悍力量高高顶起,从水下几百米到如今早已超出了海平面的高度,好像大陆板块在瞬息中挤压至一处,一座新的山峰就这样诞生了。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枯拉巧的力量彻底毁坏,天空撕裂,大地满目疮痍,但不知为何,只有他所站的这个小小舱室还得以尚存,宛如一座风暴之中的孤岛。
海水还在不断从峭壁的四周流泻,不远处的崖壁上,童昭珩看见一块黑红色的、尚在喘息的肉瘤瘫软着,竟然就是不久前悬于B4层上方的最后一个藤壶巢穴。
藤壶巢穴此刻十分干瘪,好像被高压挤压过,又像是被抽了真空——皱巴巴、布满囊块的皮禳萎缩成一坨,原本纠缠在线缆上的藤壶丝也悉数断裂,褪色成惨白的蛛丝灰。这种状态童昭珩很熟悉,这巢穴应该是死了。
可是为什么?!藤壶难道不是邪神的爪牙吗?为何邪神复苏、天地变色之时,藤壶巢穴也跟着死去了?
如果藤壶巢穴死了的话……童昭珩精神一凛,那原本和其捆绑在一起的冼观本体呢?
他再次趴到冼观身边——对方的身体好似冰块,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眼中只余眼白,皮肤毫无弹性。童昭珩看着不远处的藤壶巢穴,忽然想到:这个冼观,也死了。
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但还没到那个时候,他连滚带爬地攀上池盖,手伸进兜里一摸,还好,深海之心的密钥还在!
“解锁!给我打开!”他顺着水池外延摸了一圈,好容易找到一个隐秘的插口,又猛捶了池盖几次,怒吼道:“管理员权限!快打开!”
终于,合拢的池盖再次裂开一道缝隙——由于地基隆起,整个水池目前倾斜着一个四十度角,大量粘稠的透明液体从缝隙中挤了出来,童昭珩整个下半身都被这种粘腻的液体浸湿了,上面还残留着不少失去活性的孢子粉。徐徐打开的盖门口,终于露出了冼观本体双目紧闭的脸。
第53章 贡献
童昭珩顺着冼观光裸的背脊一路摸索,满手都是滑腻的粘液——他的后背瘦骨嶙峋,脊柱的每一节上都连接着一根硬币大小的线缆接口,池中液体尽数倾洒后,冼观失去了浮力的支撑,便是被这些线缆生生吊着,简直看了就痛。
童昭珩一只手扶着他,想要帮他把这些线缆全部拔掉,可即使天昏地暗,猩红色的光晕已经笼罩了世间万物,童昭珩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异常之处——那些线缆上,有幽幽的绿色小光点在移动。
怎么回事?
世界都快爆炸了,深海之心不也早该完蛋了吗,那这些数据流一样的光点是什么,为什么还在运行?
他扶着冼观靠好,转而小心翼翼地往台面的边缘挪了几步,趴到悬崖边往下看。只是一眼,童昭珩就差点被这高度差吓背过气去,整个海面全部封冻,海浪骤然凝固,原本应该是核聚变反应堆的地方也被黑曜石结晶包裹了起来,看不出此刻的状况。
为什么外面的世界均已尽数毁灭,陷入疯狂,可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却安然无恙呢?
他站在这座山巅上,俯视茫茫众生葬身火海,不觉得劫后余生,只觉得愈发可怖——为什么邪神吞噬万物,却独独放过了这里?
童昭珩忽然联想到冼观之前说测算邪神的饱腹度只有78%,却忽然提前醒来了,难道是祂终于忍不了食物来源这么缓慢,决定自己出来搞一发大的,一口气把全世界所有人类的绝望灵魂都吃个够吗?
可现在从冼观身体里传输出来的,又是什么呢?
童昭珩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发想——这些线缆,好像邪神的“脐带”。
原本外神尚未降临人间之前,在这个现实中便如同一个不断发育生长的胚胎,由这根脐带源源不断地输送营养。故而祂没有听觉视觉,不能直接感知周遭一切,独靠“冼观”这个转换机和世界联系,故而才被他愚弄了这么久。
而现在祂提前苏醒,是否因为胚胎发育不完全,所以暂时还不能切断这根脐带呢?
那祂现在又在通过这根脐带吸收什么呢?童昭珩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不会吧,不可能吧,难不成此时此刻几十亿人的绝望和苦痛都在通过冼观输送?
只是兴起一丝这样的念头,童昭珩就感觉自己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立下决心,扑到那如棺材般半敞的池边,手抚上冼观后背就要拔掉线缆,就此断了邪神的营养传输带。他攥紧接口处,衣角却感觉到非常轻微的拉扯。
童昭珩低头看,竟然见冼观的无名指和小指不知何时竟勾住了他连帽衫的绳子,可冼观本人依旧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仿佛被困在最深层的梦魇中无法醒来。
怎么了,是不希望我拔掉?可是……
“小观老师,冼观……冼青学,”童昭珩捧着他的脸颊,贴在他耳边:“你能听见吗?你能醒过来吗?藤壶巢穴已经死了,你可以从深海之心上脱离了。”
冼观的脸颊十分消瘦,眼睫和眉毛湿漉漉的,眉目间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破碎的美感。童昭珩知道,就算无法回应自己,冼观此刻也在尽最大努力和命运抗争着。
他只希望自己能知道冼观究竟在做什么,自己又如何才能帮上他。
到头来,他确实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血雾已经席卷整条海岸线,所过之处余下一片焦土,哭嚎的声音逐渐共鸣成一首宏伟的哀歌,又像是某种仪式的颂唱旋律,赤裸裸地回荡在空中。乱星不断坠落,天幕仿佛被灼烧的画布,最终的审判即将到来。
此刻,又一段突入起来的记忆莫名闯入了他的脑海。
午后灼眼的阳光倾洒在一条小路上,高温模糊了视野的边界,蝉鸣震天响。道路一侧是学校操场的围墙,另一侧种着一排梧桐。盛夏时节,梧桐的绿叶茂密而丰盛,在柏油路上摇摇晃晃地留下水墨般的阴影。一名少年推着自行车走在树影底下,嘴里叼着一根冰棍,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T恤袖子卷到肩膀上,书包被粗暴地塞在车筐里。
另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孩儿路过他打了声招呼,少年转过脸来,朝对方示意自己滑链的自行车脚蹬,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时,少年拐过一个弯,路边草坪的喷水器忽然启动,细小的水珠漫天挥洒,猝不及防浇了他一头一脸。于是少年索性松手,把坏掉的自行车往草坪一推,闭上眼张开双臂迎接这清凉的洗礼。一道迷你彩虹出现在草坪上,少年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然后畅快地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冼观小时候的记忆?童昭珩一眨眼,盛夏的街道瞬间消失,好像被漏斗吸走,压缩成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飞远了,而眼前的景象也立刻被替换。
窗外天色已黑,客厅天花板上悬挂着老式的风扇灯,其中半数灯泡是黄色的,另一半又是亮白光。挂钟指向9点,面积不算大的屋内十分方正地布置着红木色茶几、布沙发和一张藤椅,沙发上仔细整齐地搭着米白色的沙发布,厚重的老旧电视机在播放古装剧。
藤椅上,同一位少年蜷着腿抱膝坐着,藤椅前后轻轻晃悠,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盯着客厅角落的青花瓷大花盆发呆。
少年冼观此刻身体还没长开,漂亮的五官搭配尖尖的下巴,甚至像个女孩子,但他细长的手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肩膀和手腕处分明的骨节又属于男性。
这一段记忆又漫长又困顿,童昭珩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冼观忽然眨巴了一下眼睛,从藤椅上跳下来,弯腰瞪着花盆里植物那些巨大白色花苞看。然后童昭珩也看见了——一片细长的白色花瓣忽然弹动了一下。
少年冼观当即转身就跑,嘴里大声嚷嚷着:“姥爷!姥爷快来!昙花开了!”
这一段记忆戛然于此,新的场景中,记忆的主角换了人。
市中心的百货商场楼前,巨大的圣诞树灯串闪烁,街边店铺的橱窗都贴着各种红色的贴纸,一个女孩儿端着一托盘冒着热气的饮品,但本人冷得直跺脚,还强打起精神笑着问路过的人要不要尝一尝。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被疲惫回家的白领和有说有笑的情侣所无视,她也不恼,只是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广场上的电子计时牌。
童昭珩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宋星月的记忆,只是对方此时估计才上高中,衣服和装扮都很朴素,甚至有些土气,和后来童昭珩认识她的样子很不一样。
在他人的记忆中童昭珩没有实体,只能走到宋星月身边陪她一起站着。过了许久,店里出来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对她说可以下班了。宋星月高兴地回到灯光温暖的店内,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托盘和纸杯,领了结算的当日工资,向经理道谢之后背上书包就跑了。她来到街角,一个年纪更小、和她模样有些挂相的女孩儿正呲牙咧嘴地笑着在等她——妹妹献宝般地掏出一个硕大的、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两人开心地凑作一团。
这一段记忆也被压缩成一个小小的晶块,顺着洪流被吸走了。
此次的主人公是童昭珩不认识的人——中年女人坐在地下停车场的车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呆着,仿佛在享受这难能可贵的独处时刻。童昭珩坐在副驾驶,看着仪表盘上粘着几个小公仔,后视镜上挂着一些五颜六色、颜色幼稚的吊坠,空气中有淡淡的橘子香气。
过了一会儿,女人忽然拉下头顶的遮阳板,对着小镜子照了照,抹掉了眼尾晕开的睫毛膏。而后,她的手臂穿过童昭珩的身体,拎起手提包和一个蛋糕盒子,打开车门上电梯去了。
童昭珩和她一同等在门外,看她把蛋糕藏在身后,伸手按响了门铃。下一刻,屋内就传来振奋的喊声:“是妈妈!是妈妈回来了!”
一段又一段记忆在童昭珩眼前展开、播放、折叠,他从最初的一头雾水,到跟着这些记忆随波逐流,而后慢慢地,他逐渐明白了点什么。
这些记忆,无一例外,都是快乐、幸福的微小瞬间,它们隶属于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每一个曾经到访过亚特兰蒂斯的人。
于是他忽然就理解了,他终于理解了冼观在做什么——他在用自己的痛苦当燃料,用灵魂做滤网,过滤出了所有游客记忆中幸福美好的部分,析出了千千万万颗纯净的记忆结晶。
天地哭嚎之间,末日终焉之时,童昭珩忽然莫名笑了一声,他眼角泛泪,自言自语道:“怎么真的听信我的话啊,万一这样根本没有用呢,小观老师好笨。”
可是随着亚特兰蒂斯解体,深海之心的存储器也坏掉了,所有这些记忆只能宛如乱流一般在名为“冼观”的服务器中穿梭。
这好办,童昭珩总算知道自己能帮他做些什么了——要说普通、平凡的自己和世间其他人相比有什么不同,那不就是这个吗?所有看过、遇过、经历过的事都不会忘,他的大脑总是擅作主张地记忆一切、存储一切。
答案很简单,他只需要贡献自己的大脑。
第54章 世界之树
与此同时,海岸上漫天的血雾宛如漩涡般开始聚拢,慢慢形成一个漏斗形的风柱——沿海的所有建筑被撕裂,人畜被卷上空中,及地通天的龙卷风摧枯拉朽,周遭所有一切仿佛失去了重力,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仿佛一个反重力的垃圾场。
童昭珩和冼观所处的这块遗迹般的高台原本免于风灾,此刻也受到震动,无数贝壳状的黑曜石碎片如行星环带一般围绕在二人身侧。童昭珩惊讶地发现,冼观身体表面竟然开始变得隐约有些透明,他起初以为是自己脑子坏掉出现幻觉了,但定睛一看,冼观的右臂的确像水银一般流动着,而后连着他肩膀和胸口都分解为粒子般的光点,如同水波一般上下浮动。
童昭珩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也分解了!他惊奇地张开五指,看着那些粒子般的小光点像是细小的马赛克一样,一浪接着一浪缓缓起伏。他试着握紧拳头,手心没有传来任何实感,他又试着平举胳膊,便看见那些由马赛克组成的自己“手臂”略带延迟地、缓缓地向前移动,直至触碰到冼观身体时,那些看起来毫无二致的粒子立刻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他的手臂穿透了冼观的身体。
就在这一刻,一股雷电般的巨大冲力瞬时击中童昭珩,他吓了一跳,飞速想要收回手,可收回来的只有半条胳膊。他震惊地看着自己“断臂”的切面——光滑的平面上马赛克粒子在跳动着,剩余的手臂粒子已和冼观融为一体。
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童昭珩脑子嗡嗡的,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难不成这个宇宙的物理已经崩溃了吗?
他再次试着和冼观接触,电流的酥麻通过连接处传遍他的全身,同时一道不属于他自己的念头进入童昭珩的脑子:
「邪神降临之前的世界是“生死”,祂完成降临之后的世界是“寂灭”,而在降临仪式发生的当下,世界处于二者之间的混沌状态。因其引发的量子潮汐使物质失去经典物理形态,一切都变得极不稳定。」
童昭珩茫然四望:“谁在说话,是你吗冼观?”
但对方没有应答,也不似是在和他对话,更像是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他捕捉到了而已。
童昭珩吞了口口水,进一步试着向前靠近,直到他的胸口、四肢和头颅全部穿透冼观的身躯。他视网膜上留下的最后影像是血红一片的天地,而后连他的双眼也彻底解体,和冼观彻底融为一体。
童昭珩立刻失去了眼前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大到没有边际的纯白色世界。耳畔的风声哭号全部消失,唯留下一阵耳鸣的余韵,童昭珩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的脚下没有地板,只有一条条由光组成的纽带,以极高的速度在穿梭着,虹光十色、不断变幻,简直就像北欧神话里众神通过的比弗罗斯特彩虹桥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蹲地身体,将手掌贴在上面仔细观察,惊讶地发现那桥面是由亿万帧画面所组成——正是所有人的记忆。
童昭珩站直身体,原地转了三圈,都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他莫名感觉这个空间内的时间仿佛不在流动,宛如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冼观在哪里,也在这个世界中吗?”只是兴起了这样的念头,远处的景色就蓦然发生了变化。
在他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棵巨树拔地而起。巨树的冠枝遮天蔽日,一半覆满冰霜,一半燃烧不熄。纯白的树根上布满龙鳞,鳞甲下符文闪动。巨树根系庞杂众多,向四面八方延申出数百公里,童昭珩所站的地方都被高高顶起,差点没把他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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