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北柒一)

她一边说着，一把小纸条递给苏冉：“好了。”
“凭借这个就可以进入研究所了。”实验员说，“快去吧，丝尔图还等着呢。”
苏冉点了点头。
用叶片接过纸条后，他听对方又开了口。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希娜。”
“你好，我是苏冉。”
之后苏冉就跟着丝尔图，一起进入了研究所。
大约有着二十几间大型的实验室，记录着各式各样的档案，以及很多被收集起来的畸变物。这些处于“中间态”和“危险性高”的物体，按理来说是要被人类进行研究的。
有一些物体是单纯的“眼珠”或者能够自己行动的“骨节手臂”，因此它们被放置在了走廊的玻璃橱柜里，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标签，而更多的是像苏冉那样的畸变物，水生动物，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鸟类和动植物。
一路上，苏冉看见了很多长了七八个翅膀的鸟类，但和野外遇见的不同，它们长了更多的怪异零件，而见到苏冉的反应十分剧烈，不停地拍打着玻璃瓶，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
“这是在野外最新捕捉的畸变物。”丝尔图介绍道，“还没来得打镇定剂。”
“也是危险性的吗？”
“你说的没错。”丝尔图的眼神暗下来，“因为攻击了人类，所以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苏冉小声的重复：“代价……”
他看着丝尔图，没再说什么。
一路经过了很多的玻璃瓶罐，最后，苏冉和丝尔图走进了一个房间。不知为何，只是刚进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苏冉就感到十分压抑。
于是他张望左右，最后开口：“上校呢？”
这个语气是防备的，和他没再往里走的决定一样，苏冉只是靠在门侧，叶片按住了自己的小背包。只是几秒，就听对方很温和的笑了一下：“马上就来了。”
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变得些许佝偻，伴着些许的喘/息声，似乎酝酿着什么。
苏冉见状，又往后退了几步，他作势要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时，就听对方大声笑了起来。
“你认识我的，不是吗？”丝尔图一边说着，一边笑了笑，指尖露出了一点尖锐的树尖根，“当时还真是谢谢你的……治愈之力了。”

——果然是那个大坏蛋！
当时的他赶着去救司承砚，匆匆把自己的治愈之力交给了他，但是现在……
苏冉：“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丝尔图说,“不必这样俗化我们。”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秩序混乱了。我只是想让人类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而已。”他说着展开双臂，”于情于理，对于人类来说，这的确是强大的资本之一。“
“你很独特,苏冉，并不是因为你的治愈之力，你的身体似乎能容纳很多异能,这也是我们现在需要的能力。”
苏冉：“什么意思？”
“支援研究所还记得吗？”
苏冉听到这里忽然理解了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和支援研究所的塔里尔博士一样？”
当初的志愿研究所，正是研究人类异能的地方。
苏冉至今还记得噜噜和他的蘑菇家族,它们被抓去了研究所,进行了很多畸变物的实验,到最后这个菌类种族只剩下噜噜一个人。
“你说那个老头？”丝尔图说，“那是不可能的。”
说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大笑了几声,人类的面容已经慢慢褪去,就像是枯树皮沉落在水面下,渐渐地卷起,所有的血管都皱起来，变淡,变薄……到最后，他的脸庞犹如一张白纸,彻底的往外反翻转。
——这是他原本的树人模样，但相比之前见到的那一次，显得更为恐怖，一种说不上的诡谲之感蔓延上升，到了最后，化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恶心面容。
“成为主宰，不一定要人类这个主体，我更愿意称之为……一种人类载体。”丝尔图说，“我在构建一个阿撒托斯的世界。”
“人类想要重新获得力量，必须要得到宇宙之外的力量……”他说着双膝跪地，在他的后侧尾骨之上，又长出了很多栩栩如生的树枝，但丝尔图依旧是跪地的姿势，渐渐化为了一种低声的吟唱，“混沌伊始，万物都将将处于昏暗的深渊之中，接受未知的支配，它们深不可测，没有形状，但犹如血滴子的太阳会听他们的号令，会带着整个时代，缓缓的、缓缓的跌入其中……”
苏冉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些混沌的神明，游历在外的宇宙秩序，这些对于一株小玫瑰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了。
但是，但是——从这其中，苏冉又捕捉到了什么词语。
丝尔图似乎想要一个“无形”的世界，而在他潜伏在这个悬空岛的时候，一定做了接近于“没有形状”的相应实验。
难道说……
苏冉猛地抬起花苞：“雾气是你弄的？”
“怎么说呢。不完全是。”丝尔图看他，黑漆的眼珠里变得没有任何光泽，似乎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思考能力。
“我只是帮忙去助推了一下而已。”丝尔图说，“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的未知之物，这十几年来我在深渊，已经做了不少研究，那些从地表泛起的雾气，恰恰就是一种畸变的催化剂，它能让生物变得失控，也可以让人类变得更加强大。”
苏冉：“这是顺水推舟……是吗？”
“如果深树区的那些玫瑰听我话，也不至于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他道，“玫瑰长老太愚蠢了，对于我的雾气投放，永远都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这和之前海城的斯坦奇，还是新城的塔里尔，都太不一样了……”
丝尔图往前了几步。
他看着苏冉，黏腻的眼神附着在他身上；“不听话的，都会和深树区，还有藤蔓区一样，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苏冉和他对视。
相比之前，他十分冷静，很淡地开了口：“你要带走我吗？”
“不，不会。”丝尔图说，“你已经感染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更严谨的样本罢了，你正正好好是我选择的那一个。”
“所以你就带我来了这里？”苏冉说，“徽章是你打下来的？”
“是我，又不是我。”丝尔图停顿几秒，道：“你不会以为这里就我一个树人吧。”
苏冉怔了怔，而在短暂的愣神间，就听到对方沉沉的笑起来。
“不过好在……现在都要结束了，我混进了悬空岛，这也就意味着……这个秩序之内的世界就快要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那刻，丝尔图打了一个响指。
瞬间，整个地下研究所就被浓重的雾气所掩盖，包括苏冉和他自己，顷刻被全部淹没。

话音落下,无数的雾气从房间四处进来。
这是和野外一样的雾气，每当早上或夜晚时分，那些白色的缥缈雾气便会顺着沟壑,渐渐地从树根处漫上来。
但是，那个时候的雾气和现在不同。
苏冉见到了一些圆滚滚的东西，从门侧后伸进来。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待了接近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丝尔图用满是枯死树皮的手，轻轻的打了响指。
只是声落，那些圆滚滚的东西就蠕动起来,围绕在苏冉身边,组成了一个圆形的环状不明物。
那不仅是眼球，根本不止于此,黑色的物体从软泥一般的白色填充物里陷进去,又从周边的血管处崩裂,像一只蠕虫那样的，左右晃动。
“这是无数个丧生野外的士兵。”丝尔图道，“我在他们即将被秃鹰当成美餐前,收集了眼球——这样,他们通过特殊的改造,还能看见这个疯狂的世界。”
苏冉就这样看着他。
之前遇见时的那种分裂状态没有了,现在的这个人,完全的发疯了。但是，他始终无法搞清一点的是……
在他遇见的那个时候,丝尔图还很虚弱，那个时候,他形如枯槁，和一棵即将枯死的大树没有区别。
但现在，他拥有了人类的完整身体，甚至可以说，能够随意控制“树人”和人类的形态。
见苏冉把视线落过来，丝尔图道：“我只知道你很好奇，但现在……”
他的话音未落，苏冉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顷刻间，无数的玻璃门应声砸下！
仿佛这一刻万物皆有了生命，它们是破碎的，碎片落在地上的时候因为受损，全部变成了活物，偶有一些飞过苏冉的叶片，直接划破了他的根茎，露出细密的伤口。
“这个世界就快要迎来新的时代了。”丝尔图喃喃道，“真是有趣的结果……”
在这一刻，巨大的章鱼触手从他的脊背处长出，一共四只，是海城的怪物所拥有的吸盘和软体，它们肆意伸展开，白色的黏液顺着弧度，成团的落下，而更多的则黏糊在黑色的脊背上。
如果说，这是普通人类所能拥有的异能——那么现在却不止，远远不止这些。
只是几秒，巨型的六个翅膀从他的后头颅处展开，尖锐的羽毛扎破了他的皮肤，迅速的组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屏障，跟随着他的移动，微弱的晃动着羽毛。
“你……”苏冉往后退了一小步，一下撞到了成排的眼球上。
“嘶哈……”
丝尔图转动了一下脑袋，感受着眼前的变化。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一株伤痕累累的玫瑰上：“你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吗？小玫瑰？”
苏冉很小的喘了喘：“……什么？”
“我的异能是结合之力。”丝尔图说，“无论是野外的，还是人类城市，当你给了我治愈之力活下来的时候，我就匍匐着，去了很多地方，到最后，竟然同时吸收了很多畸变物和人类的异能。”
他说着，又挥动了一下四肢，感受着这一股全新的力量。
“新城旧城，还有海城，这些组成了我，塔里尔和斯坦奇的东西，也全部被我吸收在了身上，那些化进土壤的东西，在我这里得以吸收，孵化，最终和我一起融合……”
听着丝尔图说的这话，苏冉彻底愣在原地。
他的叶片对着尖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靠了我的治愈之力吗？”
“你的力量其实很弱小，但谢谢了。”
苏冉听闻又抖了一下。
难道说真的是他……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见到苏冉失落的垂下花苞，丝尔图微微抽动了下嘴角，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司承砚根本不需要你，所以，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你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丝尔图一边说着，一边张开了枯树的手臂：“等到他们来支援，见到你和我一起，并且得知把治愈之力给了我……他们会怎么想？司承砚会怎么想？”
他说着停顿几秒：“孩子，加入我这里吧。我可以帮你找出获得治愈之力的方法……”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很小的声响。
一个轻微的力道拍在他的枯树枝上——是苏冉的小叶片。
“其实……我就算没有这个，也拥有其他的异能。”
苏冉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柔软，却带着力量。
似乎这一刻，能够穿过层叠的迷雾，坚强的不像是一株软弱的玫瑰。
苏冉看着眼前的丝尔图，此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但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其实一直是坚定的，对于那位上校的情感，也从未有过动摇。
于是苏冉又开了口：“那就是，我一直相信一个人，而他也会一如既往的相信我。”
“这就是……我最宝贵的异能。”

苏冉的视线依旧落在丝尔图身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丝毫没有犹豫，甚至可以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起码这个时候,他内心是清透的。
——相信上校就好啦。
这是他作为小玫瑰处世的法则之一。
而现在苏冉需要做的，就是能够安全的撤离，并且能把这里的情况告知给支援研究所和司承砚。
这样想着，苏冉用叶片捱了下小背包，把那一个小麦克风往里收了收。
地下研究室的信号很弱,就和每次经历的大雾天一样。
但是，苏冉仍能从电流声中获取麦克风的状态，于是他悄悄录了音——等到逃离到外面,他可以先把录下的东西告诉给司承砚。
说实话,逃跑对他来说，的确难了一点。
但是他并不是一株没有做过准备的玫瑰,就在刚才,进入这一个研究室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希娜。
相信很快，司承砚他们就可以过来了。
不知为何,苏冉对希娜是信任的,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她。
但现在容不得他思考那么多了。
苏冉晃了晃小花苞,再次成为一株防御的小玫瑰。
他慢慢的后退,等到眼球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他又长长的深吸一口气。
做完这个动作后,苏冉用力的推开了眼球——
黏腻的水声从叶片处传来，苏冉想也没想,撒腿朝门外奔去。
他身后的门是关着的，却在最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破洞。
苏冉毫不犹豫，一个滑铲，根茎贴着破洞直接滑了出去。
乒乒乓乓的声响从门后响起，眼球们堆积在一块。
它们争前恐后，拥挤的，着急的——透明的黏液因为挤压的缘故，从它们正中心的黑色瞳孔喷出，成了小水柱，稀稀拉拉，滴落了一片。
苏冉的身上也被淋到了一点。
他挥动叶片，尝试甩开，却不小心根茎滑了一下，直直的从走廊外沿一路滑到下方的平台处。
苏冉：“！”
完了，这下他真的要摔成玫瑰泥了。
风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苏冉晃了一下叶片，尖端端的那一处搭着平台，晃啊晃的，把自己晃成了一株玫瑰风铃。
就在他抓着边缘时，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了——
咯咯咯，哒哒哒。
这不是人类的脚步声，而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声响。
丝尔图从内里的房间蠕动出来，像是能爬行的树木，压在那些蠕动的眼珠上，瞬间他身下出现了白花花的一片糊状液体，混着黑色的晶状体，向外蔓延。
——就像是承载了某一种古老的意志，和他章鱼触手一样，十分远古，却又充满危险性。
苏冉很小的喘了一口气。
他扭了扭根茎，抬起花苞看了眼自己和平台的距离。
思考几秒，他晃了一下，把小背包扭了下去，用来减轻分量，同时也可以让他绷的直直的小叶片稍舒缓一点。
而丝尔图越来越近了。
苏冉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黏磨眼球的声响，哗啦啦一片。
即便如此，苏冉没办法再逃到其他地方去。
他的右面是很多忙碌的研究员，按照推断的逻辑，也是树人。
而左侧，则是丝尔图的实验室。
那么剩下的……只有他的下面，那一处深黑不见底的地下实验室。
不知有多少距离，也不知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现在，苏冉只能寄希望于此，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上校对不起。
苏冉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可能以后，以后他就不能作为上校的小玫瑰了。
也不能乖乖长在床上了。
马上，他就要成为一滩玫瑰泥，可能以后还会被收集起来泡玫瑰茶。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秒，他的小叶片彻底失去了支撑力。
咻的一下，连花苞带根茎的落了下去……

玫瑰的重量是忽略不计的,但对于他来说，落下的速度意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苏冉摔在一处软绵绵的物体上。
叶脉上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似乎是圆形的东西，横七竖八的堆在一起，紧接着他的根茎也感受到了。
沉沉浮浮的托着他，过了几秒,苏冉鼓起勇气，往下看了一眼。
就见那是从未见过的东西，它们没有形状,淡色的烟雾缭绕,却有着黏糊的触感，苏冉触摸的时候,是黏答答的,似乎有什么糊在了他的叶片上。
就在他打算再次触摸的时候,就看到雾气急速缠绕，旋转。紧接着，猛地一下缠紧了他的叶片！
苏冉：“！！”
他拼命的挥动着叶片,却发现那些雾气越来越多,最后,绕在他的根茎上。
凭借小玫瑰的力气,苏冉根本没办法挣脱。
上方传来了不明的低吼,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内，丝尔图的章鱼手盖住了大部分的上方缺口,白色的粘液从侧方不断流淌。
格拉一声，斑驳的锈水管从上方重重砸下来。
苏冉的小叶片上被喷上了一点粘液。
原来雾气只是一部分,它们能随意化形成固体，又能随时变成原来的样子——摸不见，看不着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