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松清回想起刚刚的经历,再看看手中的灯笼说道:“这一次的镇长不再是一个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许多女鬼怨念的集合,所以她做事难免偏激,她刚刚觉得杀了我和云应闲两个无辜的人换取灯笼的力量是必要的牺牲,那往后面对反抗的满怀恶意与贪欲的男性,总会觉得再多牺牲一些无辜人也无所谓。也许直至走到难以挽回的那一刻她可能才恍然醒悟,已经没有人需要她保护,这座小镇只剩下一个敌人站在她面前。”
 刘栀子那边传来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不死心地说道,“那难道我们要回去阻止她召集那些厉鬼吗?怎么阻止一个人维权?杀了她,云应闲再自杀?这想想也不对吧!”
 “栀子,你的时间还够吗?”关胜突然开口问道。
 “够吧……”刘栀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现在也出不去,担心时间也没有用吧。”
 云应闲推着苏松清从大门里穿出来,苏松清看了看刘栀子慌乱的表情,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时间紧急,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从哪里离开?”
 “你们有注意一个人吗?那个在镇门口教女孩子们念诗经的闺塾师,不觉得她很眼熟吗?”苏松清抬头看向街对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等候的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女子,“就像是年轻时候的晚先生。”
 几人顺着苏松清的目光望去,在如同五年前一样稚嫩天真的脸上确实看见了一丝熟悉的五官模样,刘栀子脱口而出:“怪不得喊她先生。”
 “所以小镇灭亡的真相是什么?机会只有一次,不是所有的答案都能让你们进入下一关,请仔细考虑后作答。”淡黄色裙子的女子的眼中透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轻柔地问道。
 “人们放弃祭祀,从而受到神罚。”苏松清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答案,紧接着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知道晚先生心里的答案可能不是如此。但镇子里所有人从善意松弛到贪欲偏执这种变化不像是当初孩子们一夜之间性格的改变吗?”
 “尽管你可能恨刘、林两家那些在城中联合那些外来人渴望颠覆小镇镇权觊觎神明力量的男性,也可能恨自己闯进这座城市,在年少无知的时候自以为有才的到处去输出自己观点,去影响同样年少无知的新任祭祀。这明明是你最爱的人和你梦寐以求的女子的理想乡,你却没有看明白,只以为强迫女子学武是种不自由,不允许她们拥有自我思维的的行为。你心高气傲地想改变小镇给予女子新思想,反而成了害死祭祀和小镇的导火线。”
 苏松清看着眼前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晚先生继续说道,“但这是个有神明的剧本,你们冥冥之中的那些选择真的是自己的选择。从来固若金汤无外人闯入的小镇,为何你可以突然进来正好遇见几乎足不出户的祭司?为何那些男子们开始变得贪婪无度,女子得权那么多年为何偏偏在有厉鬼撑腰之后,变得懒惰易怒动则打骂伴侣。难道这就是人性?可外面的世界,不存在好人和坏人吗?他们也生活的好好的。”
 这大概是苏松清从小到大语速最快的一次,他噼里啪啦地说出一大段反问句,没有给晚先生任何插话的气口。他知道此刻在晚先生眼里他就是一个明知标准答案是什么却要在高考考场上试图证明并修改标准答案的愚蠢又固执的捣蛋学生。
 最后苏松清长吸一口气问道:“如果按照您的思考方式,这个小镇上何人没有错,何人又是无辜的。就算是自觉有错自请离镇的大司马知道自己父亲叔伯所干之事后,会不会恨自己没有留在镇中约束家人?”
 “神明惩罚小镇。不正是因为我影响了祭司的选择吗?他明明是神明的宠儿,却因我选择了离开神明。”晚先生盯着苏松清说道。
 “祭司得到神明宠爱,五百年却换了近四十位祭司,平均在任不过十余载?三句话杀害万千流民的神力是凡人随意便可以得到的神力?祭司祭祀请求神明附身会付出自己的代价。所以如果要怪不如怪那位爱子如命的母亲,是她发现孩子过高的天赋,和未来更加短命的命运后将祭祀的日期计算规律篡改。所以木楼里,500年的祭祀记录全都不见,只有一本寥寥数语的工作日志。所以五年前祭司在祭祀上献上自己的生命,神却降下盛怒,焚烧了木楼。”苏松清在云应闲提及木楼上的星图和小宅布置相似且与天上星象相对应时,才发现那应该是指祭祀神明的日期。他才意识到要去检查木楼如今记录的祭祀要求的书籍。
 他发现压根没有这本书籍,而原主记忆中六七岁时翻阅的一些书籍在现在的木楼中也完全消失不见,而那都是一些原主原本当故事消遣在功课以外阅读的有关小镇历史的书籍。
 “或者应该怪当初小镇的创立者不应该乞求神明的帮助,也许那时候她们应该认命不反抗,将无关自己的孩子们一并视为复仇对象,或者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那一百多个与他们有血海之仇,彼此之间还充满着歧视与怨恨的孩子。毕竟人类不可能不犯错误,在一个小镇中漫长的历史上,总会遇到一两个信仰不坚定的神职者,也很正常。”云应闲不懂苏松清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还是搭腔道,“或者去怪那些不干人事的祖先吧,没有他们的恶,也不会有可怜人一定要走上祈求神的道路,那样也不会存在人在这寻找到底应该怪谁这种无解的事情。”
 苏松清看向从听见祭祀记录不见后一直是不敢置信表情的晚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剧本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以什么经历为依据创作的剧本。您是因为不想祭司被怨恨还是因为自责所以才把所有责任都担到自己头上,才希望有人可以回去驱赶剧本中的你,或者杀死剧本中的你。但至少这几本少去的书证明了在您的潜意识里,您也清楚您一个人是无法承受那么深重的责任或者说……无法消除那么多人的怨念。”
 苏松清看着脸色微变的晚先生,轻笑着为自己的猜测打上了一个√。
 在苏松清看来这个小镇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戏,从哥哥和清醒的态度中可以得知,从那件最好不要出现在日不落世界会随着拯救小镇的解救而消散的道具可以得知,从未来的女鬼出现在玩家的夜晚中,赠予他应对自己的道具中也可以得知。
 为何死后一向会更加偏执的厉鬼到了镇长死亡化为女鬼后反而不再坚持要自己拯救小镇,而是赠与他那把灯笼。为何此刻如此厌男的女鬼会荒诞的因为云应闲说自己是同性恋就放弃依据规则杀死他和关胜的机会。是游戏在放水吗?是小镇的灭亡让最终他们恢复理智了吗?
 不,游戏削弱女鬼的话,这个游戏之前的死亡人数不可能那么惨烈,只有少数几个人撑到第三天,如果她们恢复理智和清醒,那就不应该有女鬼的存在。那些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女鬼都可以出现在夜晚的小镇,他想来想去唯有一个答案。
 他的答案,刚刚告诉过镇长,因为夜晚的厉鬼带着记忆一遍遍轮回在不同的玩家进入游戏到小镇灭亡的时间线,她们尝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没有自救成功,她们终于接受了需要外人来拯救小镇的命运。她们的怨气和执念仍在,甚至还曾经加重过,所以她们依然存在。
 这种不会随着游戏的刷新而刷新的npc让他想起了新手关卡中被困于其中的阿琳娜一样。女鬼的存在甚至更特殊一些。普通的游戏在这个不断强调公平的世界会被允许出现影响前后玩家游戏通关成功率的设计吗?这必然是一种不公平。这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便是这个游戏是不得不为女鬼做特殊的安排,甚至它的特别,它的存在都是因为女鬼而存在。
 “那件道具是文明灭亡时存在积累至今的怨念与恨意,对吗?拯救小镇不止指拯救存于当下的小镇。也包括拯救文明灭亡后仍留在世间无法消灭的鬼魂。小镇的鬼魂里有人已经被恨意和怨气压得疲倦到只想要摆脱这样的轮回,只要给她一个宣泄的出口就好了。但也许还有人还在等一个真正能拯救她们文明的答案。”苏松清谨慎地用了文明两个字,因为他想起了哥哥提起的那个无法被证实的第四国,这个小镇也许是一个庞大的国家的小小缩影。
 身后传来一丝女孩子恍然大悟地惊呼,显然刘栀子也想明白了他的代指。
 “触发隐藏关卡其实只有一个必要条件,是当初它们答应我进入这个游戏不再飘荡于世界时提出的条件。只有收到红灯笼的人才能进入隐藏关卡,获得拯救小镇的机会。没有人走到过这一步。”晚先生听到怨念二字后,突然笑了,她静静听完苏松清的话,没有说他的猜测正确与否,自顾自地说道:“也许你比我更懂他们想要什么答案,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小镇灭亡是神明的旨意,你又要如何拯救小镇,如何消灭它们的怨念呢?哪一天又可以拯救小镇呢?”
 “你们的答案不合我意,但我给你们这个进入下一个关卡的机会,也给与你们选择拯救小镇时间的权利。”晚先生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所以选择吧。”
 苏松清看了云应闲一眼,云应闲像是确认一般点点头,他开口说道:“送我们去祭祀前一天的下午3点的苏宅。”
 晚先生点点头,一个熟悉的白色光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随即她便消失不见。
 云应闲推着苏松清往前走去,苏松清这时才回过头对刘栀子和关胜说道:“抱歉,栀子和关胜。这次也由我擅自做主了。我选的答案和时间有点冒险,但这是我能想出来最快通关的方法。”
 “其实……”刘栀子急急地说道,突然看眼关胜,像是顾忌什么一般又将话吞回去,“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争取时间,我怎么会怪你呢!”
 关胜也跟着憨憨地说道:“多谢。”
 “刚才你们在里面应付镇长应该不容易,有没有受伤?”刘栀子快步上前想接过云应闲手中的轮椅,“要不云应闲你休息一会,我来推。”
 “不用了。”苏松清摇摇头,他抬头看向刘栀子手指竖在唇间摆出噤声的姿势,又轻轻说道,“去多陪陪他,后面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这是我的本意。”
 刘栀子一愣,从苏松清的眼睛中,她突然感觉苏松清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云应闲已经推着苏松清走进了传送门,消失于她的眼前。
 “栀子?”关胜走到她面前,用疑惑的声音看向她。
 刘栀子努力挤出一个平常的笑容,垫脚摸摸关胜有点乱的头发说道,“没事,我们也进去吧。”
 “苏苏,你怎么突然把人带到家里来。”小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亲昵地喊着他的名字,从云应闲手中自然而然地接过轮椅,“你刚刚突然自己出去一趟,就是要找他们?这种小事让我去就好了。”
 “大司马、云应闲,你们是来为明天的祭祀做准备的吗?说起来这是二位第一次和苏苏配合,希望明日的祭祀能够顺利。”小苗推着苏松清往前走去,一边客气地和两人打招呼,然后颇为警惕地看了一眼最后的关胜,“咦,这是哪位呀,看上去很面生。”
 “他叫关胜,是个普通的卖货郎,之后他会来给我们送一些要用的东西,我们带他上门认认路。”刘栀子随口说道。
 “啊,怪不得他身上还带着几根最近流行的簪花。”
 小苗这个反应,显然他们是穿到了没有被他们影响过的剧情走向中,像是重新进入副本一样,刘栀子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心地看着苏松清,他在选择这个时间点之前有考虑到这点吗?
 “不用担心,要相信我们的大司寇。”云应闲突然开口对她说道。
 “我……不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这点,你三小时前还保护欲强的像个失去理智的易感期alpha!”刘栀子控制不住自己嘴巴蹦出来后面的词语,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示意。
 云应闲看见刘栀子捂嘴后,敏锐地抓住了失去理智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像一阵风将他脑海中一直飘荡着阻碍他探知真相的白雾轻轻吹起一角,他重复道:“失去理智……怪不得苏苏给晚先生的是这个答案。”
 “什么?”刘栀子回味着自己说过的话,也立马反应过来,“难道我们当时的争吵是因为我们也……”被神明赋予这个小镇的惩罚影响,变得偏激和易怒?
 “可,那为什么是我们,他们就没有事?”刘栀子皱着眉抬头看看苏松清又扭头看看关胜,有点想不通这点。
 苏松清听着后面的越来越不克制的对话,心里在默数着三二一,果然二还没有数到,小苗便开口抱怨道:“苏苏,他们俩都紧张的在后面说胡话了,什么一杆旗?明天不会真的掉链子吧。”
 他看了看不远处木楼正西方向的赤道式日晷,按照云应闲教他的方法试着辨认时间后,比着手势回答道:“不是明天。你现在去通知大人,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祭祀,请她将已准备好的东西送过来,再去通知全体镇民。”
 “什么?!”小苗震惊地给轮椅来了个急刹车,声音发颤地说道,“可是从这里来回大人那里就要半个多时辰,这么重要的事苏苏你……完了,我也开始紧张了。”
 “快去吧。”苏松清平静地说道,“这次的祭祀很重要,让大人一定要按时带着镇民都过来,它关系着小镇的生死存亡。”
 小苗犹豫了一秒,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朝大门方向跑去。
 “咦,她怎么跑了!”还在皱眉思考的刘栀子看着眼前跑过去的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因为昨夜在木楼上我根据星象计算出真正的祭祀时间,就在今日酉时二刻。”
 刘栀子的眉头越皱越紧,感觉每个字词她都理解,怎么组合后就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
 云应闲叹了口气像刘栀子开始解释昨晚的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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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倒退回云应闲从暗房中出来的时间。
 “帮我在平台上拿一本书,”
 苏松清回忆着他上次进木楼时获取的原主幼时记忆,掰开云应闲扶住他腰的手写道,“祭祀趣事杂记。”
 那是一本原主在小时候当话本随意阅读过的书,里面是几位祖先将自己主持过的关于祭祀及准备祭祀时发生的趣事记录,其中每一件都会清楚地标明时间,半是分享快乐,半是寓教于乐。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他告知晚先生的一样。他们没有找到那本书,并做出了关于祭祀日期被母亲纂改的推论。
 但苏松清还瞒着后续发生的事情。
 “火星入朱雀?”云应闲重复着他刚刚提到的信息,思考了一会说道:“朱雀是中国古代天文中分管二十八星宿的四方神之一。如果这里的星星也是按人类世界的运转规律,我可以算出祭祀的时间。”
 苏松清有些震惊地看着云应闲,云应闲是混血,又一直在国外留学,看起来根本不像会掌握中国古代天文学这种偏门技能的大少爷,他唯一能联想到云应闲和星象的也是现代天文知识如何应用于极限逃生或者对不起,你是水瓶座我们不合适这些关系。
 “我父亲走后,我有一段时间想练剑。燕女士为我细心挑选了一位剑术大师。他正好是一位道长,为此我在道观跟着修行了两年。他不仅剑法全国闻名,观星算命也很能唬人,我当时跟着学了学。”云应闲随口解释道,“当然我很久没算过,不保证结果准确度哦,小苏警官。”
 苏松清听到云应闲的解释,则是笑笑地作出口型道,“云大少爷愿意说出的本领,我相信他肯定是有把握的。”
 “这么信任我?”云应闲抱着苏松清上了平台,“我先上去确认一下,是哪一宿?”
 “四星只列了三颗用作定位,果然是鬼宿,红星为火,火星入朱雀鬼宿……”云应闲看着天沉默许久后报出一个时刻:“明天下午5点43分左右,按古代说法就是在酉时二刻。”
 居然如此精准,苏松清有点惊讶,又想起中国日历上那些精确到分秒的各种节气时觉得这样好像才正常。祭祀时要保持面朝太阳的方向,苏家人为了保持这个精准度,定会在小楼视线范围内设置类似钟表的工具。
 他环视一圈,果然发现三个类似于半个钟表表面的以同一个角度倾斜的圆盘石质被安置于小院的东南西四个方向,这应该就是中国古代用于计时的日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