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带着遗憾,大手一挥,魔龙怒首便往铁横秋绕去。
云思归此举目的明确,恶龙双首都同时袭击铁横秋。
那么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铁横秋横死当场,月薄之道心必乱;
或者,月薄之执意催动未成型的法相,成功救下铁横秋,但道基受损,以后也不足为患了。
云思归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场精心设计的死局。
魔龙双首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铁横秋,而月薄之身后的梅影法相,正在血色中迅速凝成实体……
铁横秋瞳孔骤缩,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不可思议的景象。
月薄之身后的梅影法相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凝实,原本朦胧的枝干渐渐清晰,花瓣上的纹路也越发显出轮廓。这本该是修为大成的征兆,可为何……为何月薄之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这……这是……”铁横秋喃喃低语,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他不过元婴修为,又无明师指点,对法相之道的玄妙知之甚少。虽隐约觉得眼前景象有违常理,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他下意识想凝神查看,却被威压逼得眼皮发涩。
云思归站在龙颈之上,垂眸俯视着铁横秋如蝼蚁般伏在地上,心中却腾起几分阴郁。仿佛是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当初也是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耗自我消耗,直至沦为干涸的花。
此刻铁横秋已是掌上之物,云思归却因为这点莫名的愤懑,而生出了杀人诛心之念,竟然不厌其烦地跟他说明缘由:“若非是你,月薄之大概早将我击杀了吧。唉,你这等蝼蚁,可真能害人。”
云思归因为这一时的鄙夷,多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句让他后悔非常的话。
听到这一句话后,铁横秋眼瞳巨震:若非是我……月薄之立即能赢?
抬首望去,两道狰狞龙首正朝自己呼啸而来,掀起的罡风刮得面颊生疼。
虽然仍不明白强催法相的凶险,但他突然想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此刻云思归全力攻向自己,对月薄之而言本该是最佳的反击时机。
而月薄之的迟疑,恐怕全是因为……自己这个累赘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铁横秋喉头滚动,苦涩地笑了。
他隐约想到,月薄之是被自己拖累,才会错失制胜良机。
“不、不行……”铁横秋疯狂摇着头,发丝散乱地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前,“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然而,魔龙双首已至,怒首喷吐着焚天烈焰,慈首散发着吞噬万物的幽光,将他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他猛然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一物,坚硬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是传神鼎!
就在他触碰到鼎身的刹那,沉寂百年的古鼎发出低沉嗡鸣。
铁横秋浑身剧震,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
只见鼎身泛出幽幽青光,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般明灭不定。
恍惚间,鼎中雾气翻涌,竟渐渐凝成一张面容——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一张温柔又熟悉的笑脸。
是月罗浮在朝他招手!!
铁横秋眼瞳发涩:罗浮仙子?
我看到了罗浮仙子吗?
云思归的杀招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呼啸而来,铁横秋仓促间踉跄后退。
就在这生死一瞬,他忽然感到后背一空——
究竟是失足跌入那幽光闪烁的传神鼎中,还是被鼎中那股莫名的吸力牵引着主动投身而入?
铁横秋已分不清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尽是青铜古鼎发出的震耳嗡鸣。
恍惚间,云思归狰狞的面容、月薄之惊恐的表情、还有那张惊鸿一瞥的温柔笑靥,都在眼前碎成万千光点。
“啊——”
铁横秋的身影如流星般撞入传神鼎。
云思归虽然本就打算杀死铁横秋,却也是诧异于这一变化,龙颈上的身形不自觉前倾。
月薄之更是浑身剧震,身后凝实的法相顷刻间溃散成漫天光点,他却浑然不顾,嘶吼着扑向鼎炉。
可终究迟了一步。
魔龙喷吐的烈焰已率先点燃鼎身,赤红火舌窜起数丈之高,瞬间吞没铁横秋的身影。
鼎中传来一声玉石俱焚的铮鸣,而后归于死寂。
唯余熊熊烈火,将传神鼎烧成赤红。
月薄之素来出尘高傲的面容,此刻只显出一片死寂的苍白。他跪倒在灼热的鼎炉前,雪白的衣袍沾染尘土血迹,手指死死扣在滚烫的鼎身上,烫出缕缕青烟也浑然不觉。
云思归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双指并拢猛然下压:“杀!”
魔龙怒首咆哮着喷出焚天烈焰,慈首则张开深渊巨口,一左一右朝失神的月薄之撕咬而去。龙首未至,狂暴的灵力已将地面撕开数丈沟壑。
而月薄之依旧跪坐原地,仿佛对迫近的杀招毫无察觉。
魔龙怒首喷吐的焚天烈焰与慈首的吞噬漩涡已逼至月薄之三尺之内,狂暴的灵力将他的白衣撕开无数裂口。
云思归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展开,却见月薄之突然抬首。
那双涣散的灰眸,此刻空茫得可怕。
他脸上仍带着失魂落魄的神色,可身后却无声无息地凝出一尊完整的血梅法相!
法相已成!
那梅树虬枝盘曲,每一朵殷红的花瓣都浸着滔天血气,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那法相散发出的并非寻常灵力,而是最纯粹的……寂灭之意。
“这是……”云思归心头猛地一颤。
他原本盘算着,借铁横秋之死击溃月薄之的道心。
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点燃月薄之滔天魔性的火种!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月薄之非但没有道心溃散,反而在万念俱灰之际,冲破了法相境的桎梏!
云思归自知不妙,猛地催动魔龙法相全力一击。
魔龙双首法相遮天蔽日,两颗龙首交缠嘶吼,龙吟声震得天地变色。
而对面那尊血梅法相却静得可怕。
虬曲的梅枝在虚空中舒展,缓慢得如同无物。
万丈魔龙挟着毁天灭地之势扑来,龙爪所过之处仿佛天地都要崩裂。
几乎同时,血梅法相最顶端的一片花瓣落下——
那一点红梅下落的过程,仿佛被拉长到永恒。
直至,花瓣轻飘飘点在龙首眉心。
怒首狰狞的龙睛突然凝固。
紧接着,细密的裂纹从龙鳞缝隙中迸现,瞬息蔓延全身。
在云思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整颗怒首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雨!
云思归喉头一甜,本命法相受损的反噬,震得他口吐黑血。
他还未来得及掐诀补救,便听得慈首发出凄厉悲鸣,原本宝相庄严的龙面此刻狰狞扭曲。失去怒首的制衡,整尊魔龙法相开始失衡,龙躯不受控制地痉挛扭动。那吞噬万物的巨口张了又合,却再也吐不出完整的漩涡。
云思归面色惨白,法诀连变。可任他如何催动,残破的魔龙法相都如断翅之鸟,再难维持那遮天蔽日的威势。
月薄之广袖一挥,收了法相。
只是一袭素白身影,提着一柄青锋,踏空而来。
天地之间,魔龙残躯仍在寸寸崩解,遮天蔽日的黑影如暮色垂落。而在漫天黑雾之中,那一袭白衣显得如此渺小,宛若沧海一粟。
可云思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明明只是肉身提剑,却比方才法相对决时更令他窒息。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灰败如死,却又清澈见底。
云思归在这目光下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平生所有的算计与筹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赤裸的恐惧。
月薄之缓缓举起长剑。
云思归瞳孔收缩:这一剑,怕是躲不过了。
剑锋划过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云思归闷哼一声,左肩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对于云思归这样的大能而言,根本不致命。
他惊愕地抬头,却发现月薄之的剑势未尽。
第二剑接踵而至,这次是右腿。
剑刃精准地挑断筋脉,却避开了要害。
云思归踉跄着,从溃散的魔龙法相跌落,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月薄之不语,剑尖轻颤,第三剑已至。这一剑划过胸膛,伤口不深,却恰到好处地让云思归感受到利刃割开皮肉的每一分痛楚。
渐渐地,云思归明白过来:“你不想杀我。”
月薄之冷冷看着他,垂眸不语。
云思归想明白之后,反而不恐惧了,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你只是想折磨我,想让我感受你的痛苦,是吗?”
月薄之握紧剑柄:他应该是想杀云思归的,或者说,他应该杀了云思归。
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杀意涌上心头时,他却感到一阵近乎荒谬的抗拒——就这样杀了云思归?太便宜他了。他是这么想的。
这恨意太深,深到让“以牙还牙”都显得慈悲软弱。
他要云思归活着,活着看自己如何毁掉他珍视的一切,就像他毁掉铁横秋那样。
月薄之自己都觉得这念头荒唐幼稚,而且是正中云思归下怀。
云思归笑容更甚了:“你真是很可悲啊。”
月薄之的剑尖悬在云思归咽喉前一寸之处。
云思归非但没有畏惧颈间寒刃,反而笑出声来:“可是,你越如此折磨于我,越是证明,你的心已经跟着那小子一块儿碎在鼎里了。”
月薄之的剑势骤然一滞。
“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云思归微笑着凑近剑锋,气息喷在冰冷的刃上,“你在这里一剑一剑凌迟我的时候,那傻小子正在鼎中,一寸一寸被炼化呢。”
月薄之眼瞳紧缩。
“神鼎炼化,不会是片刻之功,他的神魂还在。”云思归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此刻,你用神识靠近听听,说不定还能听到他的悲鸣。”
月薄之的剑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明知可能是陷阱,他却控制不住地去想——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小五的神魂还在呢?
云思归依旧噙着那抹浅笑,静静地凝视着月薄之。
寒光乍现,月薄之手中的长剑倏然离手,如一道银色闪电贯穿云思归的身躯,将他牢牢钉在地面。云思归的身形微微一颤,却再难移动分毫。
月薄之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将云思归杀死。
可是,他已经不具备理智这种稀罕物了。
云思归在撕裂般的剧痛中仰望着月薄之,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翻涌着执念。云思归唇角溢出鲜血,却仍挂着那抹了然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死不了。
如他算计的那般,月薄之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那尊仍在燃烧的传神鼎走去。
云思归眼中含笑:唉,这傻孩子。
像他母亲一样傻气。
竟真的因着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将后背送给敌人。
传神鼎的烈焰吞吐着骇人的火舌,传说中连大罗金仙落入其中都会被炼化成灰。可月薄之却全然不顾灼人的热浪,整个人几乎伏贴在鼎身上,侧耳紧贴着滚烫的鼎壁。
他几乎是完全相信了,只要靠得足够近,就一定能捕捉到铁横秋残存的声响。
即便是痛苦的悲鸣、刺耳的怒骂,哪怕仅仅是微弱的喘息……都好。
鼎身灼烧着他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声响,可他却恍若未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近乎绝望的期待。
月薄之此刻的呆滞,为云思归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云思归眯起眼睛望向月薄之的背影,被剑钉住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化。
作为法相境魔修,即便肉身受制,他仍有千百种方法脱身。
此刻,他慢慢将自己的躯体暂时转化为虚无魔相,只待完全虚化,便能摆脱这柄利剑的桎梏。
月薄之整个人都贴在滚烫的鼎身上,衣袍被烈焰灼烧出焦黑的痕迹也浑然不觉,仍将耳朵紧贴在灼热的金属表面,仿佛这样就能穿透熊熊烈火,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小五……小五……”
他呼唤着,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可能存在的回音。
鼎中火焰发出噼啪声,在他耳中却都化作了可能的回应。每一次火舌的跃动,都让他的心跳跟着加快:会不会下一刻,就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月薄之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耳畔,自然没察觉到,钉在他身后地面上的剑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铮鸣。
剑身轻颤间,云思归被钉住的身躯如水月镜花般微微荡漾。
下一刻,剑下只剩一滩渐渐晕开的血迹。
几乎同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月薄之背后凝实。
云思归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右手成爪,直取月薄之毫无防备的后心!
第119章 月薄之,你疯了!
就在云思归的魔爪即将洞穿月薄之后心的刹那,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突然转过头来。
“你……”
云思归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薄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正倒映着云思归凝固的身影。
在这道目光下,云思归引以为傲的虚无魔相竟完全僵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
月薄之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两个漆黑的漩涡,将周围的光线都吞噬殆尽。云思归的神魂被这目光一寸寸冻结,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缓。
月薄之缓慢开口:“你刚刚是在骗我吗?”
月薄之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没有怨恨,亦无悲喜,只是淡淡的,却让云思归被恐惧刺激得喉头痉挛,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根本听不见……”月薄之把耳朵贴在鼎上,灼出滋滋热气,“听不见他……”
他徒劳睁着眼睛,眼角一滴血泪珠淌到鼎身,瞬间被高温化作朱色的烟。
月薄之缓缓转过脸,嘴角扭出一个笑容弧度。这个笑容太过突兀,像是有人用刀在他苍白的脸上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你是骗我的。”他这么说着。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冰冷得让云思归神魂俱颤。
“他一投进去……”月薄之的手指轻轻抚过滚烫的鼎身,“就烧成灰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古怪,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云思归感受到滔天冷意,仓促欲逃,身形刚动,四肢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扣住。
月薄之凝视着鼎中跃动的火焰:“我的母亲在里头,我的道侣也在里头。”
云思归感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看见月薄之被火光映照的侧脸,竟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我也该进去的。”
云思归骇然。
月薄之转头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与鼎中如出一辙的火光:“你也一起吧。”
这句话让云思归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话音刚落,云思归就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拖着他向鼎口坠去。
“不——”他嘶声厉喝,嗓音因极度惊恐而扭曲,“你别……你……你……”
鼎中烈焰已经舔舐到他的衣角,布料瞬间化作飞灰。在生死一线间,云思归突然福至心灵,拼尽全身力气吼出:“难道你不要杀古玄莫了?”
月薄之的手微微一顿。
就是这瞬息间的迟疑,让云思归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感到身上的钳制稍松,立刻哑声喊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在此刻发难?正是古玄莫背后谋划。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你本就要杀他的。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月薄之的手指微微收紧,云思归立刻痛呼出声,却仍强撑着说完:“若你今天和我葬身此鼎,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鼎火仍在咆哮,但云思归看见月薄之眼底的疯狂中,闪过一丝清明。
云思归趁机喘息道:“若不诛杀此魔,铁横秋去得何等不值……”
听到“铁横秋”三个字,月薄之眼中刚浮现的清明瞬间被暴戾吞噬。他猛地将云思归的脸按在滚烫的鼎身上,皮肉灼烧的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休要提他。”月薄之的声音轻得像风,手上力道却几乎要将云思归的头颅按进熔化的铜鼎里。
云思归艰难地发出声响:“我知道古玄莫的弱点……”
月薄之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将云思归的半边脸更深地按进灼热的鼎壁。皮肉焦糊的气味中,云思归强忍剧痛,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话语:“没有我的帮助,你没有找到他的办法……”
“我有。”月薄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云思归挣扎着抬起被灼伤的眼睑:“古玄莫是魇,比云还飘渺,你如何有办法……”
“他不能离开魔域。”月薄之打断道,“我把魔域一寸寸掀翻,他自然无处可藏。”
云思归瞳孔骤缩,连脸上的灼痛都忘了:“月薄之,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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