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坐以待毙。
絮林观测了下楼体。尽管伤了一只脚,但四层楼的高度,完全不在话下。
他扯过尼龙绳,试了试结实程度,正要往纪槿玹身上捆,纪槿玹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了。
絮林一看他睁开眼睛,就急忙说道:“我先把你送下去!你下去之后就去找医生帮你治头上的伤,我垫后!”
絮林找到一个坏掉的大型仪器,绳子在上面绕了一圈,用力勒了勒,确认不会移动之后,才回到纪槿玹面前,要把绳子往他身上绕。
“这里的东西都坏得差不多了,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如果我们一块下去,这些仪器很有可能会吊不住我们,以防万一,我们一个一个走。还有时间,不用着急。”
纪槿玹抓住絮林的手,扯过他手里的绳子,往絮林身上扣:“你先走。”
他声音很低,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少废话!”絮林不让他绑,“你是伤员我是伤员?你这么拖拖拉拉我们两个都走不掉!”
纪槿玹看着絮林脏兮兮的脸,又看到地上那方被血染红的手帕。
“留给你,是想让你自己擦。”
絮林不满,捣鼓着手上的绳结,斥:“手帕多的是,你宝贝什么!”
下一秒,脸颊被东西蹭了蹭。纪槿玹抬着手,用他还算干净的衬衫袖口去擦絮林脸上的灰。
“为什么不把我丢下?”纪槿玹道,“没了我,你早就出去了吧。”
“……”絮林橫声横气:“我没那么没良心。”
纪槿玹护着他才受伤昏迷,他把人丢下算怎么回事?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你恨我,不会管我。”
“闭嘴行不行!”絮林不耐烦了。都这个时候,不想着出去,怎么还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
絮林在他腰上捆了一圈,纪槿玹没有反抗,默默看他动作。等絮林绑好,他搀扶着纪槿玹走到窗边。
带着灰尘灼热的风从窗口涌入。
纪槿玹道:“走之前,能抱我一下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絮林说到一半,看到纪槿玹的眼神。温柔的,平静的,仿佛要把絮林深深烙刻在心底的眼神。话就停了。
纪槿玹俯下身,轻轻拥住了絮林。
他抱得很用力,絮林快要无法呼吸。
良久,絮林回过神来,大力推拒他:“纪槿玹!你疯了是不是!”
纪槿玹深深地看着他,忽地,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絮林怔住。
“对不起,先前那么骗过你。”他捧住絮林的脸颊,看着他。
“我害你痛苦,”纪槿玹声音越来越低,“害你生活不安稳,害你要适应从一个Beta分化为Omega的过程,害你离家这么久。”
他道:“害你不开心。”
絮林不想听:“你在废话什么……”
纪槿玹紧紧捧着他的脸,依旧说着:“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你说,想道歉,想弥补,但好像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抹平你心里的伤疤,无法让你高兴半点。我现在,也来不及说了。”
“我一直想,在我剩余不多的时间里,陪你到最后一刻。”
“但这个时刻,似乎比我想的还要太早了点。”
他笑着感慨:“不过这样也好,你讨厌我,恨我,就不会在意我了。”
他在说什么?就好像,在说最后的遗言似的。
絮林更加用力地在纪槿玹怀里挣扎,他本以为在这危急关头,纪槿玹要抱也只会抱一会儿,怎么还拖拖拉拉抱这么久!
“干什么呢你!还走不走了!”
絮林在他背上乱抓,扯着他的衣服想要把他拉开,抓了会儿,忽地觉得不对劲,纪槿玹的后背湿透,衣料上也是湿漉漉的,可是摸起来,不像是汗。
抬起手一看,猝然睁大双眼。
他的手掌心里通红一片,沾满了粘稠的鲜红的血。
纪槿玹身上的……血。
“怎么了!”
他去掀纪槿玹的衬衫,这才发现他小腹上有一个狰狞的撕裂的血洞,就像是,有一根很长的利器破开了他的身体,从他的后背穿进,又从小腹穿出,利器在他的内脏里绞了一圈,又无情拔出。
血流的太多,仿佛快要流干了。
絮林懵住了。
这才是……他一直闻到的血腥味源头。
他穿的是黑衬衫,所以絮林完全没看出他已经被血染透。
……什么时候?
只有,只有——
纪槿玹护着他掉下来的时候,那个房间里都是裸露的钢筋,他或许就是在那里受的伤,所以他才会这么晚才醒来。
而他,絮林刚才背着他跑了这么久,颠簸中,他的伤口肯定裂得更深。
这么严重的伤口,他怎么都没能发现?絮林恼怒自己的粗心,急道:“你快下!”
他去推纪槿玹,却看到纪槿玹在笑,低头一看,原本绑在纪槿玹身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他的腰上。
敢情刚才抱着他这么久,是在做这种事?!
絮林又去解,可是纪槿玹打的绳结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解不开。絮林手都抖了,不管不顾骂了起来。
“你干什么!好玩是不是啊!”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你先走吧,不要生我的气。”
纪槿玹握住絮林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絮林抬头看向他,就听到他说:“这一次,就相信我吧。”
“我说喜欢你,不是骗你的。”
话音刚落,一股力道推上他的胸膛,絮林身体倾斜,脚底一轻,眨眼间,便仰着从窗口倒了下去。
倒退的景物里,纪槿玹站在窗边,脸上是一种淡然般的平静。
他定定的,看着絮林。
动了动嘴唇。
说了什么。
直到绳子拉直,絮林遽然一停,他错愕中,说不出话,慌忙去解腰上的绳结,手哆嗦着,怎么都解不开。
“絮林!”
看到他掉下来的李霂扯开警戒线,不顾旁人阻拦,远远地冲过来,帮他解开了绳结。
絮林站不稳,而是扯住绳子往上看:“他还在上面……”
从底下这个角度,看不到纪槿玹的身影。
他怎么还不下来!
“快点!要塌了!”
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身后的大楼晃动着,多米诺骨牌一样,陡然塌陷。
“快走!”李霂拉起絮林就跑。
“等……等等……”
絮林被李霂强行拉着跑,他扭着脖子往后望:“他还在……”
他看向四楼那个窗口,不等他看清,汹涌的红色火焰霍地轰燃,黑烟,火光,彻底淹没了那一层。随后,坚持许久的高楼终于到了极限,赫然瘫倒。
他们被高楼倒塌时的冲击力冲倒在地,李霂护在絮林身上,为他挡住了迸溅的石头与瓦砾。待灰尘散去,风平浪静,李霂再回头。
身后的实验楼已经彻底成为一片废墟。
他去看身下的絮林。
絮林撑着半个身子,像被抽了魂,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踉跄着,站起身。
他机器似的,往前走了两步。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晃了出来。
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硬盘。
还有,被牵带着,掉出来的一根银链子,末梢卡在自己的口袋边缘。
他怔怔地抓着银链子一端,扯出。
链子上,挂着一对一大一小的两只雁羽戒指。
在絮林手上,晃呀晃。
纪槿玹刚才的脸出现在他脑海。
他动着嘴,喃喃说了一句话。
口型,絮林看得清楚。
纪槿玹。
满身血的纪槿玹说: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絮林感觉心脏剧烈地撞向他的胸口。
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一声恐怖的,快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声。
眼前毫无征兆地黑了下去。
“絮林!”
失去意识之前,倾斜、颠倒的世界里,他看到李霂一脸紧张地,冲他而来。
絮林徐徐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纯净的白,耳边是机械的滴滴声,扭头一看,自己似乎身处一间病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
很安静。
是医院吗?
他怎么在这里?
絮林猛地坐起身,动作过大,头晕了几秒,他下意识捂住脑袋。右手微微刺痛,手背上扎着针,因着他的动作回了血。
他刚想掀被子下床,忽地感觉自己的左手里有什么东西。
他的左手握得很紧,手指攥得很用力,应该有人试图想要掰开,不过看样子没能成功。
当絮林摊开手掌的时候,他的五根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动作,变得格外僵硬,指节酸痛,不受控制地颤着。
缓缓摊开的手掌里,是一条挂着两枚戒指的银链。
戒指倒映在絮林放大的瞳孔里。
眼前仿佛又看到那片倒塌的废墟。
以及那个站在窗边,离他越来越远,满身是血的纪槿玹。
絮林没有丝毫犹豫地拔掉手上的针头下了床。
一落地,脚踝一痛,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绑了个固定器。他顾不得这么多了,鞋都没穿,踮着一只脚,推开病房就往外冲。
门一打开,走廊上的两个人闻声朝他这边看来。
一个是李霂,一个是医生。
两个人正在对话。
李霂见到絮林,皱着眉头往他这边走:“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下床了?”
一低头,看到絮林手上滴答滴答顺着针孔流出来的血。
急道:“快回去。”
他想把絮林往病房里推,一推没推动。
絮林问:“他怎么样了?”
他问的很小心,声音嘶哑,低不可闻。
问完之后,用一副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李霂,惶惶不安地等他的回答。
李霂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他抿了抿嘴,回避着絮林的眼神,说道:“先进去,我给你倒点水。”
絮林跟着他进了病房,李霂背对着他给他倒热水。
李霂说:“你睡了两天,医生说你是情绪过激导致昏厥,脚也骨折了,需要静养。”
这个话题显然不是絮林刚才问的。所以絮林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了?”
李霂从一个药瓶里倒出两粒药,和水杯一同递给了絮林:“先把药吃了。”
絮林把药一口干吞了,水都没有喝上,就又想开口问。问来问去,无非都是同样的问题。
李霂知道瞒不住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没找到。”
絮林呼吸一滞,怔了好半天,讷讷道:“……什么?”
“人,没有找到。”
絮林的表情僵在脸上,面部神经仿佛霎时瘫痪,不听使唤。
李霂看不得絮林现在的样子,他别过脸,拿过碘伏棉签,把絮林按在床边上,处理他手上的血迹。
絮林低着头,盯着他的手,可是仔细去看,就发现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只是虚虚的,落在一个点。
“这两天里,动用了上百人在那里没日没夜地搜寻,但是……”李霂顿了顿,说,“都没找到纪槿玹。”
絮林愣愣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李霂帮他处理好发红发胀的伤口,整个病房静得可怕。
良久,絮林出了声。
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他死了吗?”
“……”李霂没有回答。
“霂哥,”絮林忽然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声音大了点,“你带我去那里看看。”
“他们还在找,你脚受了伤,去那里有什么用。”李霂说,“他们会找到人的。你不要担心。”话是这么说,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底气。
絮林一听,自顾自地从病床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李霂赶紧拉住他:“你别乱动!”
絮林猛地回头看向他,眼底通红一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死死地,沉默地看着李霂。
李霂静了一秒,咬着牙,侧过了脸。
李霂还是开车把絮林带到了那个地方。
和李霂说的一样,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警戒线外停着十几辆救援车,废墟上,蚂蚁似的救援人员拿着各种机器,牵着狗,正在里面搜寻。
这么多人日夜不停,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纪槿玹会不会是被压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没法出声?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了……是啊,是。纪槿玹受了那么重的伤,失血过多,当时就已经没有力气了,现在又过了两天……
意识到有一种猜想即将涌入他的脑海,絮林立即打住。
他发觉自己想都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不远处,有几个正在换班休息的搜救人员。他们满身脏污,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吃着盒饭。
“你说我们能找着人吗?”
“谁知道呢,又是爆炸又是毒烟的,现在还被埋得这么深,这几样哪一样正常人都遭不住吧。如果运气好还成,运气不好的话……”
说到这里都噤了声。
他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猜想,只是没人敢说。
他们动用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没能找到纪槿玹,纪槿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大活人,总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绝不会彻底消失。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运气不好,他们找到的,大概只是一具尸体。
或者,是一部分被炸碎的人体组织。
李霂见絮林脸色不对,立马拉着他远离了这块地,扶着他在车上坐好。
絮林低着头,两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抠出了血,他却似感觉不到丁点痛意。
李霂按住他的手,扯着纸巾帮他擦手。
“……我们再等等。”李霂安慰道。
再等等。
再等等。
絮林懵然地注视着自己流血的指甲,说不出话,好似连张嘴的那点力气都失去了。
等到天黑,李霂将絮林带回了医院。
驶出研究所的时候,他们的车与一辆宾利擦肩而过。
宾利车后座,宗奚的脸一闪而过。
絮林低着头,没能看到。
之后的日子,很单一,像游戏中枯燥的日常任务。
絮林这阵子需要住院,他每天在医院挂水,挂完水再去现场看情况,一待待到夜晚,李霂和他一起回医院。第二天一早再去。
周而复始。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天一天过去,废墟上的搜救人员开始变少。
救援车一辆一辆撤离。
就像,他们已经知道一个无法改变的答案,所以不再白费力气,不再做无用功。
他们放弃了。
一个月之后,现场完全清理干净。
只留下一栋被炸成碎片,警戒线围着的废墟。
纪槿玹,没能找到。
口袋里,装着那条纪槿玹推他下楼时偷偷塞给他的项链。
其中大的那枚,属于纪槿玹的那一只,雁羽上沾着血迹。
是纪槿玹留在上面的血。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絮林一下子瘦了十几斤。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和别人交流,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言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霂看不下去,强迫他进食,可是每吃一点,絮林就会全部吐出来。不受控制般,吐出胆汁才会停下。
他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开始失眠,难得的几次安稳觉还是在安眠药的作用下,但没有睡几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
那一日,李霂正在和医生谈话,忽地听到病房里传出一阵极大的声响,连忙冲进去,就看到絮林从床上摔了下来,半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他去扶他:“絮林,絮林!你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
絮林抬起头,苍白如纸的脸上都是冷汗,眼底乌青。
他出了神,还在恍惚,说道:“我……做了个梦……”
李霂把他扶到床上:“那是噩梦,都过去了。”
絮林的身体很凉,李霂将被子裹在他身上,希望他能暖和起来,然后,他听到了絮林的呢喃声。
“我梦到,我刺穿了他的手,砸了他的头,他身上都是血,我听到我自己和他说,让他去死……”絮林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样的话…所以…他才会死?”
李霂动作一顿,两秒后,继续帮他裹被子。
他心口刺痛,哑声道:“和你没有关系,不要这么想。”
絮林闭上眼,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李霂坐在床边上,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他。
他注视着絮林的脸,垂下了眼睑。
絮林曾和他说,他喜欢过一个Alpha,他们在一起,六年。
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现在,李霂可以确定了。
絮林口中的那个Alpha,就是纪槿玹。
每次他们相处时那微妙的气氛,纪槿玹看絮林的眼神,絮林反常的态度,都可以证实他俩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
李霂前期还能自欺欺人,六年又怎么样,再怎么深刻又怎么样,他们已经分开了,没有可能了。或许自己能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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