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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他可见(阿哩兔)


意识恍惚时,他踩到塌陷的地面,坠到了三层,那个时候,因为失血,他神志已经模糊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
所以,他摸着走到了地下室,说是走,其实就是顺着渐渐坍塌的楼板往下跳,不管高度,不管前方有什么障碍物,他的腿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摸到那间地下室后,他关上门,力竭,倒在了屋子中央。
躺在他伪造的,絮林的房间里。
闭上了眼。
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每次易感期到这里来,也是准备,万一自己熬不过去,就死在这里。死在,能离絮林稍微近一点的地方。
自欺欺人。
失去意识之前,他本想去拿那一件他偷来的絮林的衣服,抱在怀里,做自己的陪葬品。但想想现在的自己满身是血,会弄脏,就遗憾作罢。
“我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纪槿玹说:“我做了很多的梦,梦到了很多事情,以为是我死前的走马灯。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絮林时,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宗奚黑着脸,讥道:“那真遗憾啊,没让你死成,走马灯白看了。”
纪槿玹没有恼,反而笑了:“谢谢你。”
宗奚闻言,愣住。
“谢谢你救我,为我操心。”纪槿玹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死了。絮林也不会来帮我。”
“……”宗奚太阳穴一抽一抽的,他何时见纪槿玹这样郑重地和他道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起身,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出了门。
一拉开病房门,对上病房外,絮林的脸。
宗奚悄悄把门关上。
阻挡了门内与门外,确认纪槿玹看不到他们。
宗奚看着絮林,问:“你还好吗?”
絮林的脸很白,像在出神。他一说话,絮林回神,摇摇头,“没事。”
“你听到了?”
絮林点点头,道:“不是故意的。”
“也不是什么悄悄话,听到就听到了。”
两个人倚在走廊里,宗奚递给他一支烟,絮林接过来,含在嘴里。
宗奚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絮林说,“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丹市耽搁了这么久,再不回军区也不像话。”
宗奚吐了口烟,没吭声。
絮林道:“我提供给医生的信息素,能让他用上一年。如果不够,再问我要吧。”
宗奚弹了弹烟灰,问:“那一年之后呢?”
絮林不语。
二人静静地抽着烟,一根烟下去,宗奚摁熄烟头,道:“明天有空吗?”
絮林问:“怎么?”
“你不是后天才回吗,明天一天,我建议你可以去一个地方看看。”
“哪里?”
宗奚侧目,悠悠道:“那个别墅。”
一听到这个,絮林生出抵触心,他在那个地方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到现在想起那个房子心情就会一落千丈。
宗奚这个时候让他去那里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主意。
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宗奚打断他:“我没有坏心思。”
“就是提个建议。”
“你想去也好,不想去也罢。”
“随便你。”
宗奚抽完烟,转身离开,留给絮林一个背影:
“我就是随口一说。”

絮林望着面前的山头,迟疑了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宗奚昨天和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絮林在床上翻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宗奚为什么要和他说这话。
犹豫了一早上,他打着车,报了目的地,本以为自己报的是医院的地址,结果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山脚下了。
山下空无一人,只有那道黑色大铁门矗立在原地。
门上有一道密码锁。
需要密码。
他不知道。
试了一下纪槿玹书柜底下小冰柜的密码,不对。
又试了纪槿玹的生日,不对。
“应该……不会吧。”絮林有了个猜想,又不想相信,嘀咕一声,还是按下了自己的生日。
门锁打开。
絮林愣在当场。
他手掌放上去,一推,大门被他轻轻推开。
没有警报声,也没有任何人来阻拦他。
他抬起头,往上看。
他记得原本这道门一直锁着,只有纪槿玹进出才会打开,这里还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如今抬头一瞧,那些监控还在,只是没有显示运行中的红点,是关闭状态。
在门口又踟蹰许久,他一咬牙,来都来了,总要搞清楚宗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纪槿玹现在在医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还能有谁再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次吗。
他太熟悉这里的路。
这里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走的很快,不多时就来到别墅前。
望着别墅黑黢黢的大门,哪怕是外头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絮林都觉得浑身发凉。
深吸几口气,絮林抬起脚,推开了别墅大门。
里面很安静。
空无一人。
他扒着门,先探进一个脑袋,在空气中嗅了嗅,没有自己料想中的灰尘与霉味,反倒是充斥着一股很清新的味道,应该是经常有人过来打理通风。
一个不住的房子,怎么还要打扫?
他以为自己走了,这幢别墅也会被纪槿玹闲置,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废墟。
玄关处的鞋柜里,絮林曾穿过的鞋子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甚至还多了许多双。很新,没有人穿过。问题是,这些并不是纪槿玹的鞋码尺寸。
那是给谁的?
絮林拿起一双翻过来看了看,眼皮一跳。
是他的鞋码。
“……”絮林把鞋放进鞋柜。
一扭头,那只红丝绒的戒指盒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戒指盒打开着,里面现在空空如也。
絮林移开目光,脱下脚上穿着的鞋,踩着袜子进了屋。
走进大厅,入目所见,哑口无言。
倒不是看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很乱,相反,很干净,干净到一尘不染。
可就是,太干净了。
干净得,一样东西没有多,一样东西没有少。
三年前,他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就连桌上他翻开的半本杂志,都保持着原样。
絮林百思不解。
宗奚就是让他看这个?
纪槿玹不来这里,这里就是一个空房子,负责打扫这里的员工靠他吃饭,自然规规矩矩不敢乱碰东西。这有什么好看的?
总不可能是纪槿玹自己打扫的。
絮林上了二楼,进了书房。
如果说刚才看到玄关和客厅时只是些微讶异,那现在,可以说是震惊了。
书房里多了好几排书柜,透明的玻璃橱窗里,书架上摆放的却不是书。而是一只一只,停留在里面的上千只纸蜻蜓。
颜色不同,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每一个,都是出自絮林的手。
那是他住在这别墅里时折的,折完了,他就随手丢在了花瓶里。丢了多少,到后来,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望着面前铺天盖地摆放在他眼前的数量,絮林心情复杂。
还以为,丢在花瓶里,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不会被看到。
纪槿玹,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为什么不丢掉,还要专门用柜子存放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缓步走过那几排书柜,絮林看到了书桌。
以前纪槿玹就是坐在这里工作。
书桌上面东西整齐,每一处都干干净净,可就是因为太干净了,导致桌面上的某样东西异常明显。
絮林狐疑地走过去,抚上桌面上一道深深的凹痕。
就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凿进去的痕迹。
目光落在桌上的笔筒里,在里面看到了一把匕首。
他取出来,拔出刀鞘,用匕首尖在这道痕迹上比了比。确认了。
是这把刀留下的印子。
凹痕很深,边缘刺手,这不是一次就能凿进去的深度,可能是几次,十来次,或者,上百次……反反复复的,凿在同样的位置。
絮林凑近了一看,才看到凹痕里是深深的红,不是桌子本身的颜色,而是外物,染上去的。
是什么?颜料?
刚这么想,鼻尖里传进一股极淡、他却很熟悉的,血腥味。
絮林立马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后退,像是被自己的猜想吓到。
他想到了纪槿玹手背上这么久都没有愈合的伤口。
想到那天他看到纪槿玹用玻璃碎片扎他的手掌。
他仿佛看到纪槿玹坐在书桌前,右手放在桌面上,他倒持着匕首,用力戳下,匕首穿透他的手掌,刀尖撞到了桌面,他却不停,而是一下,又一下,机械的动作着。
匕首沾满他的血,溅到桌上,溅到他的衣服上,脸上。
鲜血横流,染红了桌面,红色的血,顺着刀痕往下渗透。
因为刺的次数太多,所以才在桌上留下了这样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他做这么疯狂的举动,只不过是不想让手掌上的这道伤疤消失。
他想留住絮林给他的伤疤。
“……”
絮林离开了书房,站在门外好半天,安静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他好像失了聪,可他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跳得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黏连在地板上的脚,过了很久才终于能够挪动。
絮林转道进了衣帽间,又是一怔。
衣帽间的每个柜子里,挂满了不同款式、一大一小的成套白西装。
是他和纪槿玹的尺寸。
絮林嘴里发苦。
这是……干什么。
这些衣服只可能是纪槿玹叫人定制送来的。可,有什么必要。他们当初那场婚礼根本就不是婚礼,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还差那一件衣服吗。
现在买这么多干什么,扔在这里无人问津,摆着当装饰吗?
如果是盼望絮林还有再次穿上它们的一天,那也太好笑了。
絮林随手拉开衣柜下方的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动作停住。
从进这栋别墅到现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意外朝他砸来,他身体里的神经系统好似都崩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拉开的抽屉里,摆放着十几个戒指盒。里面,是崭新的,各式各样的男式对戒。
走到另一处,拉开,再到旁边,再拉开。
——同样。
衣帽间里,装满了成套的白西装,和无数枚对戒。
絮林抿着唇,待不下去了。
他把抽屉合上,走了出去。
衣帽间不远就是主卧,他顿了顿,走了过去。
主卧里,也是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他看到床头上挂着一个很大的相框,里面却没有照片。
絮林以前就把他们的合照挂在这个位置。
照片上,他和纪槿玹并肩站在一起,穿着同样的白西装,背后是那栋教堂,不,不是教堂,只是一个废弃的老房子。絮林本来很喜欢那张照片,可当他得知背后的真相后,那张照片就变得荒唐,讽刺。
挂在墙上的每一天,那张照片都在嘲笑他自以为拥有了一切,实则得到的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床单被罩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枕头边上,放着一部手机。
絮林走过去拿起,屏幕随之亮起。
没有密码。
是纪槿玹的手机。
聊天软件上,置顶着絮林的头像。
打开,倒映在眼中的是上划划不到头的信息。
每条信息前面都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这是纪槿玹单方面发出的信息。
当初他来丹市的时候,蒲沙给了他一部旧手机,因为没有主城的通讯卡,他就把手机存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后来,纪槿玹把他的手机给了絮林,让他用。但絮林从别墅逃离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带那部手机,早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双双曾经也给过他一个手机,不过被纪槿玹踩碎了。
他没有手机,那个号码也早就不用了。
当然收不到纪槿玹的消息。
最早的一条,是在三年前。
那个时间段,正好是他们分离不久,絮林进入军区,纪槿玹在十三区找寻他无果。
「我拿走了一件你的旧衣服。」
「你的房间很干净,我看到了你小时候的桌子,书,还有你的床,感觉待在这个房间里,就能陪伴那时候的你。」
「我没有弄脏你的东西。」
「你的老师和朋友很好,和你之前对我说的一样。」
「你在躲我,不想见我。」
「我很想你。」
「我昏迷的时候,你来见过我了,是不是。他们把你的信息素提取液给了我。」
「我知道你帮我,只是为了让我以后不再来烦你。」
「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你应该这样恨我,讨厌我。」
「过年了。别墅里就我一个,你不在。」
「我不在的那几年,你是不是就是一个人这样过的呢。」
「好安静。」
「你当时,每天发消息给我却收不到回复时,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的心情。我能懂了。絮林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居然能容忍那样的我。」
「……对不起,絮林。请你多恨我一点。」
「图片」
「我放了你之前买的烟花,但受了潮,只有这一个能放了。」
「很漂亮。」
「你在就好了。」
「我学着你,也包了饺子,我尝不出味道,但我知道,肯定没有你包的好吃。」
「好想再尝一次。」
「我很想你。」
「我又梦到你了。」
「梦到你在生气,在伤心。如果你见到我真的很痛苦,那我尽量不去梦到你。你不要难过。」
「你留给我的信息素快用完了,我舍不得用,我只剩那么一点了。」
「手上的疤也开始消了,我又弄深了点,还好,留住了。」
「我好想你。」
「我买了很多的戒指,不知道你喜欢哪个款式,所以都买了。」
「我走了很多地方,昨天,我看到一家教堂,里面有一面很大的玻璃彩窗,我好像看到了你。如果你在,你肯定很喜欢。」
「有人在举行婚礼,很热闹。」
「我甚至希望,台子上的那两个人是你和我。可是,怎么可能呢。絮林不会再理我了。」
「对不起当初骗了你,对不起害了这么好的你。」
「对不起我发现的这么迟,我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每次我想留住你,总是适得其反。这么好的絮林,我却刚愎自用,要是没有一开始的傲慢,如果一开始就愿意真心相待,或许我们今天就不是这样的下场。」
「你说得对,纪槿玹是一个很烂的人。」
「在我彻底烂掉,化为泥尘前,我想用我的全部,来加倍经历你过去的痛苦,不安,我想用我的余生来祈求絮林下半辈子安康喜乐。」
「我知道你不想要,不屑要,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给,和你没有关系。别嫌弃我。」
「我不会再撒谎。我没有在撒谎了。」
「我很想你,絮林。」
「我很爱你,絮林。」
絮林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信息,低着头,一点点地划着。
从天亮,看到天黑。
信息滑到了底。
最后几条,是两个多月前,纪槿玹准备做腺体剥离手术的那几天。
「我想做一件事,成功率只有一半,失败了也没关系,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想多陪你一段时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着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我烦不了你多久了。」
「如果可以活下来,我会继续爱你。」
「活不成,也一直爱你。」
絮林久久没有动作。
屏幕过了时间自动熄屏。
屋里屋外一片漆黑。
絮林整个被黑夜吞噬。

去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絮林为纪槿玹提供信息素的这一个多月,几乎没有迟到过。这是他第一天这么晚才过来。
还没进病房,刚出楼层电梯,就看到几个医生护士愁眉苦脸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看到电梯门后的絮林,如同看了救星,没有形象地冲他奔来。
“絮林先生你可算来了!”
絮林没想到会在别墅里耽搁这么久,手机上那一长串的信息摄住了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记起自己今天还没来医院给纪槿玹提供信息素,赶忙离开别墅就往这里赶,一路上魂还飘着,人也恍惚。
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以为是自己今天来晚了,纪槿玹出了什么问题,问道:“怎么?他出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护士咳了一声,说道,“纪先生今天一直在向我们问你的消息,我们也不清楚你的下落,一直等到这个点,都以为你不来了。纪先生他就……情绪不太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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