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禹眼疾手快,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吧嗒——”玻璃杯砸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楚北翎心跳停了片刻,回过神,心脏飞快跳动起来,又开始心悸,恐慌起来。
他手心全是汗,不受控颤着,越控制抖得越凶。
楚北翎弯腰去捡玻璃渣,被邢禹拦住,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别捡。”
他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过来处理。
楚北翎喉咙发紧,额头冷汗不停往外冒,邢禹到他身侧,将人揽进怀里,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楚北翎接过水杯,依偎在他怀里喝起水来。
“没关系,一个杯子而已,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邢禹带着剥茧的手掌抚上他脸颊,颈侧来回抚摸,安抚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楚北翎喝了两口水,轻轻应了声。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尽管已经竭力去控制,可只要一点超出意外的动静,就会失控,但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最近他过得很平稳,还不错,没有让他难过痛苦的事。
按理说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发作,这还是第一次。
楚北翎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关于绘画的东西,接触太多,再次导致惊恐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邢禹,苦笑:“我现在是不是特别神经质。”
刚想说话,邢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突如其来的铃声,让楚北翎原本平稳下来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他浑身一颤,呼吸渐重。
邢禹也是,脸色瞬间变了。
疗养院护工来电。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一般不会轻易联系自己。
邢禹担心地看了一眼狠狠抓着自己衣领的楚北翎,接起电话。
对面说了几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我马上过去。”
“陈奶奶走了。”邢禹垂眸低声说。
楚北翎有一瞬间耳鸣,脑袋崩掉的弦还没接上,没反应过来:“走,走哪里去?”
邢禹脸色也不是特别好,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话来:“不在了。”
楚北翎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邢禹也快绷不住了,但他不能陷入难过的情绪里,得撑住。
何况楚北翎状态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邢禹捏了捏他后颈,柔声道:“难受的话,你先回公司,我先过去处理。”
“我没事,走吧,我们去接陈奶奶。”顾不上邢禹在,楚北翎从口袋里摸出药盒,往嘴里丢了两颗伏硫西汀。
邢禹看着他,有一瞬间失声了,既酸麻又苦涩的无力感,从他胸口肋骨往外冒。
邢禹抿了抿嘴唇,暗自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后,又松开。
他拉着提线木偶般的楚北翎,往疗养院赶。
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陈奶奶今年九十二岁的高龄了。
最近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去疗养院看她,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喊她会给两声反应,对于陈奶奶可能不会陪他们太久,已经有所预期。
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楚北翎还是没办法轻易接受。
在闸弄口的几年里,陈奶奶一直照顾他们,给予他们很多的关心和爱。
哪怕生了病,被困在时间里,每一次见面都会被清空记忆,忘了很多事的陈奶奶。
始终,没忘记关心他和邢禹,一直惦念着他们。
给了他和邢禹铂金对戒,说好要参加他们婚礼的陈奶奶,就这么离开了。
陈奶奶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楚北翎和邢禹作为她的家人,为陈奶奶安排好一切,以及按照她生前的愿望,两人将陈奶奶送去沈阳。
也是这一刻,楚北翎知道了陈奶奶的名字。
——陈婉书,很优雅知性的名字。
楚北翎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墓碑前,望着陈婉书年轻时的照片几度哽咽。
陈婉书,1933年3月20日,在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出生,长得漂亮,眉眼柔情似水,这位温婉娴静的江南少女和她的那位他。
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又在本该结婚的那一天,选择离别。
一个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再也没有回家,一个从少女等到死亡,漫长又无望的一生都在等待那个再也不会归来的人。
等他来娶她。
傻木头没有回家,那就她去找他,在他当年出发的城市等他回家,如果不那么幸运,傻木头一直回不了家,那她就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是这么和他们说的。
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她口中的傻木头,已经接到她,重逢了。
楚北翎和邢禹在陵园内陪她待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沉,火烧云呈血色,染遍天际,绮丽的,动荡的延绵至无尽远方。
邢禹牵起楚北翎的手,往外走去。
他们还要赶飞机回杭,现在可以去机场了。
“邢禹你说,那位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楚北翎问了一句。
“会有人找到他们,然后带他们回家,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很久,但不会有人忘记,要接他们回家。”
邢禹这么告诉楚北翎,只是他也不确定,陈奶奶口中的那位他会不会回家,又会在什么时候回家,他们不知那位姓名,不知长相,更不是他们的后代,没办法仔细肯定,去查询确认。
但愿,某一次回家的人里,有陈奶奶思念了一辈子的那位他。
返回家中,已经晚上十一点。
两天一夜没休息过,俩人简单洗漱一番就爬上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抱着彼此,很快就进入梦乡。
尽管很疲惫,昱日一大早楚北翎还是在固定的生物钟时间醒来,本想在床上再赖一会儿,伸手摸过去,邢禹的那一侧,一片冰凉。
楚北翎倏地睁开眼,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去找人。
天蒙蒙亮,初升的太阳从城市建筑物里一点点钻出来,金色的日光洒在高层钢化玻璃上,化成万千闪烁的金点,均匀的反射过来。
邢禹背对着他站在阳台落地窗前,右手夹了一支烟,灰蓝的烟雾从指尖缝隙,缓缓往上飘。
逆着光,楚北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而深沉的悲伤。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邢禹,下巴贴在他肩膀上,吻了吻:“邢禹。”
“我在。”邢禹将烟撳灭丢进一旁垃圾桶,转过脸来看他:“早餐想吃什么?”
楚北翎说:“我来做吧。”
邢禹问:“包活吗?”
安静半秒——
两人同时笑出声。
“去你的。”楚北翎垂了他胸膛一下,又道:“用蒸烤箱,蒸几个包子,热杯牛奶还是可以的。”
他也就只会做这些速食,外加个番茄炒蛋,保证不饿肚子就是。
邢禹:“行,我尝尝你的手艺。”
离开阳台之前,楚北翎问:“你还好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邢禹,他连自己都劝不了,更别说是和陈奶奶感情更深厚的邢禹,这种痛苦不是几句话就能安慰过去的。
邢禹垂眸看他,眼神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回应:“说没事是假话,不过……要是我们太难过,陈奶奶会担心的。”
楚北翎鼻子又酸了,他眨了眨发红的眼睛。
邢禹催他:“去做早餐。”
楚北翎点点头,往厨房走去,邢禹跟在他身后。
楚北翎搜罗冰箱,翻出鸡蛋、牛奶,将冰冻的刀切馒头从冷冻层拿出来放在蒸笼上,送进蒸烤箱,开始热牛奶,煎鸡蛋。
邢禹:“楚北翎。”
“嗯。”他磕了一个鸡蛋在碗里,准备打第二个,就听邢禹问:“你前两天吃的什么药?”
“啪——”
鸡蛋从他手上落下,碎了,蛋清蛋黄撒了一地与大理石地面融为一体。
“我来处理。”邢禹说。
楚北翎看着邢禹去储藏室拿来拖把,收拾干净地板,又拿着拖把到阳台清洗晾晒,所有动作都和掉了帧变得模糊不清的慢镜头一样,在他眼前呈现。
直到邢禹走到他面前,画面才逐渐清晰起来。
还是没逃掉,他迟早要问的,楚北翎知道。
只是——
楚北翎说:“就是很普通的药,没什么。”
他捏着筷子的手越发用力,在生生掰断筷子之前,可怜又无辜的筷子被邢禹抽走顺手放在流理台上,及时得救。
邢禹直接戳穿:“那你紧张什么?”
“我没什么事,真的。”楚北翎声音沙哑:“我,我也没有经常吃,不,不是……邢禹,不问行不行。”
意料之中,这个反应他早就猜到了。
邢禹当然相信楚北翎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所以他可以纵容他在他眼前假装没事,也可以不问,让他当一只鸵鸟,守护他的傲娇。
而后,及时将他从正常的情绪中拉出来。
但这两天,楚北翎因为陈奶奶的事,拿药当糖吃着玩,吃完又因为药物反应躲起来狂吐。
察觉到他的情况,比他了解知道的还要严重。
邢禹就没有办法做到继续视而不见,他必须要知道,楚北翎有多严重,严重到什么地步。
“楚北翎,我是不是特别不值得你信任或者依赖,在你眼里,我有这么不值得依靠?”邢禹问。
楚北翎摇了摇头,连忙否认解释:“不,不是的。”
邢禹:“那是你觉得,只要你有一点瑕疵,或者不够优秀,我就不爱你了?”
楚北翎语塞,下意识想跑。
邢禹却没给他继续当鸵鸟的机会,将人拉回来,抱起来放在流理台上,双手支撑附在楚北翎身体两侧,将对方圈在怀里,让他没有机会跑。
呼吸相交,近得可以看到对方皮肤上的纹理,楚北翎心跳都停了,不敢看他,转过脸。
邢禹脸色沉沉,捏着他下巴将脸掰回来,“当年在西湖边,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楚北翎微征,一时间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
楚北翎抿了抿唇,没说话。
“为什么?”
楚北翎心口缩了一下,和他商量:“先让我下去行不行。”
邢禹语气笃定:“不行。”
“坐在流理台上太不像话了。”
“这是我们自己家,没关系。”
“……”
他打定主意要问的事,楚北翎知道,不回答是过不去的。
深吸一口气,他老实交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为了我放弃理想。”
楚北翎总是这样,在涉及到他的问题时总是寸步不让,甚至直接替他做了大多数决定,也不问,他愿不愿意。
邢禹当然知道他爱他。
挺无奈的,正清楚的知道,所以他连反抗不愿都有些没道理,因为除了他和陈奶奶,不会再有人考虑他,顾及他的感受。
他并非不知好歹的人,相反很珍惜。
同样,他也想给楚北翎撑起一片天,而不是在什么都没做时,直接被他出局。
这种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一度让他绝望。
邢禹深吸了一口气,将寄住在邢家别墅的遭遇,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有瞒着,如实的告诉他。
一字不落。
楚北翎倏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捂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邢禹冷静地问:“如果是这样,你觉得,我的前途和未来还重要吗?”
楚北翎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流,摇摇头,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如果能预知,如果知道邢禹经历这些,当年他说什么都会在坚持一下。
邢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拇指拂去他眼尾的泪珠,动作温柔。
“楚北翎,看着我。”他直直望着他,不容他闪躲半分,“你觉得自己将一切扛起来,把我摘得干干净净,就是爱我,对吗?”
“那你告诉我,如果今天角色互换,生病的是我,躲在角落里偷偷吃药,吐到昏天黑地却告诉你,‘我没事’的人是我,楚北翎你告诉我,你会怎么想?”
楚北翎张了张嘴,他没办法回答,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会比邢禹更疯,更自责。
看到他的动摇与难过,邢禹并没有就这样算了。
哪怕残忍,他也要楚北翎记住,让他换位思考,让他感受他的痛苦与绝望,让他再也不能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推开他。
邢禹继续下猛药:“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爱人做得很失败。”
“不是——”楚北翎双手发狠地抓住他的衣领,拼命摇头,急于否认,却发现无论如何否认都只是徒劳。
“不是这样的,邢禹,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的泪水决堤,语无伦次解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不好……我不能,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我只是,只是……”
邢禹及时打住,告诉他:“我爱你,任何的你。”
楚北翎呆呆望着他。
“所以,别对我这样残忍,”邢禹拇指摩挲他发红的眼尾,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给我一个资格,和你一起分担痛苦的资格,行不行?”
最后一丝防线,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楚北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将额头抵在邢禹肩上,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崩溃的哭腔:“我只是没办法接受……我怕,邢禹,我真的很怕,怕你会觉得我麻烦,会觉得我不够好,就不要我了……我也想一直一直爱你。”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事,伏硫西汀我没有经常吃,只是在特别难受到受不了的时候,吃一些,我真的没事……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是来爱你的,怎么能将你拖下水……”
忽地,楚北翎被死死圈进一个更温暖,更紧密的怀抱。
耳畔是邢禹粗重的呼吸声:“你错了,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也不是我的负担,一直以来,我才是更需要你的那个。”
他侧过脸一点点吻着楚北翎的颈侧:“需要的人,从来都是我,需要楚北翎的,是邢禹。”
邢禹手不停顺着楚北翎的后背,安抚他不安的情绪。
当一切被摆上台面,承认惶恐与害怕过后,楚北翎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邢禹耐心安抚下,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楚北翎微微抬起眸:“邢禹,我真的没事。”
吞了吞干涩作痛的喉咙,他继续说:“不是逞强,尽管可能和……和刚刚的话,有些冲突,但我现在真的没什么问题,能好好生活,做动画做游戏,邢禹,我一直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自己。”
楚北翎蹭蹭邢禹的颈窝:“何况我现在还有你。”
邢禹五脏都酸胀疼痛:“我知道,我们番番小王子,一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闪闪发光什么都不怕。”
楚北翎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腰:“是番番大王。”
“行,番番大王。”邢禹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丝,轻笑道:“所以对于番番大王来说我是什么?”
楚北翎抬眸,冲他眨眨眼:“爱妃?美人?番番王后?”
“所以我这个番番王后,是不是也理所应当的伺候好陛下的一切。”邢禹垂眸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委屈:“还是陛下不想要我了!”
“对不起,”楚北翎心里又酸又软:“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不会擅自做决定,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邢禹接话:“然后下次还敢。”
两人靠得近,楚北翎不费多少力气一口咬在邢禹颈窝处:“混蛋,我才不会这样。”
邢禹不置是否。
楚北翎不敢相信:“你不信?!”
邢禹与他拉开些距离,垂眸看着他:“和我一起回忆一下,我们意定监护里面,重要的一条,是什么?”
楚北翎:“信任对方,以及对对方的一切有知情权,有权保持沉默,但对方问起,要如实相告。”
“嗯。”邢禹颔首:“抄一百遍,不抄完不给饭吃。”
楚北翎:“……”
思忖片刻,他问:“你认真的?”
“当然。”
楚北翎瘪了瘪嘴:“好的吧。”
邢禹双手捏上他的脸颊:“我只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嘴上应我,转头就忘了。”
楚北翎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脑门边:“真的,真的。”
邢禹轻轻弹了一下他脑门:“就知道卖乖。”
楚北翎说:“我是有两次前科,但这一次我,认真的,而且我也没什么秘密了,都给你掏干净,连裤衩都不剩。”
邢禹垂眸:“确实,一览无遗。”
“艹。”楚北翎:“邢禹,你是真混蛋。”
邢禹双指合拢抵在他唇畔:“宝贝儿,大清早想好好的,别乱说话。”
“……”楚北翎:“倒打一耙。”
得知当年他离开后,邢禹的遭遇,楚北翎哪还敢这样做。
现在想想,他的坚持,隐藏,不愿述说,又怎么不是伤害人的一种方式。
何况,他们十年未见,错过了很多年,对彼此大多数一无所知,现在只想更了解对方的一切,好的坏的,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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