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许景昭是被压醒的。
不太白硕大的蛇头窝在他心口处,沉甸甸的,压得许景昭有些喘不过气。
许景昭睫毛颤了两下,伸手推着不太白下去。
不太白见许景昭苏醒,整条蛇活跃起来,它直立起身子,尾巴啪嗒啪嗒拍着床板。
许景昭揉眼笑道:“不太白,你今日这么有精神,是不是病好了啊?”
不太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病’着,尾巴尖悄悄收敛,脑袋也耷拉下去。
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起身下榻,整理好自己,抱着不太白去了隔壁院子。
他原以为自己进不去,没想到微微一推小院门就开了。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有些紧张,他从未进过师尊在玉兰苑的内室呢。
“师尊?”
他悄悄环顾四周,院落开阔素净,地面上铺着石板,他垂头瞧了一会,觉得这石板也跟皇宫带着纹路的青石有些相似。
他不再多看了,静立院中等候。
宴微尘立在二楼窗边,许景昭靠近院子时他便已知晓,却未出声,看着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待他收回目光,宴微尘才传音:“进。”
许景昭上前两步,推开门走进去。
一楼有些空荡,但光线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给墙壁上的画镀了层微光。
他轻步踏上二楼,上至最后一块台阶,眼前豁然开朗,面前的屋子窗户敞亮,黑色布幔悉数束起,只留了一层浅色蚕纱,随风轻飘进屋子。
宴微尘端坐在窗边,头上没有戴冠,半披散地落在身后,一身锦缎墨衣吞噬了颜色,矜贵舒然,他面前放一处玉白色的琴,修长指尖按在琴弦上。
许景昭看到这一幕,稍微放轻了步子。
以往的师尊威严淡漠,此刻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淡雅,许景昭没见过师尊这般休闲模样,觉得有几分新奇。
宴微尘抬眸,“过来。”
“哦。”许景昭快步上前,抱着不太白端坐在一旁。
宴微尘收手望去,许景昭连忙将蛇递前:“师尊,它早上明明好些了,不知怎的又没精神了……”
他将不太白放下,又忍不住问道:“师尊,不太白患得什么病啊?”
宴微尘神色平静,“妖兽通病。”
不太白对着宴微尘翻了个白眼,它把脑袋撇过去,不去看宴微尘,尾巴尖不屑地甩了甩。
许景昭敲了敲它的脑袋,“不许对师尊不敬。”
宴微尘垂眸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了视线,许景昭打的那一下并不痛,因为他本人也感觉到了。
他象征性地给不太白看了两眼,输送了些灵力,宴微尘就把它放下,眼睛看向许景昭,淡然道:“手。”
“啊?”
许景昭有些疑惑,但还是慢悠悠地伸手。
宴微尘微凉的指尖笼在他的手腕,一丝很温和的灵力渡了进来,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一边控制灵力,一边抬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许景昭忽然记起临行前师尊说过,自己气血亏虚,根基不稳,需要用灵力温养。
没想到师尊还记得,许景昭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师尊,正巧撞上师尊的视线。
宴微尘声音清淡:“在看什么?”
许景昭抬头,笑得有些傻“看师尊,其实师尊人好好。”
“嗯。”
窗户外面的风带着玉兰香还有很浅的冷冽雪气,许景昭闭上眼睛,只觉周身暖融,经脉舒畅。
也幸好许景昭对宴微尘的灵力并不排斥。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宴微尘收回了手,“好了。”
许景昭睁开眼睛,觉得身子轻盈,他笑眼弯弯,“谢谢师尊。”
不太白爬过来,盘在许景昭另一侧手腕上,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有些好奇,“师尊平日里喜欢弹琴?”
“略通。”
许景昭了然,师尊的“略通”,那必是精通。
宴微尘说完,视线又落到许景昭脸上,“想学么?我教你。”
许景昭视线落到那玉白琴上,顿了下慌忙摆手,“师尊,我……我不行……”
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压根就学不会。
宴微尘修长指节搭在琴弦上,“过来。”
他推辞不过,只好走上前去,端坐琴后,宴微尘坐在他旁侧,长臂轻舒,广袖垂落,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他手背。
但又没有靠他太近,两人之间尚有距离。
宴微尘虚虚笼着他的手,拨弄了一根琴弦,琴弦铮鸣,发出一声轻响,“琴有七弦,此为一弦。”
师尊声线清冷如玉振,听到耳朵里像是叮咚冷泉,比自己刚刚拨弄出的噪音好听多了。
至于师尊在讲什么,许景昭完全听不见。
宴微尘说完,手掌引着许景昭又拨了根琴弦,“二弦,指尖要……”
许景昭开始走神。
宴微尘好像体温要低些,但师尊的手却是温热的,暖意透肤而来。
他视线落到琴弦上,琴身周边泛着灵光,师尊的手覆在他手背,师尊的手掌比他大,指节也要长一些,几乎将他手全然笼住。
这双手……许景昭恍惚着,忽然浮现出小满跟他十指相扣的画面,他吓了一跳,手指尖一抖,泄了声尖锐的琴音。
许景昭骤然回神,蹭的一声站起身来,闷声道:“师尊,我……我不喜欢琴……”
因为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学起来如魔音贯耳。
许景昭垂着脑袋,“小时候学过音律,气走了三个先生……”
他手指搅在一块,越说越小声。
宴微尘浅浅笑了下,收琴起身,“无妨。”
反正他也不常用琴。
许景昭觉得自己该走了,抱起不太白,“那……那师尊,弟子先回去了。”
“嗯。”
不太白蔫蔫地趴在许景昭的肩膀上。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师尊,它不需服药么?”
闻言,宴微尘跟不太白对视了几秒,不太白吐了吐信子,蛇瞳竖起,这一人一蛇都不喜欢苦药。
宴微尘本想回绝,却听许景昭担忧道:“不服药,会不会好得慢?”
他当即改了主意,“稍后遣人送去。”
“谢谢师尊。”许景昭脚步轻快,服了药不太白的病总会好的更快些。
不太白扭头朝宴微尘无声嗤鼻。
许景昭回到自己小院,他刚摹了两张符纸,就有殿侍将药汁送了过来。
黑乎乎的泛着苦涩的味道,嗅着有一丝甘草的味道,但是不多。
许景昭光是看着瓷罐药蛊就觉得舌根发苦,他忍不住舀起一勺尝了尝,顿时整张脸皱作一团。
苦,太苦了。
许景昭吐了吐舌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压下去。
他端着药蛊来到不太白跟前,语气温和,“师尊说你生病了,服药好的快。”
不太白尾巴尖都炸了起来,刚刚它就看到许景昭试药了,它才不要喝,它身子一窜,想要爬到房顶,许景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不太白的尾巴尖。
“必须喝。”
许景昭捏着汤匙想要将药送到不太白的嘴巴里。
不太白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它身子在许景昭手里翻滚,蛇身扭动间,啪嗒一声,尾尖扫到了药蛊上,将那药蛊打翻,药汁泼溅,还好许景昭反应快,救回一半。
但他衣襟却已染满深褐药渍,泛着浓郁又苦涩的药味。
不太白见闯了祸,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给盘起来,内心愤愤,都怪宴微尘,为了留许景昭在玉兰苑,非说自己生病。
许景昭放下药蛊,叹了口气,点了点不太白的小脑袋,“药还是要吃的,一会给你吃糖。”
可他周身药气浓重,他蹙眉嗅了嗅,几乎腌入味了。
他带着不太白走到屏风后的里间,里面有玉质的浴桶,可以装下两个许景昭,他将里面蓄满了水,又用灵力加热了一遍。
顷刻间,里间升腾起雾气。
许景昭略带嫌弃地将那身黑乎乎的衣裳扒下来,丢到一旁,解开腰带,褪去外衫,里衫,里衣……
不太白从一堆衣服里钻起来,攀上屏风,它刚直立起身子,便被雾气迷蒙间一片白色摄住心神。
好白,好像在发光。
除去头上的那一根发带未解,身上不着一物,墨发披在身后至腰际,再往下,是圆润的……
不太白脑子发懵,晕乎乎地往下掉。
许景昭刚踏进浴桶,便听啪嗒一响,水花轻溅。
嗯?不太白掉下去了?
许景昭立马伸手把它捞了出来。
另一处,宴微尘刚来到仙执殿,下一秒,忽觉眼前恍惚,身形不受自控。
再睁眼,周围带着温热的雾气,朦朦胧胧。
宴微尘视线聚拢,正见许景昭面色红润,眼带疑惑地望着他。
许景昭发丝有几缕被打湿,贴在脸颊,鼻尖上出了晶莹汗水,那张脸洁净得像是出水芙蓉。
宴微尘借着不太白的身子视线微微向下,波光漾动间……
他骤然身子一僵。
许景昭……在沐浴?
水色清透, 隔着涟漪将下方一览无余。
除去现在令人脸红的景色,方才不太白瞥见的那抹白色也在脑中挥之不去。
“啪嗒。”
一滴水色溅在水面,淡淡红色晕染开来。
许景昭捏着不太白, 整个人都怔住了, 蛇这等冷血妖兽,竟也会流鼻血?
宴微尘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微微一僵。
许景昭诧异了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衣衫不整,径直踏出水池,匆忙披了件外袍, 抱着不太白快步而出。
宴微尘猝不及防,借着不太白的身子贴紧那光滑肌肤,原本就不清明的脑子更加晕眩。他定力惊人, 从来不会为色所惑。
但不太白它化的蛇形……蛇性本淫。
不太白被他抱到外间,然后被放在桌面, 许景昭拢着衣袍匆匆端来一碗汤药, “一定是没吃药, 吃了便好了。”
宴微尘刚回神,一勺泛着苦涩的药汤就抵至唇边,苦的令人发慌。
宴微尘:……
他刚刚为什么会同意许景昭给不太白喂这个东西?
“喝。”许景昭吐出一个字。
宴微尘犹豫了下张嘴,才咽下一口,不太白畏苦的身体已下意识吐了出来,药汁溅上许景昭才披的外袍, 又弄脏了。
许景昭颇为嫌弃这苦药味,他把不太白放在一旁,褪去衣服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他并未避讳不太白, 袍子里面是空荡荡不着一物。
宴微尘身子僵了下,匆忙移开了视线。
身后传来布料窸窣的声响,过了一会许景昭才走上来,他刚走近脸色就变了,伸手将不太白抱了起来。
“又流鼻血,竟病的如此重吗?我带你去找师尊瞧瞧。”
说罢,他抱着不太白直奔旁侧小院。
宴微尘闭了闭眼,意识从不太白身体里抽离出来。
再回神,仍是空寂的仙执殿,桌案上是癸九一早送来的信件,其中一封印着春隐门特有的标记。
宴微尘揉了揉眉心,指尖刚触到信纸,殿外便响起急促脚步声,他手势一顿,下意识将信压在最下。
“师尊。”许景昭跑进来,面上焦急。
宴微尘面色沉静起身,“怎么了?”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走上前来,急切道:“师尊,它流血了。”
说着他就把不太白举起来。
不太白刚从晕乎乎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看到宴微尘放大的脸,没好气的打了个响鼻。
许景昭因为着急过来,面色还带着几分红,他已经换了身衣裳,周身也包裹的严实,唯有细白脖颈跟手腕露在外面。
宴微尘视线落到他面颊上,在那沾湿的几缕发丝上顿了下,旋即移开视线,神色略显不自然。
“无妨。”
“无妨?”许景昭犹犹豫豫的捧起不太白,“可是师尊,它流血了,真的没事吗?”
“而且流的是鼻血,蛇这种妖兽会流鼻血吗?用吃药吗?”
不太白拍打着尾巴尖,极其不满,真正流血的又不是它。
宴微尘静默了一瞬,“无事,不用。”
许景昭稍稍放下心来,师尊说不用那就真的是不用。
但他心里仍旧疑惑,“师尊?它这……是什么原因啊?”
宴微尘沉默的更久了,才道:“是春日到了,妖兽难免躁动,日后要避着它些,最好不要跟它同宿同眠。”
不太白闻言身子直立起来,有些不满的看向宴微尘,尾巴尖不满得重重拍打了两下。
“啊?”许景昭有些震惊了,“可它还是一条小蛇啊。”
宴微尘收回了视线,“它不小。”
“日后只需要静养就好,看来它不喜欢服药,也莫要强喂了。”
“哦。”许景昭点头应下,那看来就没有多严重。
他应完,歪了歪脑袋,看到桌面上有一沓符纸,面色一喜,“师尊画了新符吗?”
他不禁往前迈了一步。
宴微尘身子一闪,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动声色开口,“日后再说,今日有事要忙。”
“哦,那弟子先不打扰师尊了。”
闻言,许景昭虚行一礼,带着不太白出了仙执殿。
宴微尘站立在原地,直到许景昭的气息消失,才回身走向案前,他垂眸望向桌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殿主。”癸九踏进殿内,恭敬行礼。
宴微尘收了视线。
许景昭带着不太白回了院子,把它放到桌面上,语气幽幽,“不太白,你已经是条大蛇了,以后不能跟我一起睡了。”
不太白仰着脑袋,扑通一声又弹跳进许景昭的怀里,还讨巧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的又想起来话本子上的话,“不太白,话本上说蛇有两个?你也是两个吗?”
不太白身子僵硬,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
许景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真的很好奇,他双指并拢,“我发誓,我就看一眼。”
不太白身子僵硬,这下说什么也不成了,它立马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向外爬去。
许景昭手一挥,直接把窗户关的严实,然后把想要逃跑的不太白拽了回来,连声哄道:“我没见过,就让我就看一眼。”
不太白想要变大逃出去,许景昭立马道:“你要是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毁了,我就不理你了。”
它只好憋屈的收起神通,被许景昭扯了回去。
许景昭抱着它,好奇的四处看,到底在哪里?
他按了按不太白的肚子没反应,又往下按了按还是没有,直到他碰到了蛇尾处,有一块特别的地方,他往下一按。
“唔——”
宴微尘蓦地扶住桌面,面色一变。
正在禀事的癸九声音一顿:“殿主?”
身体某处被人触碰,酥麻的感觉窜上来,气血翻涌,温热的触碰下带着轻微痛意,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受控制,宴微尘握紧了手,运转灵力压制住异样。
随后,他面色如常,“无事,此事往后再议。”
他衣袍一拂,癸九还没反应过来,殿内就只剩了他一人。
“真的有两个,小小的。”许景昭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不太白将自己蜷缩在墙边,扭着脑袋不理许景昭。
许景昭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我不就看了一眼,你就收回去了吗?还收得那样快。”
不太白尾巴尖重重的甩了甩,不想理它。
许景昭觉得好笑,正打算拿几块糕点哄哄他,房门忽被推开。
许景昭闻声望去,就见宴微尘立在门外。
他立马起身,“师尊有何事啊?”
宴微尘眉心微蹙,走上前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许景昭有些心虚,“没做什么啊。”
宴微尘走进屋里,看了眼蜷缩在墙角幽怨的不太白,微微拧眉,“不是说……让你同他保持距离吗?”
许景昭讪笑了两下,“师尊……”
他比划了下他跟不太白之间的距离,“确实很远啊。”
宴微尘沉默看着许景昭,终是无奈,他按了按眉心,“以后……不许碰它……那处。”
许景昭一惊,师尊怎么知道的?
宴微尘看着他震惊的模样,面不改色,“妖兽传音,他告与我的。”
相似小说推荐
-
贵族学院,但平民万人迷(apriu) [近代现代] 《贵族学院,但平民万人迷》作者:apriu【完结】晋江VIP2025-10-28完结总书评数:39760 当前被收藏数:1...
-
某年某月某日·晴(言肆熠) [近代现代] 《某年某月某日·晴》作者:言肆熠【完结】晋江VIP2025-10-21完结总书评数:80 当前被收藏数:452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