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石壁震动,带着轰鸣的回响,随着彻底打开,里面的景象暴露在两人面前。
前面是一道细长的走廊,两侧镶嵌着月明珠,并不昏暗,许景昭没有犹豫,走了进去。
裴玄墨心不在焉的跟在他身后,他情绪大起大落,现在濒临崩溃失控的边缘。
两人顺着长廊走过去,前面豁然开朗,前面是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密室,石壁上雕出格子,里面摆放着无数秘宝。
可许景昭却没看,目光死死的盯着前面那两道冰棺。
冰棺合拢,在冰棺上盘坐着两道晶莹剔透的骸骨,一个骨架稍大,另一骨架略小。
许景昭身子僵立在原地,血液从脚底开始向上冻结,在见到骸骨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猛然收紧,痛的他几乎要跌倒下去,这种血脉之间的联系让他顷刻间便明白。
这是他父母的遗体。
他不受控的扑上前去,嘴唇颤抖着,面色空白。
裴玄墨瞧着许景昭的表情,视线也落到那两具骸骨身上,一个惊愕的念头在他心里炸开。
许景昭已经听不到周边声音了,他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亲生父母就在他面前,只不过是两具骸骨。
并且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关了十几年。
原来他就跟他的爹娘隔着一道石门,却是他走了十三年才跨过来的天堑。
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去了仙执殿,师尊又帮他重塑了经脉,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被春隐门蒙在鼓里。
认贼作父,荒唐一生。
前面的两具骸骨盘坐着,像是在修炼打坐。
许景昭想再往前一步,却觉得脚步沉重,他极其艰难的靠近,身子却软了下去,跪倒在骸骨面前。
他眼眶通红,耳朵里鸣声一片,唇瓣颤抖着,
“爹……娘……”
可他喉咙里说不出来话,极尽全力去喊,却也只泄出一道气音。
豆粒大的泪珠从他眼眶滑落,他颤抖着手指,捧着那骨架放到自己脸上。
“阿娘,我是昭昭……”
“你认识昭昭吗……”
他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到骸骨上,又顺着骨架的间隙滴落在地面。
坠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
他任由泪水滑落脸颊,心里痛的不能言语。
骸骨晶莹泛着微光,冰冷刺骨,许景昭手上的血跟眼里的泪模糊成一片,一起顺着往下落去,滴落在地。
嘀嗒,嘀嗒,落到骸骨的手指,胫骨上。
他哭的太久,恍然间都觉得这骸骨有了温度,似乎还幻听到了声响。
“我的孩子,你怎么哭了……”
骨架上飘起一道极为浅淡的虚影,捧着许景昭的脸想要拭去那泪。
可她只是一道幻影,指尖轻而易举的在许景昭身上穿透过去,她怔愣了片刻,身子虚虚的抱住了许景昭。
“别哭,娘都心疼了。”
“娘已经等你很久了……”
许景昭要是不来的话,她就要消散了。
她呢喃着,指尖点在许景昭的脑袋,身子化为光点,温柔道:“别怕,阿娘跟阿爹在呢……”
许景昭泪水还氤氲在面颊,再睁眼,眼前忽的换了景色。
他抬手,看着自己如同孩童的手指,又看着四周变大了些的物件。
轰隆一声雷响,披斩在地面。
许景昭知道这里是哪里。
十三年前,南洲花溪村。
细雨初歇,空气里浮动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气息。
许景昭茫然的看着眼前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脑子里好像也多了些东西。
今日是他五岁生辰, 阿爹阿娘说明日就带他回春隐门。
因为许景昭出生时天降怪相, 阿爹阿娘算尽命数,知晓他五岁那年有劫难,春隐门位置大凶,恐会夭折。
所以他一直跟着阿爹阿娘生活在南洲,即无名姓,也不知道来处, 只有一小名昭昭。阿娘原本叫他小白,可他觉得这名字既不霸气又不威猛,转手给了邻居家叫没名姓的小孩。
直到前日, 他阿娘突然跟他说,他是中州春隐门的少门主, 他们要回中州去。
细风拉扯回许景昭的思绪。
院子里的秋千, 树下摆着的四方桌, 远处石块上划着剑痕,还有远处晾在竹筐里的松子。
许景昭手里还拿着一把剑,剑身上已经磨的光滑,剑尖有些钝了。
原本还模糊的记忆落到实处,他也觉得这院子熟悉起来。
屋子里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昭昭,是你回来了吗?”
许景昭浑身一僵, 这声音……他拼命想移动,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想回应,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直到“他”动了。
他看着五岁的自己利落地收剑入鞘, 雀跃着跳上台阶,声音清脆,“阿娘,要下雨了!”
门帘掀动,一个身着水青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袖口挽起,手上还沾着面粉,眉眼温柔如画。
许景昭往后看了看,又开口道,“阿娘,阿爹去哪了?”
穿着水青色衣袍的女子转过身,低着头在帕子上擦了擦手,边走边道:
“你那剑不是钝了吗?你阿爹一早就去给你选剑了。”
“正好明日要回去,顺便带些南洲的特产。”
那女子擦完手,抬头,视线落到许景昭身上,那双杏眸往下压了压,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拿帕子给他擦脸。
“又去哪野了,看这小脸脏的。”
许景昭盯着面前女子那熟悉的容貌,心脏停在最高点,呼吸一滞。
是钟岚衣,但又不是钟岚衣。
与钟岚衣一般无二的容貌,却更鲜活,更温暖,那双眼眸里盛着的,是毫不掩饰的疼爱,仿佛他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阿娘,外面要下雨了。”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又开口道。
钟婉棠望向天际,云层正缓缓聚拢。
她揉了揉他的发顶,笑意更深,“是要下雨了,去把院里的东西收进来吧。”
许景昭本该听话地跑开,可他只是仰头望着母亲,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怎么了昭昭?”钟婉棠蹲下身,仔细端详他的小脸,“在外面受委屈了?”
这不该是她儿子会有的表情,她这个儿子剑扎在身上都不带喊一句的,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许景昭突然扑进她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脖颈,像是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钟婉棠怔了怔,随即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笑道:“小昭昭今天是怎么了?”
下一秒,掌控权再次消失。
许景昭感觉自己被拽回那个五岁躯壳的深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站起身,扬起灿烂的笑脸,“没什么,就是想抱抱娘亲了。”
小小的身影蹦跳着冲向院子,“我去收东西啦!”
钟婉棠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失笑。
罢了,反正今日是他生辰,随他去吧。
许景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费力地搬起装满松子的箩筐,这时,另一双小手伸了过来,默默帮他托住筐底。
他抬头,看见一个脸上带伤的男孩,对方比他略矮些,身子单薄得像风中的芦苇,瞧着孱弱。
脑子里又多了东西,许景昭想起来了。
他叫小白,是邻居家的孩子,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意识错乱,重病在榻。村子里的村民都不喜欢他,说他不祥。
许景昭却没这么多规矩,他搬来后就成了花溪村的孩子王,对于这个备受欺负,跟他同龄的邻居哥哥,他直接担起了担子。
他拍着心口保证,“你放心,有我在,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许景昭也确实做到了,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小白就绝不会受欺负。
但或许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名字,他叫庄少白。
“你的脸怎么了?”五岁的许景昭拧紧眉头,小脸上满是怒气,“是不是他们又趁我不在找你麻烦?我找他们算账去!”
庄少白下意识地瑟缩,试图用小手遮掩颧骨上的青紫,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如何瞒得过许景昭?
他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他护着的人竟还敢有人动?!他“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箩筐。
“阿娘!”
恰巧钟婉棠端着备好的食材从屋内走出,将东西放在檐下的木桌上,她目光一扫,落在庄少白脸上,眉心蹙起,有些担忧,“小白?你脸怎么了?”
许景昭脸颊鼓起,手里拿着剑,“阿娘,他们又欺负小白,我去欺负回来。”
钟婉棠上前将那箩筐拿起,“去吧,晚饭前记得回来,今日阿娘可做了一桌子的菜呢,还有生辰面。”
许景昭眼眸亮了亮,“阿娘,记得跟我还有小白多加个蛋啊。”
钟婉棠莞尔一笑,“都有,小白,先跟我进屋,我给你上药。”
五岁的许景昭得了准允,单手抱着剑,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可跑到半途,他猛地捂住心口,小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与不适,“奇怪,心口怎么突然疼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又向前跑起。
任由他身体里十八岁的许景昭怎么呼喊,他都再也接收不到消息。
不,别去!不能去!
许景昭的神魂疯狂挣扎,却如同困于无形的牢笼,不能奈何半分。
不行,他一定要回去。
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他向外猛烈冲击,这股力量甚至影响到了五岁的身体,让他感到了阵阵头痛。
“什么东西……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幼小的许景昭烦躁地一挥手臂。
他奋力一挥,许景昭就感觉自己挣脱了束缚。
他的意识脱离了幼年身体,如同飘渺的孤魂,急速向家的方向飞掠,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第一滴冰冷的雨珠砸在干燥的青石上,溅起细微的尘埃时,许景昭已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院子里钟婉棠正切着菜,旁边放着已经揉好、等待下锅的面团。
许景昭身子顿住,在钟婉棠旁边还有另一道身影,跟裴乘渊一样的相貌,正挽着袖子,在一旁雕着萝卜小燕。
他想起来了。
他的阿娘,大名钟岚衣,小字婉棠。
他的阿爹,是裴乘渊,春隐门门主。
许景昭看着眼前这温馨和睦,眉眼柔和的父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里的,才是他真正的阿爹阿娘!那春隐门里的那两个……又是什么东西?!
钟婉棠将切好的素菜倒入滚水中,又接过裴乘渊雕好的萝卜小燕,连同那劲道的面条一同放入锅中翻滚。
清甜与面香交织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面条出锅,钟婉棠细心地将它们盛入碗中,最后在那色泽诱人的汤面上,盖上一个煎得金黄酥脆的荷包蛋。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快看,这次不错吧?昭昭一份,小白一份。”
裴乘渊端详两眼,认真点评:“色香俱佳,比上次更有进益,夫人好手艺。”
钟婉棠眉眼弯弯,带着小小的得意,“那是自然,这可是昭昭第一个正经的生辰呢。这碗生辰面还是我在人间学来的。”
裴乘渊含笑应和,他那张原本凌厉俊朗的面容,在钟婉棠身边显得异常柔和,两人看上去都极为年轻,风姿卓绝,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景昭的眉眼,便承袭了钟婉棠的温柔轮廓,是眼前这个真正温柔的钟婉棠,而非春隐门里那个刻意模仿的钟岚衣。
钟婉棠信心满满:“好了,先端出去,我还想再做些松子糖。”
裴乘渊端着碗的脚步转了个圈,严肃道:“不行,这等炒糖的力气活放着我来。”
钟婉棠噗嗤笑出声,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那一会儿就跟昭昭说是我做的,看他能不能尝出来。”
她在儿子面前是温柔的慈母,在夫君面前,却仍保留着少女的娇憨情态。
“都听夫人的。”
“好,那再放些梅子干进去提味。”
眼前的烟火气息太过温暖,熏得许景昭眼眶阵阵酸涩。
啪嗒啪嗒……
窗外的雨声变得密集起来。
许景昭猛地回神,不对!邪祟马上就要来了!爹娘必须立刻离开!
他焦急地冲上前,嘶声呐喊,“阿爹!阿娘!邪祟要来了!快走啊!”
然而,裴乘渊和钟婉棠依旧专注着手头的事情,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
许景昭急步上前,伸手想去拉扯钟婉棠的衣袖——
“阿娘……”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钟婉棠的手臂,没有留下任何触感,也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许景昭僵硬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碰不到爹娘,爹娘也听不到他说的话,而且他若想改变规则,就会受到规则束缚,像是一根根的玻璃丝,紧紧勒在他皮肉上。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碰不到人,他被排斥在法则之外,只能看着事情发生。
“不!不该是这样的!阿娘!阿娘!”
他拼命嘶吼,一次次徒劳地尝试触碰,却依旧如同空气。为什么……如果让他亲眼目睹这惨剧重演,那未免太过残忍!
忽然,钟婉棠动作一顿,侧耳倾听,“好像……是昭昭在喊我?”
裴乘渊正欲开口,院门外猛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两人面色一凝,瞬间放下手中事物,闪身而出。
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一头头顶双角的黄牛冲了进来,口吐人言,声音急促而惊惶,“门主!夫人!禁渊的封印……破了!乌玄惊……他跑出来了!”
裴乘渊与钟婉棠对视一眼,眼底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周身气息骤然攀升,方才还在灶台边忙碌的两人,此刻威压尽显,令人不敢直视。
钟婉棠利落地拔出腰间银剑,剑身泛着凛冽寒光:“相公,他还是来了。”
裴乘渊沉默不语,掌心一握,本命长剑已然在握,剑气森然。
黄守犁急得跺蹄,“门主,夫人!您二位快带着少主走吧!乌玄惊那魔头……狡诈无比,他积攒了两百年的怨力,此番出来,定是来复仇的!”
钟婉棠目光坚定,缓缓摇头,“我们不能走。”
这里有花溪村上百口人,在往外延绵千里都有人烟,放眼整个南洲,此刻能与乌玄惊抗衡的,唯有他们夫妻。
当年是他们亲手将乌玄惊封入禁渊,今日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天地间一片昏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钟婉棠看向黄守犁,语速飞快却不容置疑,“你去带村民撤离。”
“若遇到昭昭……告诉他,千万别回来!”
黄守犁面色复杂,终究重重点头:“是!”
他刚准备出去,就听到一声响彻天地的雷鸣,紫色闪电撕裂整片天空,映亮了天地。
前面小院被暴力推开碾碎,一道玄黑的人影立在前面,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黏黏糊糊的恶意。
“想跑?哈哈哈哈哈放心,一个都别想跑。”
许景昭死死盯着那道凝聚了无尽恶意的墨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刻出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邪祟之主,乌玄惊!间接害死他父母的元凶!
钟婉棠眉宇间傲然如霜,没有丝毫废话,银剑一振,率先化作一道流光疾冲而上!
她头也不回地对黄守犁喝道:“走!”
这句话是对黄守犁说的,但许景昭却感到神魂剧烈一荡,眼前景象模糊又清晰,再次被拉回了五岁许景昭的身体里。
天边还有未散尽的闪电,乌云黑沉沉的,像要挤压到地面里,让人无端感到窒息。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猛然被人抱住。
小小的庄少白脸上都是泪,整个人因为冰冷的雨水而发着颤,“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在南洲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中洲去?”
“你走了…他们又会来打我…”
“别走……求求你了……”
庄少白话语句无伦次,他并非真的那么惧怕他人的欺凌,他只是怕许景昭离开他,他知道许景昭不会任由他受欺负,他没有法子,只能想尽办法把小公子留下。
许景昭耐心哄他,“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小白你不要哭了。”
庄少白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里,他不要跟小公子分开,没见到许景昭之前,他总觉得自己活在阴沉地狱里,被人打被人骂,人人都能来踩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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