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白站在院子里,原本带着喜色的脸上僵住,瞧起来有些滑稽,连发带都垂了下去,没了精神。
他瞧着许景昭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又抬起了脑袋。
没关系,昭昭既然来了南洲,他总有办法将人留下。
许景昭不喜欢跟他说话,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着旁边的禁渊发呆,禁渊是一处很深的峡谷,像是两道山之间劈开的裂缝。
下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庄少白陪在许景昭身边,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只有当许景昭问他时,他才会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有些挫败开口。
“对不起昭昭,目前还没找到……”
许景昭仔细瞧了庄少白两眼,至于庄少白让什么找的,他不想问。
南洲的夜色总是来得早些,庄少白便将院子里外都点上了灯,一直延伸到院子里,他跟许景昭都不喜欢黑暗,这一点倒是相似。。
等到许景昭进了屋子,庄少白也下意识跟着走了进去。
许景昭倏然转身,目光清冷:“夜深了,不去歇息吗?”
庄少白停下脚步,无措地绞着手指:“我……昭昭,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景昭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庄少白觉得浑身发凉,他搓了搓手臂,“我可以睡在地上,昭昭……我不想一个人……”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有些怕,怕院子外的阴影随时随地会变成邪祟,怕南洲的寒风刮破漏缝的屋子,这都是他幼时最担惊受怕的事。
许景昭瞧着他,只是道:“很晚了。”
庄少白肩膀垮了下来,低头轻声道:“好……昭昭……”
许景昭关了门,庄少白独自站在院中,瞧着那屋子里的灯火逐渐黯淡,南洲的天气太冷,冻得他心口发凉。
许景昭睁着眼睛,看着床帐上的布料,耳朵里听着南洲呼啸的风声,心里却对院子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不能信,也不能心软,庄少白的修为现在跟他差不多,他有能力布下阵法隔开,亦或者是空着的屋子这么多,随意寻上一间便好。
他盯着那布帘,庄少白最擅长的便是以自伤来博取怜悯。
以前是,现在是,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许景昭闭上眼睛,封闭五感,把呼啸的寒风声屏蔽在外面。
一夜无梦,亦无眠。
次日,庄少白照常出现在许景昭面前,他似乎调整好了心态。
一身浅色的衣衫很素净,头发仅绑了一根同色的发带,扎了一个马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人的倒影,见许景昭走近时,眼眸弯弯,浑身洋溢着少年人的朝气。
一点都瞧不出阴郁的影子。
庄少白见许景昭出来,挥了挥手,“昭昭,用早膳了……”
许景昭垂着眸子走上前来,是稀饭跟灵果,加上几个灵草叶子做的饼子,这是以前在南洲时,常见的东西。
许景昭坐下,拿了碗勺规规矩矩地在喝粥。
庄少白坐在另一侧,手里捏着张饼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他尝什么都是苦的,吃什么根本没区别。
他托着下巴,辰时的阳光落在他面颊,他瞧着许景昭吃东西。
两人之间只有瓷器触碰的声音,庄少白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舒服地想要眯起眼睛,他想要的实在不多,就像现在这样便好。
但他好心情没持续多久,许景昭就放下了碗筷,“你该去做正事了。”
庄少白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都已经答应许景昭了,所以不能懈怠。南洲是邪祟聚集之地,身为邪祟少主,他自有手段探查此间蛛丝马迹。
但…他不确信许景昭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仔细回想,好像从未在许景昭面前表露过。
许景昭不知道那就是最好,毕竟乌玄惊做过的事,实在不能原谅,尽管他也恨乌玄惊。
庄少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许景昭站起了身子,他从不全然相信庄少白,他要亲自寻找。
出了小院,许景昭先是在周围转了一圈,禁渊周围灵力稀薄,不知道小小的自己怎么一路修炼到接近金丹的。
许景昭摇了摇头,将脑袋里的想法晃出去,用心感应,浩荡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地上的枯叶,埋在泥堆里的幼虫,躲在山里的妖兽,甚至还捉见几个行动迟缓的邪祟,没有神魂的气息。
他的精神力继续向外涌出,不知道蔓延了多久,他突然触及到一个物件,不能再往前了。
许景昭睁开眼睛,觉得有些奇怪,抬脚走上前去,顺手解决那几只邪祟,他顺着走过去,不知道触到哪里,却碰到了壁垒。
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但是许景昭就是过不去,是界。
庄少白以小院为中心画了界,这里被他所掌控,许景昭出不去,他就知道庄少白没有这么好心。
许景昭面无表情,拿出渡生剑砍了两下,剑势破除界之际斩了出去,渡生剑能过去,唯独自己出不去。
他收了剑,转身。
就看着庄少白站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双手环臂,正靠着大树,头上浅色的发带随风飘起,跟头发缠绕在一起。
见许景昭瞧了过来,他眼睛弯了弯,走上前来,假装不知道:“昭昭怎么在这里,是院子太闷了吗?”
许景昭抬眸瞧着他,“为什么设界?”
设了界自己就不好出去,难不成要把自己困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庄少白见许景昭面色不虞,语气里带着讨好,“昭昭,南洲邪祟颇多,万一有邪祟进门怎么办?”
“更或者要是有别有用心的妖兽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庄少白走上前来,为了表明自己的真诚,语气颇为无辜。
但听着像是指桑骂槐。
许景昭瞧着他的眼睛,视线落到远处,“你是指…玄清宗后山的那一只蛟妖吗?”
他语气淡漠,“它确实差一点让我丢了性命。”
庄少白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漆黑的眼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痛意跟惊恐,是他,是他把蛟妖引过来的,还故意让许景昭身上涂了吸引妖兽的药。
因为当时他确实存了除掉许景昭的念头。
但此时非彼时,当时自己动的那些杀意到现在成了钝刀子,正在一点点的割他的血肉,心里又酸又痛,他又想起来了……
昭昭被他害的差一点就死掉了,腿上身上都是血。
许景昭觉得自己并未刻意针对庄少白,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庄少白心里有什么,那不关他的事。
毕竟,这是事实。
庄少白脸色很难看,他指尖有些颤抖,张了张嘴,却只是道:“回去吧……”
竟是率先转身,看那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许景昭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庄少白,庄少白在躲他,或许是怕看到自己,脑子又会想起自己做的错事,无法面对。
又是一日过去,今日出去杀了几只邪祟外,一无所获。
院子里灯火次第亮起,许景昭站在屋子里,手里摩挲着仙执殿的令牌,他想要跟师尊传信,但毫不意外,仙执殿的令牌并没有响应。
消息也传不出去。
许景昭收了令牌,托着下巴席地思索,脑袋里把南洲好几处地方推敲了一遍,最后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要歇息时,门外传来庄少白低沉委屈的嗓音:“昭昭……今夜我能与你一起吗……”
他只是想靠近许景昭一点点,再一点点。
许景昭瞧着那扇门,没有说话,等过了两息,庄少白没有等到回应,跟往常一样,回到了院子里。
两人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心知肚明都未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庄少白的气息不见了。
许景昭抬手灭了灯盏,转身休息。
夜半时分,许景昭朦朦胧胧听到有响动,是他的屋子,一张符箓瞬间出现在他掌心。
门打开了,顺着凉风吹进来的,还有很淡的,像是刻意压制过的血腥味。
许景昭没有旁的动作,手心里紧握着那符箓。
庄少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站在了许景昭的床榻边,静静凝视着他。
许景昭眉心紧蹙,不清楚庄少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他克制不住想要睁眼时,庄少白动了,他瞧了一会微微俯下身子,坐在地面,靠在了床榻边上,脑袋小心翼翼蹭在许景昭手边。
随着他的动作,血腥气不可避免的又露出来几分。
“昭昭……你怎么把灯都关了……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庄少白枕着脑袋,“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宁愿自己去死……”
“昭昭……你想要我的命吗?”
屋子里只有寂静。
庄少白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昭昭,你别不理我…我快要疯掉了…”
“当知道你身份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恨我自己,这应当就是我的报应……”
庄少白本性冷漠,狠戾,除去许景昭,对旁的事物一概当做摆设,他善恶难辨,但也自食恶果。
那些酸涩的愧疚快要把他凌迟了,痛的他不能呼吸。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也只是抓住了许景昭的衣袖,“对不起……”
“昭昭,我不坏的,别不要我……”
夜色里,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除去许景昭,他实在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又或者他在五岁那年本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想要寻人的执念罢了。
可现在……他连最后的念想都要碎了。
许景昭醒来时, 依旧是自己一个人。
他在床沿静坐片刻,才推开房门,晨光熹微中, 庄少白仍坐在昨日那个位置, 姿态分毫未变,仿佛这一整夜都没动。
只是听到动静,他脑袋转过来,笑得很是乖巧无害。
“昭昭,你醒了……”
“嗯。”
许景昭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来情绪。
庄少白毫不在意许景昭的冷淡, 面上表情依旧带着喜色,许景昭只要出现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开心。
桌面上的摆着的东西精致丰富, 但许景昭只是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清粥,目光忽的抬起, “今日你没有事情做吗?”
庄少白没料到许景昭看过来, 愣了一下才道:“一会我就去。”
许景昭审视他片刻:“万莺儿来了南洲, 人在何处?”
庄少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容僵硬,紧接着他恢复如常,“南洲太大了,还在寻。”
“啪”的一声,许景昭放下玉勺, 目光瞧着庄少白慌乱的脸色,忽的开口,“骗我?我早在万莺儿身上留了后手,她在哪我能不知道吗?”
“撒谎都撒不明白……呵……”
庄少白的脸色忽的白了, 他有些紧张开口,“不……昭昭,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还没处理好,还没问出来伯父伯母神魂的下落……”
他心里慌乱,确实如许景昭所言,万莺儿刚潜入南洲时便被发现了,现在被控制在一处密牢,但是……因为他心里的某些心思,不太想让昭昭知晓。
因为昭昭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又要离开。他已经尽力在寻了,只是希望时间能变慢一点。
许景昭那双眼睛很通透,阳光落进来的时候像是清澈的湖水,但越往里面看,像是晕染了一层墨,带着深邃的淡漠,跟宴微尘的神态很像。
他没来得及在万莺儿身上动手脚,只是诈了庄少白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
“没有问出下落吗?”
庄少白垂着眸子,“还未……”
许景昭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不——”庄少白下意识阻拦,但许景昭看了他一眼,他就说不下去了。
在临近禁渊的另一处地牢里,阴冷潮湿,周围夜明珠泛着十分微弱的光。
万莺儿只剩了一抹残魂,困在锁魂阵里,神魂被逐渐消磨。
庄少白心里恨极了他们,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但这些许景昭并不在意,他只要一个答案。
万莺儿不知道时间,也听不到阵外动静。
直到那双白色锦靴停在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等瞧见许景昭那张脸,眼眸里带了怨恨。
许景昭身子背光,身上锦衣泛着光,恍如梦境,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万莺儿。”
万莺儿眼神怨恨,她到了如此地步,全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许景昭不在意她的眼神,他只是站着,身上气势就足够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反倒是万莺儿先沉不住气了。
“你是来问你父母的神魂下落吧,我告诉你,他们的神魂早就散了,哈哈哈哈……”
出乎她的意料,许景昭脸上毫无波动,他只是淡淡道:“距离春隐门事件已经一个月了,你知道裴玄墨的尸体在哪吗?”
“他到现在还没下葬,近日我在想怎么处置,让我非常头痛……”
许景昭说的不急不缓,万莺儿的笑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她原本以为按照许景昭跟裴玄墨的情谊,这件事基本上不关墨儿的事,许景昭会让人入土为安,倒是低估了他的狠心。
许景昭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声像是踩在万莺儿紧绷的弦上,“所以,我父母的神魂在哪?”
事情比许景昭想象的更为顺利,万莺儿死了,死在困魂阵里,人死魂消。
花溪村故居以南。
许景昭的父母散在南洲,当年跟乌玄惊对战之后,本就是强弩之末,又遭裴听河与万莺儿暗算,残魂散落于此。
当他再次站到这个地方,却依旧没有感应到任何的气息,他抬手将地面碎石击飞,下面土层掘地三尺。
但是却一无所获。
许景昭闭上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想,盘膝坐下身子,放空意识,控制着魂力化作光点在周身盘旋。
他这般灵力丰厚的修士,对于邪祟而言具有极强的诱惑。
庄少白察觉到远处蠢蠢欲动的邪祟,一个念头过去,直接碾除不少,有他坐镇,剩下的自然没有胆子。
许景昭心神放空,慢慢的,周围出现了一丝光点,试探着,好奇的攀附上来。
他呼吸一促,看着那些光点慢慢聚拢,逐渐形成两个明亮的光团,他们跟许景昭同宗同源,自然被吸引而来。
许景昭见那些光点收拢,小心翼翼的放起,神魂很碎,但幸好还在。
庄少白瞧着许景昭的动作,看着他将残魂收拢,看着他起身,他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开口,“昭昭,我们回去吧……”
许景昭垂眸,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自然也没有留在南洲的理由。
“你自己回去吧。”
庄少白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昭昭,伯父伯母的神魂需要温养……南洲灵气最是适宜,我早已备好安魂灵器……”
“南洲非我故处。”许景昭抬眼,“我要带他们回春隐门。多谢。”
说着,许景昭就要转身离去,他对庄少白不怨不恨,亦无感。
庄少白脸白的没有血色,春隐门里有宴微尘,他不想看到宴微尘,昭昭却执意要回去,他再次哀求:“非要回去吗?留在南洲不好吗?”
许景昭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向前走去。
下一秒,他忽觉有风,想要抵挡,却只觉颈间一痛,忽的失去了意识。
庄少白抱住了许景昭昏倒的身子,眼眸里各种情绪交织,他神色复杂的拥着他,手越抱越紧,“对不起,你为什么非要走呢?”
他将脸埋在他颈侧,声音发颤,“是不是宴微尘死了,你才肯看我一眼?都是他……蛊惑了你……”
庄少白将人紧紧抱着,目光在许景昭脸上流连,眼睛忽的抬起,望向远处。
宴微尘当然不放心让他跟许景昭在一块,这些时日,结界碎了一遍又一遍,庄少白的眸子变得冰冷,他怎么可能让宴微尘把人带走。
他眼神黝黑,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墨,“去,杀了他。”
邪祟跟宴微尘是死敌,宴微尘再强,但这里是南洲,他就是要宴微尘死。
许景昭再次醒来时,只觉得乏倦,他瞧着那素色的床帐,记忆渐渐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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