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对段令闻说一句:留在我身边。
又或者,若他当初能坦然回应段令闻的爱意,而不是存心逗弄他,故作没听清……
前世种种,他因骄傲自负而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最后造成这样的结果,他最该怨的人……是他自己。
景谡心口一阵钝疼,他缓缓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段令闻抱在怀中,“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前世,你有没有……娶其他的人?”段令闻艰难地开口。
哪怕这一世,景谡说过,此生只会有他一个人,可前一世呢?
前一世景谡是帝王,怎么可能没有其他人……
意识到这个,段令闻的身体倏然僵住,心口处沉闷得难受,他将手抵在胸前,想要推开景谡的怀抱。
“没有!”
景谡几乎是立刻回答,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因这个念头而再次逃离。
他沙哑着声音道:“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段令闻心口一震,沉默良久,抵在景谡胸前的手最终缓缓放下,他闭上了眼睛,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
…………
时间飞逝,转眼间冬雪初融,寒意依然料峭。
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连续几日,景家军内商议开春后即将到来的战事,荥阳、宛城、栖霞关等几地密信往来频繁。
其中一封信引起了景谡的注意,虞朝有意招安北方的刘子穆。
这在上一世中未曾出现。
但今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也许只是恰好在这一个时机,有人提出了这一件事情。
原本,景谡割让河北之地,让虞兵骚扰北境。至少,刘子穆会有所顾忌,不会大肆举兵攻打宛城。
但没想到,虞朝并不想与刘子穆为敌,这一下子峰回路转。
虞朝虽然式微,但毕竟是正统的地位,刘子穆未必不会接受招安。但这对景家军而言,便成了腹背受敌的局势。
有人认为,刘子穆若接受招安,与卢信的联盟不攻自破。这样,还能缓解目前僵持的局势。
也有人认为,刘卢联盟破裂,对他们景家军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困局,跳进了另一个更凶险的困局。
帐内议事刚毕,众人散去。
景谡问段令闻,如何看待此事?
段令闻揉了揉眉心,思忖着前世的走向。但很显然,这一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只能根据刘子穆的出身与性格分析一个大致可能。
刘子穆出身微末,他能在北地拉起这支队伍,靠的是狠辣的手段和实打实的利益交换。他恨朝廷,但他更想成为朝廷。
接受招安于他而言,是一条捷径。不仅能立刻摆脱叛军之名,更能借朝廷的旗号整合北方、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
因而,段令闻认为,刘子穆有八成的可能会接受招安,他们必须以最坏的可能来重新筹划。
他条分缕析地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景谡侧头望向他,看愣了神。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段令闻疑惑道。
还是说,他的猜想是错的,刘子穆并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可在他看来,对刘子穆来说,接受招安是利大于弊之事,若是把控得当,甚至能挟天子以令不臣。
景谡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
段令闻便继续分析东面的局势,一旦刘子穆接受招安,便意味着,卢信成了他手中的弃子。按理来说,在这样的局势下,景家军和卢信联盟反刘是最好的办法。
但卢信恨不得将景谡千刀万剐,在这样的形势下,要说服卢信,简直是难如登天。
那……既然说服不下,就不说服了。
两人目光对视,不谋而合。
三月上旬,刘子穆将与卢信联盟的几万兵马悉数召回。
此举无异于向天下昭示,他刘子穆已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而卢信自然而然成了他手中的弃子。
与此同时,景谡又派人到卢信后方散布消息,声称卢信在江淮称王,刘子穆必然会先剿灭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江淮王。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卢信陷入内疑部将,外失地盘的绝境。积虑之下,他忧愤交加,呕吐了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落千丈。
就在此时,景家军主动出击,抓住卢信军心动荡的时机。兵分两路,一路由段令闻率领收复瀚城,另一路由景谡率领,进攻后方虚空的丹阳。
内忧外患之下,卢信呕血旧疾复发,不得不仓皇后撤回防。
然而,景谡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之机。
趁刘子穆正忙于与虞朝交涉、无暇南顾的时机,景谡集结大军,以犁庭扫穴之势,席卷江淮。卢信连战连败,一退再退,损兵折将,最终只能率领残部,退守到大江之畔的广陵。
连续的惨败与忧愤,早已拖垮了卢信的身体。
退往广陵的路上,这位曾经叱咤江淮的枭雄,在颠簸的车驾中病情急剧恶化,未及入城,便已溘然病逝。
其子根本无法驾驭其父留下的混乱局面。
面对景谡穷追不舍的主力大军,以及已完成侧翼包抄的段令闻兵马,卢信部下最终人心离散。
八月下旬,卢信之子开城投降。
江淮之地,至此易主。
广陵,军营中。
夕阳的余晖将周遭染了一层暖黄。
段令闻站在马厩旁,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正耐心地喂着坐骑惊雪。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温顺地低下头,从他掌心衔走草料,发出呜呜的响鼻。
他不由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它的颈侧的鬃毛。
景谡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夕阳映衬着段令闻含笑的眼眸,一如当年。
似是若有所觉,段令闻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前尘旧事漫上心头,段令闻望着他,眼底情绪几经流转,最终轻轻勾唇一笑。
两人并肩缓行。
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后,两人的脚步霎时顿了顿。
那是一株百年桂花树,树上已经结了花苞,再过得半月便能盛开。
段令闻想了想,那时似乎是……花已经开了。
景谡将他抵在树下,他的背撞到树干,震得满枝金桂一颤,细小的花瓣落在二人肩头。
在被迫承受那个强势的吻时,段令闻先闻到的,是那抹甜腻的桂香。
这清香不过一瞬,便被全然夺去。
那时,景谡的吻技生涩得近乎鲁莽,带着强势的侵占,几乎要攫取他全部的气息。段令闻从最初的轻微反抗,到最后无措的接纳,唇齿间只剩下景谡的气息,带着铁锈般的甜腥味。
“实在是......差劲。”
“什么?”景谡转头看他。
话音落下,段令闻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微微侧过脸,耳根在暮色里泛起薄红,“没什么。”
景谡凝视他片刻,眸色渐深。他轻声问道:“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段令闻微微一怔,似有不解。
他尚未回应,景谡已缓缓靠近,唇瓣停在咫尺之间,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交错的声音。
自解开前世的误会后,景谡一直不敢逼得太紧,他想给段令闻足够久的时间来放下过去,除去相拥而眠,他们已经许久未曾亲近。
段令闻眼睫微颤,随即缓缓闭上了眼,任由那个吻落下。
唇瓣轻轻覆上,轻柔得如同拂过脸颊的晚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以及一丝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景谡极力克制着,用尽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反复地、轻柔地吮吻,去覆盖那段粗暴的记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某一刻静止。
段令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轻轻攥住了景谡腰侧的衣角,他的唇瓣微启,发出一声轻吟。景谡便顺势探入,像是渴望已久的靠近,带着无尽的怜爱,小心翼翼、缓慢而珍重地缠绕,交融。
暮色渐浓,桂花树下,两人身影交缠。
恰逢一阵晚风拂过树梢,一朵早开的桂花经不住摇曳,打着旋儿落下,擦过段令闻的脸颊落在他的肩头。
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段令闻接手整编卢信降卒已近十日。
这日, 阿侬在帮忙核对新附兵卒的名册时,嘴里半是抱怨半是嘀咕:“没想到卢信底下还有这么倔的人……”
段令闻未抬头, 只随口问道:“什么人?”
“好像是叫、叫……徐昂来着。”阿侬回想着,“这人可怪了,送饭过去他倒吃,派下活计也做,可就是不爱搭理人。”
“徐昂?”段令闻轻声重复,眼中掠过一丝思索。
这个人,他曾听景谡说过。
那时, 卢信要进攻江乘和丹阳两地, 而丹阳守将正是徐昂。景谡劝降, 徐昂或许是对腐朽的虞廷心灰意冷,又或许是想要再做出一番功绩,他便弃械投降。
而卢信底下亲信诸多,自然不会重用他, 这一晃已经四年过去。
很快, 段令闻便将徐昂的事情告诉给了景谡。
他想重用徐昂, 来对抗接受招安后的刘子穆。
徐昂原是虞廷的人, 对虞军的路数想必更为清楚, 可也正因他曾是虞廷的人, 段令闻的心中还有几分顾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景谡并未直接告诉他答案。
段令闻思忖片刻后,又问:“你会重用他吗?”
景谡模棱两可, “未必。”
被卢信漠视了四年,徐昂未必还有当年的心性。
当年景家军南下募兵时,他们只有一千人。即便景谡用人,却也是有心无力。他能猜到卢信不会重用徐昂, 但没想到,徐昂在卢信底下,直接成了查无此人。
再怎么说,徐昂曾经也是号令一方的大将军,在受了这么多的折辱后,其心性变得如何,景谡还真不清楚。
段令闻眉间忧色未散,“荥阳传来的密信说,刘子穆已受封镇国大将军、定安侯,不日便将挥师南下。”
他抬眸看向景谡,沉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若徐昂真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景谡道:“明日我派人先去见一见他,你连日操劳,此事暂且不必挂心,我给你揉一揉,嗯?”
说罢,他便起身来到段令闻身后,伸手按揉着他的肩颈。
段令闻思来想去,终究是放心不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景谡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嗯”,算是应了。
在段令闻渐渐放松下来后,景谡俯下身,灼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段令闻的身体倏然一僵,但没有抗拒。随即,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眷恋般停留了片刻,才缓缓退离开来。
之后,景谡并未再做其他过分的事情,只专心替他揉按着酸胀的肩颈,直到待他渐渐睡了过去。
景谡便将人抱回到床榻上。
暖黄的烛光下,他目光缱绻地看着睡着的段令闻。
终是没能忍住,他极缓地俯身,怕惊扰了熟睡的人,轻轻覆在段令闻微凉的唇上。
而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掀被躺在他身侧,长臂一伸,将人妥帖地拢进自己怀中。
次日,校场上。
段令闻循着阿侬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一个孤绝的背影上。
那人背对着他,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连背影都有些佝偻。
段令闻缓步上前,在他侧后方站下,开口道:“徐将军。”
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徐昂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后,他怔了片刻,随即依着旧日军中的礼节,站起身来,抱拳一礼,“段将军。”
段令闻神色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认出自己来。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直言道:“如今天下局势骤变,刘子穆受虞朝招安,其下一步兵锋,必指向宛城。我军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谙熟虞军内情,通晓北地兵势的将才。”
他话语一顿,又继续道:“徐将军对虞军路数了如指掌,可愿……效力于我麾下?”
徐昂的身体骤然绷紧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败军之将,苟活性命已是侥幸,不敢言将才二字。段将军厚爱,徐某……愧不敢受。”
段令闻见他推辞,又继续道:“我知将军尚有牵挂,如今长安在虞朝掌控之下,虽看似安稳,然时局动荡,终究非万全之地。”
“若徐将军不弃,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即刻便可派人前往长安,去接将军府中家眷出来,安置于荥阳。那里虽非故里,却可保他们衣食无忧,平安无虞。”
徐昂猛地抬起头。
沉默了许久。
徐昂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蒙将军不弃,只是,徐某尚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徐昂问道:“今日将军的赏识与重用……究竟是景将军的意思,还是段将军你自己的意思?”
四年前,丹阳城下,他曾受降。那时,他亦以为得遇明主,结果却是被漠视、被折辱的四年。
这几年,几乎折掉了他全部的傲气,他再经不起第二次的虚耗。
段令闻是景谡的夫人,还是一个双儿,这军中之事,未必由他做得了主。徐昂便以为,此番安排或许是景谡出于对段令闻的迁就,而非真正的量才适用。
若他再度倾心相托,换来的却仍是因人成事,乃至……因情施舍,那他那点残存的心气,怕是荡然无存了。
段令闻脸上并无被冒犯的愠怒,他不想解释,也无须解释。无论是“景谡的夫人”还是“双儿”的身份,抑或是他这双曾被视为不祥的异瞳,在如今的段令闻看来,都早已不是需要剖白自证的枷锁。
现在的他,能够坦然面对一切。
“是我。”
徐昂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卡在了喉间。他看着眼前的段令闻,看着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笃定,他忽然明白了。
佝偻的背微微挺直,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随即向着段令闻郑重地行了一礼,“徐某,愿听将军驱策。”
段令闻离去后,徐昂心中百感交集,正兀自出神时,一道温和的女声自身侧传来。
“徐叔。”
他循声转头,见一素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眉眼温婉,正是军中女医,覃娥。
覃娥快步走上前,担忧问道:“徐叔,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徐昂抬手看了看,就一道几寸长的伤,前两日不小心刮到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小擦碰,有劳覃姑娘挂心了。”
覃娥怔了怔,随即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他,“我这里有些金疮药,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徐昂望着她,心头涌来一股暖意,他收下了药瓶,感谢道:“多谢姑娘。”
说话间,他望着覃娥清秀的眉眼,那股模糊的熟悉感又一次漫上心头。他不禁开口问道:“不知覃姑娘是哪里的人?”
“天下烽火不断,我自幼便四处流离,早已忘记祖籍何处……”覃娥并未直接回答。
她抬起眼,对上徐昂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徐叔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徐昂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笑了笑,“许是我糊涂了,只是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很像我一个故人的孩子。算起来,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是吗?那还真巧。”覃娥垂下眼帘,袖中的手攥得紧了些,“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她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匆匆告别,“营中还有伤患等着,我先走了。”
覃娥走得急切,倒让徐昂觉得一头雾水,是不是哪句话冒犯到她了。
两人前几日才第一次见,那时,徐昂便觉得在哪见过这姑娘。覃娥见到他时亦是一愣,见到他手有擦伤时,覃娥便主动提出帮他上药。
徐昂沉思良久,只觉是自己多想了。
…………
又半个月后,大军凯旋。回到荥阳时,已经是深秋十月。
“叔父。”景谡回到荥阳,第一时间便是面见叔父。
景巡神色淡淡,“江淮一战,打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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