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说到一半忽地被亮起的墙壁打断,画面模糊,只能依稀看清三个人影围在一个放映机旁。
“嗯?我们不是没放糖吗?”伏一凌刚说完这话就被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定在原地。
“嗯?我们不是没放糖吗?”
眼前忽地一片眩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红字溢出的血。
“酣睡值…在掉。”他脊背被冷汗浸湿,看着画面里的一个人影抬起手腕传出声音。
“酣睡值…在掉。”
这画面里的人影,是他们三个。
“呲…呲啦。”
黑色的噪点将那三个黑影模糊,他忽地产生一种自己始终都被框在那片影像里的错觉,心中被巨大的恐惧冲击。
“严哥,为什么我们会被这个放映机投放?”
“严哥,为什么我们会被这个放映机投放?”这声音距离他话落,只隔了两秒不到。
严熵没说话,看着这个放映机沉思。
房间静得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同样,画面里的呼吸声也一下一下地传出来。
“喝药,伏一凌。”简子羽没有理会那句重复的话,攥着药瓶的手指发白。
放映机里没有糖,这画面不是放映机投出来的。
“咔哒。”
两人同时一愣,严熵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这个放映机给关了?
要是这一关几人跟着一起关进去不是完蛋了??
“先走吧,没时间了,这房间如果那个女人忽然过来我们可没处躲。”严熵面色平静。
看着他这个表情伏一凌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渊儿他们那边什么情况。”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严熵拉开门,目光定在排在走廊房间的门上。
“现在出去不得被她抓包啊,我靠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那笑声和白天不一样,渗人,鬼比怪物可怕啊,她是鬼吧!?”伏一凌搓着手臂,看着严熵走的方向一愣。
“严哥你走反了。”
“伏一凌,脑子上线但是没完全上线吧。”简子羽说完这句话便跟过去,手电的光挪走将他推进一片黑他赶紧追上去。
“啥意思?”
“大概率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走廊能看到对面发生了什么。”简子羽抿了一下唇。
“大概吧…”
那个放映机严熵关得太干脆,只是因为那个房间其实对面也有一个吗?
她沉沉地望着手里的手电,心中猛地掠过一丝不安,看着眼前的背影,那股不安被放大。
关放映机的严熵是不是严熵?
眼前的这个严熵,是不是真的严熵。
“严熵。”
那个身影一顿,没有回头。
“你怎么知道我懂这些?”简子羽咬着牙,藏在身后的手背泛光。
说你不知道,说你只是随口问的。
“因为觉得你懂。”严熵回头,笑了一下。
“又要对我下诅咒?简子羽,我可以死吗?”
伏一凌上前按住女生背在身后发颤的手,笑道:“我们先去看一下渊儿那边怎么回事好吗,虽然他和符车在一起但是那个女人到底什么等级我们都不确定,太不安全了。”
两人的手都在抖,严熵没说话,手搭在门板上静了半晌。
“简子羽,如果发现我会伤害岑几渊……”
直接杀了我。
杀了他,岑几渊也活不了。
氛围凝固,伏一凌笑得僵硬将这片沉默打破。
“开玩什么玩笑呢严哥,你怎么可能会伤害渊儿,不可能的事儿。”
没有回应,这句话带来的是更大的沉默。
“孩子,睡了吗?”
视线一片漆黑,走廊的摩擦声和敲门声传入耳中,岑几渊猛地拽住符车钻进了衣柜,没隔多久,门板被敲动,那敲击声仿佛敲在柜门上。
“吱呀——”
门被打开,沉重的拖拽声入耳,女人的声音尖细,轻轻哼唱着那阵童谣。
“睡吧睡,牙儿牢,旧糖化,新糖饱,第七颗,不吵闹,都在梦里咯咯笑……”
那阵童谣停在床前,紧接着传来的是被褥被翻动的声音。
“呵呵呵呵……”
布料被撕扯,让人脊骨发凉,岑几渊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压制自己颤抖的喘息。
“孩子,喜欢和妈妈玩捉迷藏吗?妈妈不喜欢捉迷藏。”
地上那阵摩擦声传远,浴室门被拉开,水声接踵而至。
“不在这里……”
那阵水声没有停止,“哗啦啦”地将岑几渊跳动的心冲了个冰凉。
那阵摩擦声又停在床边。
“不在床底呢,呵呵呵……”
黑暗中的感官被放大,那一声声摩擦声就像碾在岑几渊的皮肤上激起阵阵寒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符车。
这卧室没有地方可以藏,这个女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唰——”
窗帘被拉开,那声音还在低喃:“不在这里呢……”
柜门猛地一震,被撞开一道缝隙,月光投进来将岑几渊的脸照地惨白。
站在光下的女人不是白天那副温柔的样貌,那件围裙被臃肿的身躯崩开,她僵硬地挪动着身子,那张背光的脸被拉长,下巴被松垮的脸皮拖拽到胸前,她还在笑,只是那笑容扭曲变形,那笑是被强行扯坏又不可以摘掉的面具。
周身的血液在看到这张脸时凝固,胃里在翻江倒海地叫嚣,岑几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渗出的血牙齿打颤。
他不能直接用技能退到别的房间,符车还在这里。
怀里的男孩目光平静,只是望着那张脸出神。
他的妈妈死时好像没有笑。
符车抬头看着嘴唇发白的岑几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走。”
同一时间,柜门被缓缓拉开,女人的声音阴森可怖。
“在这里啊…”
下一刻符车将人往柜里一推,岑几渊错愕间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推进了墙里,他慌乱得起身刚准备回去被身后的人拽住。
“岑几渊,别去。”
他一愣,回头看着脸色同样不好的三人,拽住自己的是姜弘济。
“你们…你们没事?”岑几渊刚说完被强制灌了瓶药,他怔愣地看着对方刚给自己灌完药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那个怪物不会杀人,但是她…她。”江岭拽着晕倒的姜弘济双臂不停的发颤。
“她的乳汁会让人睡觉……会、会困。”
“乳汁?”岑几渊闻声才注意到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不明液体的姜弘济。
“姜哥他回来之后就让我们催吐,但是吐的太晚药效还是起了作用,我们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江岭面容惊恐:“这房间的隔音到了晚上就很不好,白天明明什么都听不到,他一直强撑着不睡觉听你们那边的动静,他说诅咒对那个女人没有效果,他的一阶诅咒用的时候被驱散了……”
“为什么会没效果?”岑几渊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扶住柜子才勉强站稳。
“如果她是怪物诅咒不可能对她没效果的,除非、除非她不是怪物,除非、她是鬼……”
“长成那样怎么可能不是怪物?”岑几渊打断道,他低头看了眼陷入沉睡的姜弘济,刚准备发动技能猛地脖颈一痛。
“贺飞尘?”江岭看着接住岑几渊的人,压着声音道。
“你把他打晕干啥啊?!”
“他在发烧,那个怪物如果不会伤害人那个叫符车的不会有事,顶多就是像姜哥一样陷入沉睡,但是岑几渊是个残影者,你忘记了吗。”
贺飞尘将人扶到床上,声音阴沉。
“这地方如果再多个鬼化的残影者,我们就都别想活了。”
“那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地把人打晕啊!”江岭手忙脚乱地帮人盖上被子。
“他要是醒了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哼,确实是会找你们算账的。”
空气中冷不丁出现一个女声把两人吓得魂都差点飞了,飞速地抱在一团瑟瑟发抖。
“呜呜呜我就说这个地方有鬼,那个女人也是鬼,这个鬼又是什么鬼啊呜呜呜呜……”江岭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哼哼哼,就你们这个队长是渊儿的死对头是吧,我给你一脚。”
两人一愣,这贱嗖嗖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借着月光江岭看着地上的两团淡淡的影子。
他又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姜弘济真的被那团黑影踢了一脚后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变成鬼了?”
“…江岭是吧,你比伏一凌还不聪明。”简子羽看着缩在角落的两个人叹了口气。
“你们拦住他是对的。”她扭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岑几渊。
“说好的不乱来的,那顿架真是白吵了。”
“你那也叫吵架?”伏一凌打断道:“谁家吵架吵一半把自己关在门里哭啊?”
“你有病吧。”
“嗯嗯呢有病,咋的咬我?”
江岭和贺飞尘一脸懵地看着站在月光下两团斗嘴的人影,面面相觑大脑出走。
什么情况?
“呵呵呵……”
隔壁传来的笑声将这场争吵打断,简子羽扭头望着那面墙。
“伏一凌,严熵的状况比想象中的糟。”
“嗯,”伏一凌坐到那张床上摸了摸岑几渊的头,却因为不在一个空间摸不到他的温度。
“他不会伤害渊儿的,绝对不会。”
一墙之隔,符车拽起床头边的刀翻滚躲开迎面涌来的液体。
“孩子,睡吧,睡觉牙才不会疼啊。”
女人的脸皮在移动中垂钓晃荡,被那些乳汁黏腻地粘在胸前。
符车垂头看着自己被溅到液体的手,那些白色的乳汁在他混沌地意识中逐渐变得猩红。
那是他妈妈的血。
他抿紧唇抬手将自己滚掉的帽子拽起来,紧紧盯着那张变形又熟悉的脸。
“孩子,乖,你不是妈妈的乖宝宝吗?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妈妈不生你的气,你只需要躺在床上睡觉就好,明天醒来,妈妈会奖励你吃一颗糖。”
符车忽然笑了,笑得突兀。
妈妈,你什么时候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攥着刀朝着女人冲去,刀刃在月下折射出一缕寒光,那截长到拖地的手臂被切断。
“啪嗒。”
掉在地上的手蠕动了几下,下一刻碎成几块肉块。
女人像是感觉不到痛,挪动着身子转过去看着伏在天花板角落的符车。
她笑容依旧:“孩子,你该睡觉的,乖,快下来,妈妈哄你睡觉。”
溅到脸上的液体顺着下颌低落,符车咬着牙将那阵困意强行驱散。
他声音平静,稚嫩,冷漠。
“妈妈,”那团黑影从角落冲来,刀刃直逼女人的胸膛:“你什么时候哄过我睡觉?”
“噗呲。”
月光投射,映在地上的影子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依偎,绘出一幅安然拥抱的母子景象。
符车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紧得青白,那双红瞳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这个孩子淹没。
“孩子,妈妈不生你的气,乖,你很困了,你该睡觉了。”
“滴答。”
血液顺着刀柄、手指,一滴一滴滚落,下一刻这刀被一股力道推进,直直插进那颗躲在胸腔里的心脏,符车愣住,这股力道不是自己的。
困意再也无法压抑,握在刀柄上的手指松落,他睁着沉重的眼皮看着这个女人将自己抱紧,搭在他后背的手轻轻拍打,他恍惚,觉得这拍打的节奏和力度熟悉。
“乖,乖…睡吧睡,牙儿牢,旧糖化,新糖饱……”
这声声童谣在耳边逐渐模糊,拉远,符车眨动着干涩的眼皮,声音沙哑。
“为什么不杀我。”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去死吗?
“妈妈不会伤害你……”女人用那张脸笑得当真算不上温柔,只是月光下那双被皮肤拉扯变形的眼睛好像被照地泛了光。
符车无力垂落的手指紧了紧,这目光,那个人从未给过。
骗人,妈妈一直想让我死。
“妈妈只是想让你睡觉,只有乖乖睡觉才是好孩子。”女人将他环得紧了些,动作却还是轻柔,并没给他压力。
这怀抱太冷,冷得让这个男孩发颤,那张惨白的脸上却忽地勾出一个笑。
骗子,我睡觉的时候你不止一次说过为什么我还没死。
女人还在说,手中的动作也不停,好像确实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乖乖睡。
“睡吧,做个美梦,做一个幸福的梦。”
骗子…骗子。
符车笑得无力,破碎,月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又匀进那滴泪一同砸落。
他做过美梦吗?那夜夜弥漫在耳边的诅咒、谩骂、哀怨的哭诉,句句求着神让他去死的低语,会让他入睡后做的梦是美梦吗?
“我睡不好,妈妈……”他轻轻低喃,唇角干涩于是他轻轻舔了一下滴在脸颊的乳汁。
你一直想让我死,我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意识模糊,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秒男孩忽地想起来这种轻轻拍打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是岑几渊,那是他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那样安抚他,拍他的后背。
很可笑。
很可笑……
她从未施舍过的抚慰,被这个怪物披着这张脸给予。
屋中陷入沉静,只剩男孩酣睡的呼吸声,女人笑着拔出那把刀将人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哼唱着童谣阖上了门。
月光洒在床边,投出一片阴影,那影子静默地立在光下,望着床上那团随着呼吸起伏的一小块隆起。
他抬手轻轻蹭掉男孩眼角的泪。
“晚安,好梦。”
噩梦成了残存的余韵,挥之不去,岑几渊撑在床上喘着粗气,一脸茫然地看着聚在沙发旁和两个黑影交谈的人。
惊醒的冷汗未干,胃液的灼烧感,坠入食道的失重感将他裹得窒息,他明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巨嘴里逃脱的,
这个梦重演了一次自己从那个怪物嘴里逃出去的场景。
“渊儿?”
岑几渊一愣,茫然地寻找屋中这声音的主人,他眼尾通红瞳孔蒙上一层水汽,被烧得面色憔悴,这幅样子让人心疼。
“这呢这呢,”伏一凌坐在床边,床垫被一片黑影压下一块凹陷。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岑几渊抬手摸索着眼前的人,确实是伏一凌的身形,他松了口气又问。
“严熵呢?严熵在哪?”
“他在隔壁。”简子羽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岑几渊…如果、如果严熵——”
“如果严熵知道你现在病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他会担心的。”伏一凌将这句话打断,抬手摸了摸岑几渊的头。
”符车没事,那个女人不会伤害我们,严熵也没事,你好好休息把这些事情交给我们,不要再想了好吗?”
攥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岑几渊咬着唇摇头:“那个女人为什么不会攻击我们,她是怪物啊,我们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可能,因为她是‘妈妈’吧。”坐在沙发上的贺飞尘叹了口气。
“我们对‘妈妈’的攻击,诅咒无效,因为她是‘妈妈’,她给我们做饭,检查,这房间布置成我们熟悉的样子,衣柜里的衣服全是我们自己的,即便入夜后变成一个怪物,但她也是‘妈妈’。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睡觉。”
“这里怎么不算是一个安全屋呢。”简子羽望着窗外的月呢喃。
“‘妈妈’庇护孩子,那钻头怪物无法踏入这片平原,这屋中只要不入夜就是一片温静祥和。”
但是‘妈妈’检查孩子的牙齿却还是溺爱地给孩子吃糖,明知那是上瘾的东西,有意克制,却还是被母爱冲昏了头脑,因为这里的孩子早就离不开糖了。
“伏一凌,你觉得水龙头里的凉水为什么是血水。”简子羽转身和他平视。
“这个‘家’”,除了我们带来的糖罐外没有其他糖了。”
血水从哪里来,孩子变成旧糖后又去了哪里。
“嘎吱。”
门被忽地打开。
“那个女人走了。”
这是严熵的声音,岑几渊攥着被角的手一紧:“你们去了哪?为什么现在都变成黑影了。”
自己的头被那个黑影轻轻揉了揉,床边传来的话却让他不解。
“你们得找到这里的放映机,我们大概率是回不来的。”
“我就说我们是被关在放映机里了!艹!”伏一凌急得跳脚。
“渊儿他不能离开你太久啊严熵,你太乱来了。”
“不。”简子羽打断道:“被关在放映机里的是他们。”
“啥?”
伏一凌的声音和沙发上的两人同时响起,江岭和贺飞尘面面相觑。
这俩人在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严熵,你很聪明。”简子羽笑了一下,靠在飘窗上和床边的人对视。
“我们从那些店里装的糖全是新的,整个镇子上没有旧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