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凌逸无关。”乐暥脸色一沉。
“那斐尔呢?”乐晗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我以前跟那么多人交往,你都能冷眼旁观,斐尔不过是个网络上认识的人,你却对他格外在意,甚至打算亲自进游戏会会他?”
乐暥喉结动了动,他看着乐晗充满审视和怀疑的眼睛。
“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他对你产生了威胁?他不止离我近,离你也很近…他到底是谁?”
这一刻,男人感觉前所未有的危机。
乐晗果然聪明,也足够敏锐,轻易就抓住最关键的那根线头,只要再进一步,稍加联想——
乐暥:“小晗,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他用冰冷的语气强行切断了那根联想的线。
乐晗闻言却笑了。
难不成这位天之骄子,也是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突然脱离什么剧情,有了自我意识?
“算了,”他摆摆手,“那些都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凌逸。
“小晗,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乐暥试图再度靠近。
这个动作让乐晗腿上的小猫瞬间弓起背,毛发炸立,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劝你,别再碰我。”
“…好,我不碰你。”乐暥依言放下手,“但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了。”乐晗顿了顿,纠正,“不,应该说除了小时候那点亲情,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喜欢。”
乐暥明显愣住,眼底的镇定终于裂开细纹。
“…你在说气话。”他声音有些艰难,却仍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笃定,“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突然消失…你骗不了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难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遇到事情只会逃避?”
乐晗摇了摇头,“好,就算你确信我喜欢你——行,我姑且假设这个前提成立,懒得再同你绕弯子了,不妨就把话摊开,也好帮你分析分析,看你铺垫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第一,你想告诉我,其实我们很早就是‘两情相悦’,只是你碍于乐家的恩情,不得不压抑自己,甚至要靠疏远和伤害我来掩饰真心?所以你有苦衷,而我应当为此感动。”
乐暥喉头一哽,“……”
乐晗说着自己先笑了,笑意讥诮而讽刺,“第二,你替我去联姻,在你看来是一场伟大的牺牲,而我理应感恩戴德,从此明面上做你的弟弟,暗地里…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
乐晗截断他的辩解,“那你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暥脸色瞬间惨白,镇定维持不住。
这些话太过直接、太过赤裸,像一把尖刀,将他内心深处不能明言、却又真实存在过的算计剖开,曝在无影灯下。
他无法反驳。
乐晗说的,句句属实。
乐暥甚至笃定,乐晗得知他的心意,会雀跃,会羞涩,会欣然接受他拟定好的安排,他们将进入新的关系,一切顺理成章。
因为乐晗曾经那样在乎他。
为他设下苦肉计,为他自断双腿。
为他找来形形色色的替身,那些人哪一个不像他?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可能?
乐暥张了张嘴,却终究无法再理直气壮说出什么。
确实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把他看轻了。
“如果…是我的方式不对…”
乐暥陷入沉默,可除此以外,他还能用什么方式?那个方式已经是他所能筹谋的、最两全其美的了。
他早已习惯在掌控中索取,更不得不习惯,做他的“兄长”……
乐暥的矛盾挣扎,乐晗显然不想了解。
他只觉得荒谬至极,再联想过往种种,更像历经惘然大梦,终于看透一切,疲惫无力,狼狈不堪。
和这样一个沉溺于自我悲情剧本里的人,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对了,”乐晗转动轮椅,最后侧过半张脸,“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件事,你最好别因此产生任何误会,以为我们之间还存在别的可能。”
电脑屏幕上,入侵医院服务器的进度条终于跳至100%。
乐晗调出备份资料,利用后台权限布下陷阱,让自己的假少爷身份,被伪装成是医院技术人员“无意间”发现,又“不慎”泄露出去。
后续走向完全在他预料中。
乐晗接到了季希的电话,“你在哪?你还好吗?我听说…我听说…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乐晗看着电脑右下角,他用爬虫监控的舆论,关于“乐氏”、“真假少爷”、“身世疑云”等等的词条正以指数形态增长。
而主界面上,游戏里,凤凰弑令正完成升级。
机甲悬浮于在兽群尸堆上空,装甲流光燃血,伟力遮天蔽日,宛如神祇。
火势不错,最好烧得再旺点,凤凰才能彻底涅槃。
乐晗勾唇,“我很好,季希,不用担心。”
他亲自做推手,秘密不再是先被捂住再爆发,而是从底层迅速发酵,等乐家察觉时,一切早已板上钉钉,人尽皆知。
乐暥早在事发当晚就先被召回,如今,乐晗也应“邀”来到这座大宅客厅。
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光鉴依旧,倒映着几个影子,分外压抑。
主位沙发里,乐秉国面色沉肃,不怒自威,唐声晚在他身侧,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看不出太多情绪。
陆雪宋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眉头微蹙,向来淡漠的脸上倒是难得流露一丝复杂。
而乐暥则站在窗前,背对众人望向外面。
当轮椅滚过地毯,发出微弱声响,他才侧过点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乐晗却完全没看他。
“小晗,你来了…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很意外,但乐家养育你这么多年,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唐声晚目光落在乐晗身上,乐秉国同样,从他进来的第一秒,就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我们商量过了,你以后还是乐家的孩子,跟从前一样,多养个儿子,对我们而言不算负担。”
这应该是真假少爷文里最圆满的结局。
乐晗诧异地挑了下眉。
确实,偌大的豪门,怎么可能养不起两个少爷,再来十个都不在话下,根本没必要取舍。
但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恩典,按照剧本,他们应该提出给他一笔钱,勒令他彻底脱离乐家,永远不准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彼时他惹人厌烦,现在他失去价值,结果都一样。
乐晗迎着那对夫妻的目光,没有半分怯懦,直接反问,“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其实又能有什么为什么?若真想,大可以说些“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还是家人”之类的场面话,冠冕堂皇的理由信手拈来。
但偏偏……
从养父母脸上,乐晗看不到一丝一毫,他们甚至连编个像样的谎言都显得不屑。
他们只是不悦地皱起了眉。
那神情仿佛在说:留下你已是施舍,还问什么为什么?
既然都这么明显,那他也不用顾忌任何情面了。
“我已经没有价值,不是吗?难道乐家预备下一步投身慈善,要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成年人?”
“乐晗!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乐秉国动了怒。
乐晗无所谓地笑笑,捕捉到唐声晚在他提到“毫无血缘关系”时,眼神几不可察闪烁了一下,随即视线飘向乐暥。
瞬间,他全明白了。
将自己这个假货继续绑在乐家,是为拴住乐暥,这个他们精心培养、如今却可能因身世曝光而离心、甚至反噬的“继承人”。
他这是成了人质啊。
乐晗心底冷笑,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乐秉国开口,不容置喙,“小晗,你要记住,乐家能给你安稳,也能收回一切,安分守己,对大家都好。”
这话看似是对乐晗,但那警告意味,一语双关,分明也同时直指窗边那个沉默的背影。
乐暥肩膀颤动了一下,仍未转身。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
陆雪宋全程旁观,看着乐晗的眼神愈发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仅是抿紧了嘴唇。
这些人大约各自打着算盘,没一个省油的灯。
但都与他无关了。
乐晗今天肯亲自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
只不过现在看来他“被需要”了,乐家不会轻易放他走。
想到口袋里的银行卡,乐晗决定改变策略。
他脸上冰霜消融,牵起一个堪称乖巧的笑,“我知道了,抱歉,刚刚是我不懂事,情绪激动了,以后我会安分守己,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乐秉国和唐声晚对视一眼,对这个“懂事”的转变显然颇为满意。
两人相携离开,经过乐暥身边时,递去一个带着明确警告意味的眼神,唐声晚随即对陆雪宋道,“雪宋,你跟我们来一下。”
陆雪宋从沙发起身,与乐晗视线短暂交汇。
那一瞬间,乐晗居然朝他笑了下,挺轻快的那种笑,陆雪宋一怔,领会到他的意思。
——我们两个,还挺有缘分的。
游戏里纠缠不清,现实还有这种因缘际遇,可不是有缘?
乐晗一向很会调理心态,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颇为随遇而安。
等乐秉国三人走到客厅门口,还没完全离开时,乐晗转动轮椅,略微提高音调,仿佛随意地向凌清荣问道,“凌叔,凌逸在吗?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有些事我自己处理不了,想找他来着。”
果然,一听到凌逸的名字,乐秉国脚步顿住,“凌逸回来了?怎么没见他去总部报到?”
凌清荣脸色微变,但立刻恢复如常,恭敬道,“回先生,是临时有些急事,我委派凌逸去处理了,我会督促他尽快结束,回总部任职。”
乐秉国未置可否,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凌叔?”乐晗装作疑惑不解。
他追踪凌逸的手机信号,最终定位显示在主宅。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今天根本不用亲自踏进这里。
凌清荣只得继续解释,“抱歉少爷,凌逸现在在办的事确实性质有些复杂,期间不方便与外界联系,让您担心了。”
“没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任务再忙,他总要回家吧?我等他回来就好。”
凌清荣:“这…”
“凌叔,”乐暥忽然道,“去叫凌逸过来吧。”
凌清荣身形微顿,低头,“是,大少爷。”
客厅里只剩下乐晗和乐暥。
“小晗,你为什么会答应留在乐家?”
乐暥比谁都清楚,这座光鲜宅邸,就是个华丽牢笼,以乐晗的性子,他以为他会反抗。
“拜你所赐?”乐晗讥讽道,“你觉得在你说出那些话之后,他们还会轻轻松松放我离开吗?”
乐暥眼神一暗,刚想开口,乐晗就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你那些曲折心路和深情剖白,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不过…”
冷淡地勾了下唇角,乐晗笑得意味不明,“关于凌逸,或者斐尔…如果你有兴趣对我说点什么实话,我倒很愿意洗耳恭听。”
“……”乐暥站在轮椅边,垂眸看下来的眼睛深邃湛然,眉心一道浅浅竖纹,这坚毅冷峻的面相,像一块纹丝不动的大理石,丝毫看不出底下的情绪。
“不说的话,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乐晗不再看他,操控轮椅,径直离开客厅。
又回到这个房间。
阳台外,夜幕低垂,乐晗抬眼望向遥远天际。
某个晚上,凌逸驾驶直升机带他逃离这里,舷窗外就是那片跨越光年的星带,仙女座。
乐晗同样记得,双人拼图副本中,他一眼认出的也是仙女座。
“少爷。”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乐晗敛眸,指尖在扶手轻轻一叩,才缓慢调转轮椅。
凌逸站在门口,光影交界线将那道身影割裂出明暗两层,一身未散的尘屑在周围萦绕,染上朦胧黄晕。
他没有立刻进来,不过乐晗还是能看清他。
几天不见,熟悉的清俊面容带着疲惫,似乎刚历经奔波,还有些紧绷,但那双眼睛在触及乐晗的瞬间,迸发明显光彩。
凌逸已经在克制了,将深不见底的注视,浓缩为主仆重逢的欣喜。
他站在那儿,目光和煦温柔,意识却早已被篡夺,自动扑绕上轮椅里的人,从头到脚,细致又贪婪,仿佛巡视过每一个领地,弥补他离开的每一个瞬间。
对乐晗而言,只是几日小别。
但对凌逸而言,却是一场漫长放逐。
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强忍着不上前,将那人叼进巢穴,嵌入骨血。
事实上,如果不是换制服的这几分钟时间,他也不可能忍得住。
凌逸终于一步步走近,步伐沉稳。
他在乐晗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狭长红眸自下而上抬起,锁住乐晗的眼睛。
“少爷,我来晚了。”
乐晗也看着他,不躲不避。
“凌逸。”他叫出他的名字,语气平静。
两个人都很平静,仿佛当中的分别并不存在,只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日常。
但这两种平静又截然不同。
凌逸喉结不明原因地滚动了一下,他本能地垂眼,与乐晗长久对视需要强大的自控力,他现在储备不足。
“您洗漱了吗?需要我去为您准备?”
“……”乐晗视线落在凌逸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回答,“洗过澡了,还没洗脸。”
他语速有些缓慢,但凌逸仅仅压抑自己就已经很难,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疏解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想念。
向来警敏的人,这次没能及时察觉那点细微异样。
“那我去准备热毛巾。”凌逸说完就走向浴室。
乐晗注意到,玻璃上的人影在门口停顿半秒,才彻底进了门里。
“少爷,略有些烫,您试试手温。”
凌逸捧着毛巾回来,热气在他掌上蒸腾,他微微躬身,将毛巾递上。
看似寻常交接,乐晗也伸出了手,但指尖却没落在毛巾处。
它们碰到了凌逸的手指。
凌逸手腕一僵,呼吸窒住一秒。
“凌逸,我不是乐家的少爷,你知道了吧?”乐晗边问,手指仿佛不经意,顺凌逸指节,缓缓滑向他掌心。
凌逸抿唇,浑身血液争先恐后,涌向乐晗碰触的位置。
“…是的,少爷。”
“你知道了?还叫我少爷?”
乐晗指尖微凉,与凌逸掌心因紧握热毛巾而残留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少爷之前问过我…”凌逸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我是乐晗小少爷的管家。”
乐晗一笑,“倒是忘了,”他歪头,指甲在那掌心若即若离,近乎狎昵地、轻轻刮过。
皮肤被硬.物摩擦,窜起电流,凌逸条件反射想缩手,是长期隐藏秘密者被触及核心时的本能防御,但他硬生生止住这个动作,任由乐晗指尖在他掌心停留。
“不过…你好像并不意外?”
凌逸肩膀微微一僵。
他的注意被那只手吸引,这点反应猝不及防,自然流露出来。
乐晗清晰感受到手下肌肉瞬间的紧绷,他眼神闪动,滑过凌逸的脸,“看我说的什么话,你进来之前都已经知道了,要意外也早该意外过吧…”
凌逸悄悄攥住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毛巾,温度刚好。”
说完,乐晗若无其事拿起毛巾,凌逸半摊开的、没戴手套的右手掌心,那道伤疤依然清晰可见。
更早之前,游戏里,乐晗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只黑猫,提到松鼠鳜鱼时,他曾脱口而出“知道一个人,很会做这道菜”。
现在凌逸就在这里,他却并没有问他:既然是你下的厨,为什么不能大方承认。
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
凌逸对他好得…有点太“过”了。
乐晗坐在轮椅上,微笑着,视线慢条斯理,从上到下扫过凌逸。
那一瞬间,凌逸差点想关门,重新整理后再打开一次。
并非衣衫不整,他的礼仪教养,让他即使在私人空间,听到敲门也会立刻将自己收拾妥当才见人。
他只是……完全没料到门外会是乐晗。
就在不久前,氤氲浴室里,这个身影还在他脑海——脊背抵着瓷砖,温热水流从腰腹浇下,流向深处,再从曲起的指间滚落……
凌逸飞快闭了闭眼,强行将眼前衣衫齐整、笑容干净的少爷,和想象中那个被自己冲撞到七零八落、哀戚求饶的可怜青年,剥离开来。
刚想询问,乐晗先开了口,“睡不着,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