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的血还沒有流够,太阳还沒有落山,答矢八都鲁老贼,还有宽裕的时间,逼着城内城外的红巾弟兄再流一回。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云层,还有云层下正在摆放火炮的敌军,陈友谅咬着牙推断。
那是天完朝廷以每门六千贯的高价,从淮安军手里求购來的六斤炮。射程远,威力大,炮弹落处,周围半丈远就再也站不起來一个活人。然而,这批镇国利器全都被倪文俊带给了蒙元,现在反过头來,又开始屠杀曾经的袍泽。
西边的天空慢慢变成了暗红色,彤云被其所遮挡住的太阳烧出了一圈亮丽的金边儿。丝丝缕缕阳光从云朵的拼接处透出來,洒在周围烟熏火燎的丘陵上,给所有风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流苏。
一座座暖金色的丘陵,与城外不远处几条狭窄的溪水辉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静谧的金色世界。在世界的外侧,有几层铅灰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的,从天上到地下,飘飘荡荡。
那是倪家军的阵列经过时,用脚踩起來的烟尘。残酷的老天爷最喜欢开玩笑,在恶战即将到來之前短暂时间里,总会刻意制造出各种各样美丽的景象。而被所他厌弃的人类,则按部就班地,成为所有美好的破坏者。他们像蝗虫一般,成群结队地淌过小溪,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切色彩都变得黯淡,只留下丑陋冰冷的黑与白。
‘人类最大的本事就是自相残杀。并且乐此不疲。’下一个瞬间,陈友谅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得道高僧。冷静而又睿智。
他迫切需要这种冷静,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会活到这一轮战斗的结束,更无法保证身后的孤城,还有孤城深处皇宫里的那个暴发户,也能平安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内心深处充满了厌倦,他都不得不再度将手掌从城墙上收回來,高高地举起一面橙黄色的令旗,“每个城垛后留下一名战兵,其他人全都下去躲避火炮。沒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來…”
说罢,将令旗朝身边的亲兵怀里一丢,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敌楼。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沉闷的雷声贴着地面响起。紧跟着,天空中出现了凄厉的呼啸,“嗤…………………”“嗤…………………”“嗤………………”。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那是六斤炮的弹丸,穿透空气的声音,冰冷得令人绝望。再跟着,蕲州城的西墙开始晃动,无数破碎的石头渣子随着炮弹爆炸声溅起,将炮弹落地点周围砸得血肉横飞。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摆放在敌楼和左右两侧马脸上的六斤炮,迅速还以颜色。居高临下地射出弹丸,砸进城外进攻一方的炮兵阵地当中,将阵地砸得硝烟滚滚。
同样规格的火炮,同样规格的弹丸,同样配方的火药,甚至连双方的炮手所经受的,也是同一伙师父的训练,彼此之间本领难分高下。转眼间,城内城外,就打成了一锅粥。笨重的铸铁弹丸拖着凄厉的呼啸声,你來我往,夺走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将原本安宁静谧的世界,炸得支离破碎。
“呜――呜――呜”号角在炮弹轰鸣的间隙里,倔强地响了起來,沉闷而又苍凉。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倪家军的战兵开始加快脚步。枪如林,刀如雪,包裹着水牛皮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将头盔缝隙中的整个世界,震得摇摇晃晃。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站在敌楼顶层的瞭望手,扯开嗓子,大声汇报。“主攻方向还是西门右侧马脸。他们又带了大铳,很多很多大铳…”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数不清楚的大铳…”一名百夫长快步冲进敌楼深处,对陈友谅大声复述观察结果。“主攻方向西门右侧马脸附近。其他方向暂时沒看到敌情…”
“泼张,两分钟后,你带着咱们的火铳手上墙…”陈友谅非常冷静地朝外边扫了两眼,然后果断地命令。
“是…”绰号“泼张”的千夫长张必先站起身,抱着一个猪头大小的“金钟”冲出敌楼。
受淮扬方面的影响,如今池州红巾和蕲州红巾内,也开始流行以分钟來记时。而产自扬州的“金钟”,更被每一名高级将领视作珍宝。与沙漏、水钟、圭表比起來,此物非但精度高、计时准确,携带性也方便了许多。在作战之前与主帅手里的“金钟”对准一次,接下來只要发条拧足,一整天之内,双方就能达到协调一致。
“吴宏,让四斤炮装填毒药弹,制造烟雾,扰乱敌军炮手视线…”目送着泼张离开,陈友谅想了想,再度果断地拔出第二支令箭。
“是…”千夫长吴宏起身接令,毫不犹豫地就向外走。
随着参战各方对火器的熟悉,以及六斤炮的出现,早期从淮安军手里求购來的四斤炮,效果已经越來越鸡肋。但工匠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至少在陈友谅麾下,工匠们充分发挥出了各自的潜能,让频临淘汰的四斤炮重新焕发了青春。
随着千夫长吴宏的身影在城头上出现,很快,摆放在城垛后的四斤炮,陆续发起了轰鸣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数十枚猩红色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弧线,接二连三砸进了城外正在缓缓向前推进的队伍里。紧跟着,一团团暗黄色的烟雾从地面上涌起,高高地跳上半空当中。
“轰………”六个整齐的方阵,瞬间四分五裂。浓烟起处,每名被波及到了倪家军将士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佝偻着腰,拼命地咳嗽。烟熏火燎的脸上,眼泪和鼻涕滚滚而下。
第六十二章绝响中
“轰…”“轰…”“轰…”又一轮六斤重的炮弹破空而來,落在城墙内外,掀起大团大团的烟尘。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烧生成的毒烟,对倪家军战兵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却严重影响了更远处操炮者的视线。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准头,变得愈发乏善可陈,大部分炮弹连城墙都沒沾到,只在城墙内外的地面上炸出來一个个丑陋的大坑。
“快点,快点儿,不要慌,一个跟着一个…”趁着倪家军炮手的视线受到毒烟遮挡的时候,陈友谅的好兄弟张必先带领一千名大铳手,沿着马道快速冲上了城墙。
整个千人队,在跑动中,迅速分成了三层。第一层将士推开被炮击震得晕头转向的战兵,将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铁管子,顺着箭垛上面的射击孔,探出城头。
第二层将士迅速蹲下身体,将手中大铳护在两臂和胸口之间。第三层袍泽也学着第二层的样子,果断下蹲。头顶的盔缨,整齐得如盛夏时的麦田。
在朱大鹏所在时空的历史上,除了“我大清”这朵奇葩之外,华夏民族从沒拒绝过接受外來科技。朱重九所在时空,也是如此。当发现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后,几乎各路诸侯,都开始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火器。张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铳,就是所有产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军那样,一味地追求射击速度和准头,大铳的开发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盖面儿。每门大铳里头,可以装一两半到二两火药,枪口处再压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范围内,绝对是一扫一整片。哪怕是对方身上穿着双层牛皮甲,万一被弹丸射中胸腹等处,都很难逃过肠穿肚烂的命运。(注1)
“快,快,把受伤的弟兄抬下去。把这里的血迹擦干净…”紧跟着火铳手之后,则是一群衣甲鲜明的御林军。一个个惨白着脸,在队伍中的百夫长指挥下,快速抬走刚才炮战中受伤或者阵亡的袍泽。然后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泼洒地面,避免血迹影响其他参战者的士气。
敌楼和马脸等处,四斤炮的炮手们,则继续向敌军发射毒药弹,努力给进攻一方制造麻烦。而六斤炮的炮手们,则利用敌方的炮击出现停顿的间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给火炮进行强制降温。一个个动作有条不紊,层次分明。
“点燃艾绒…”张必先顶着一个表面涂了黑漆的铁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点燃艾绒…”“点燃艾绒…”“点燃艾绒…”他麾下的几个百夫长,轮流重复,接力将命令传遍整面西城墙。
手指粗细的干艾绒绳子,迅速被点燃。一股浓郁的清香在城头上涌起,驱散人血的腥气和动物尿液的臊臭。训练有素的大铳手们,将艾绒绳子轻轻朝各自的头盔护耳上一夹,然后低下头,透过箭垛的射击孔继续观察敌军,每个人的动作,都熟练无比。
““嗤…………………”“嗤…………………”“嗤………………”“轰。。。。。。…”倪家军的炮手们,显然不愿意让自家战兵单独承受压力。冒着误伤自己的危险,再度朝城墙上方倾泻弹丸。只是这一轮的炮击效果,还不如上一轮。几乎所有炮弹都脱离了预计目标,徒劳地城墙外侧的青石条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斑点。
“來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狠狠地打…”陈友谅快步冲上敌楼二层,冲着自家炮手大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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