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给本王挑的此等地方?”朱悦燿指着旁边的青袍官问道。
官儿忙躬身道:“蜀王长史府决定诸事,下官只是奉命迎接华阳郡王。”
朱悦燿忽然夺过了马夫的鞭子!那官儿见状脸色一白,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瞪眼看着。
不过朱悦燿总算还懂点规矩,并没有打蜀王府的官员。他忽然一鞭子甩过去,打在了马夫头脸上,骂道:“你这吃着朱家饭的狗东西!笑啥、有啥好笑,啊?”
“啊!”马夫一脸委屈地双手捂着脸道:“王爷,小的没笑,真的没笑……”
另一个白脸奴仆也一脸无辜地看着朱悦燿。白脸奴仆没吭声,搓了几下把手拿开,脸颊上赫然露出一道红印;如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白脸人面上的鞭痕是被误伤的。
朱悦燿的神情露出抱歉的样子,看了白脸奴仆一眼,继续斥责着马夫。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在旧宅邸不远处停了下来。“咳咳咳。”几声咳嗽传来,便见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年轻人、在几个奴仆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下了马车。年轻人身上穿着四爪团龙服,正是蜀王世子、华阳郡王的同父异母兄弟朱悦熑。
世子唤了一声,道:“你先进屋里去,在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别叫外人笑话。现在成都城兵荒马乱的,长史府的人一定只是疏忽了;你先住两日,我回府便在父王跟前,帮你求情换个好地方。”
假打!朱悦燿心里愤愤地暗骂了一句。
朱悦燿当然一点也不领情!他心道:瞧世子已经病成那样了,能活多久还不好说,饶是如此,世子还要强忍着在外人们跟前、装一下厚道宽容?
大家就是很推崇这些假打的东西,可世子能骗得了外人,骗得了自己的兄弟?朱悦燿早就看透了,世子一家子都爱装好人装人畜无害!
朱悦燿冷冷道:“世子只是说说罢了?”
“不会的,当然不会……咳咳!今天我就去见父王。”世子信誓旦旦道。
朱悦燿挥了一下手:“先在这儿住下,快扶世子进来歇着。”
世子摆手道:“你有那份心,我便欣慰了。听说你今天到成都城,这便来瞧瞧。你们初来乍到,待收拾好了,你来王府里叙话。”
蜀王府典仗打开门房,一众人便陆续进去了。
不多一会儿,白脸奴仆趁朱悦燿赶着去茅厕更衣,跟了上来低声道:“难怪王爷斗不过世子,刚才不仅高下立判,而且接下去、您还得吃个大亏!蜀王世子不用添油加醋,就把您今天的怨气牢骚到蜀王跟前一说,您觉得蜀王作何想法?”
朱悦燿气呼呼道:“别看世子年纪不大,他就是那种人,假得很!反正父王从来没不喜我,不多这一件事。只要换个好点的府邸,别那么丢脸就成了。”
“王爷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啊。”白脸奴仆道。
朱悦燿回头看了一眼,又指着白脸奴仆的脸,悄悄说道:“侯典仗,本王不是故意要打你。便是看在汉王的份上,我也不会如此待你呢。”
“没事没事。”汉王府侯典仗、侯海马上摆摆手,一副轻巧的模样,“王爷不用说,下官也知道的。”
宅邸上一众奴仆家眷忙活着安顿,收拾府邸。朱悦燿当然甚么也不用干,他很快找到了书房,走进去叫人磨墨写字。
侯海赶紧拿起砚台盛水进来了。
“沙沙沙……”侯海一边磨墨,一边小声道,“王爷就不想想办法?”
朱悦燿沉吟片刻,很快一脸恍然道,“你这厮一到华阳见我,我就知道你啥意思了。不过我觉得还可以等等,瞧世子那模样,像是长命的人?”
侯海不动声色地轻轻道:“世子不是有嫡子、名叫朱友堉?”
朱悦燿愣了一下,没有吭声。
侯海继续悄悄说道:“当年太祖皇帝喜懿文太子(永乐初,改朱标谥号‘孝康皇帝’为懿文太子),懿文太子崩,太祖也没说把皇位传给太宗皇帝哩。先帝太宗皇帝在世时,也很喜欢皇孙的……”
朱悦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有去反驳侯海,因为心里有数:侯海说的是实情。
侯海又道:“您的堂兄汉王,虽未曾与您蒙面,却对您的遭遇感同身受啊!”
“汉王有此感受?”朱悦燿忙问。
侯海马上一脸认真道:“当然。以前汉王南征北战立下多少功劳,可受到的对待,与王爷您可不是如同一辙?汉王每当提及华阳王,便是替您满心的不平。”
朱悦燿叹道:“天下人都道蜀王世子待人厚道,却不知他们有多虚假!总算有人明白内情,唉!”
侯海立刻俯首过去,“只要王爷现在投汉王,汉王保你做蜀王世子!时不可失失不再来,您可得想好了,此时若失了汉王的倾力相助,将来谁还会再为您说一句话?”
朱悦燿把笔毫干燥的笔丢在纸上,站了起来,把双手背了过去。
侯海便不吭声了,埋头“沙沙沙”地继续磨着墨,时不时抬头瞧华阳郡王一眼。
良久之后,朱悦燿转身过来,低声问道:“汉王真觉得我很委屈?”
侯海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若蜀王世子有个三长两短,蜀王却不让您做世子,天下还有比这更委屈的事吗?王爷寻思寻思,蜀王会替您请旨做世子?”
“将来汉王若做了皇帝,我便是有大功于朝廷……即便是庶子,做蜀王世子也合情合理罢?”朱悦燿紧张地问。
“当然当然!”侯海压抑着激动的模样,脸上有点红、让那道鞭印也似乎淡一些了,“您再想想令堂大人。母以子贵,若您做了世子,令堂还会屈居人下吗?”
朱悦燿听到这里,眼眶竟马上就湿润了,他哽咽道,“娘这辈子总被人欺凌、轻贱,真的好苦……”
侯海瞪着双目,仿佛意外地发现了一大堆金子一样,两眼琤琤发光!他赶紧抹了一下眼睛,可是仍然没能弄出眼泪,“下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娘,苦了一辈子,等她儿子当官了,她却……下官每想到此处,便心如刀绞。人活一世,可千万不能错失良机!”
朱悦燿一咬牙,沉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侯海脸上闪过喜色,立刻俯首过去,悄悄说起话来。
“万权?”朱悦燿瞪眼道。
“嘘!”侯海急忙把食指按在嘴唇上。
第四百零二章 偶然
提到万权,朱悦燿立刻觉得臀上、大腿上都在隐隐作痛。因为前年的那件事让他挨了一百大板子。
朱悦燿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可是仿若烙在了心头的伤、却还没好,或许一辈子也好不了!
万权是蜀王府护卫指挥使。朱悦燿未封郡王之前,他与万权在蜀王府里偶尔能见个面,仅此而已、原本没甚么特殊的交情。
不过万权有个侄女的丈夫,叫熊多汾,前年到了华阳县城,在朱悦燿跟前当差;于是朱悦燿与万权便多了一层关系。
那熊多汾十分有心思,又对成都城华阳县等地的大街小巷、声色犬马场所极为熟悉;遂把朱悦燿服侍得十分舒坦。朱悦燿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玩耍,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朱悦燿知道熊多汾是护卫指挥使万权的亲戚,所以时常留意着机会,不想太委屈了他。终于,驻扎在华阳县的千户武官病死,空出了个好位置。于是朱悦燿多方走动,把熊多汾放到了千户官位上。
未料此事极为严重!
蜀王认为此事不仅关系一个华阳县千户,还猜忌护卫指挥使万权;他怒不可遏,立刻把朱悦燿逮了起来,要交给朝廷治罪!朱悦燿事先根本没想到,就这么一件事,父亲竟会把儿子往死里整?!直到那时,朱悦燿才忽然懂得了更多东西。
他的生母金氏当场吓得晕了过去。金氏出身不好,原先在王府上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等她偶然生了个儿子才好过一点了。她就一个儿子,若是朱悦燿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金氏先是跪在蜀王房前苦苦哀求,接着又去蜀王妃与各夫人的住处,给人家跪着、低声下气地求情。待妇人们终于脸上挂不住答应了,金氏简直是见个人都会千恩万谢,甚么“当牛做马回报”的话也说得出来!
王妃、夫人以及他的兄弟们,来到蜀王跟前假惺惺地求情;蜀王的气消了一些,似乎也忍不下心不给朱悦燿活路。于是朱悦燿被痛打了一百板子,才被放了出来。
他的母亲金氏求人的事,朱悦燿都知道了。他彼时是身心剧痛,五味杂陈!
朱悦燿儿时与人打架、便被王府里的人唾骂过,贱妾生的!他虽然内心里一直暗藏着自卑,但又反复告诉自己是大明亲王的高贵血脉。所以他一向是最要脸面、最要尊严的人。
当他知道自己的亲娘给很多人跪着,说了各种自贱的话、好话说尽时,朱悦燿的心里非常恼怒,却又忍不住心痛、可怜、愧疚。
愤怒与自怨自艾,反复折磨着朱悦燿年轻的心。
朱悦燿无数次地做过美梦,当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亲王,会是怎么样的光景……他姓朱,美梦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实现。到那时候,他在蜀王府以及整个四川布政使司受人敬畏,那些欺凌过他的人跪在面前战战兢兢!还有王府上那些女人,恬不知耻地跑到他母亲金氏跟前说好话,把以前骂他母亲的话,都一句句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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