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女真猛安无奈应声,然后匆匆下楼。
高景山继续端坐阁楼之上,一时百无聊赖,却又忍不住去看身侧一个侍从,后者会意,赶紧俯首相询:
“都统可有什么吩咐?”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高景山微微叹道。“去寻那种带炉子的小炖锅,再寻一条鱼来,让厨娘准备一下……最后再去找高通事过来,说我要在这里请他吃鱼。”
侍从茫茫然应声,直接下去了。
都统有令,区区一个锅一条鱼算什么?片刻之后,炖锅便被摆上,鱼也被炖上,高景山又着人寻来一瓶蓝桥风月,但高通事尚未抵达,于是乎,这位金国行军司都统干脆打开了一份沾着血迹的最新一期宋人邸报,自斟自饮自用自观了起来。
然而,城外动静越来越大,高都统虽然稳坐如山,却也拦不住无数臣吏、军官、侍从往来不断。
“都统!”
忽然间,又一名年轻渤海猛安亲自来报。“宋军攻下南乐了!领头的是汤怀,渡河过来的是岳家军的中军!”
这下子,高景山终于诧异放下手中邸报,认真相询:“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南乐守将逃到了西城,没敢入城,却是在城下对末将汇报了这些。”这渤海猛安兴奋至极。“都统,岳飞的中军浪荡渡河,这是机会!”
“什么机会?”高景山状若不解。
“末将知道城防严谨,不可擅出,但末将愿意飞马去馆陶走一趟,连夜引阿里、杓合两位万户来援,吞下这支宋军!”渤海猛安犹然不觉自家主将的姿态。
“胡扯八道。”高景山无奈相对。“援军自馆陶过来城南,要么穿城而过,要么须两次渡过永济渠……无论哪个法子,有这个功夫,宋军早就摸黑撤回去了……你以为为何宋军只在城南将部队亮出来?”
这渤海猛安登时无言。
“而且,你以为我没有给杓合、阿里两位万户发信?”高景山继续无语相对。“今日天色阴沉,没有月光,但河对岸三处大的据点里却都有动静,隔河可闻,那时我便晓得宋军要做事情,就已经给两位万户发信,让他们四更做饭,天一亮起军自北向南替我扫荡一番城北,但却要千万小心不得黑夜过来,省得被宋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北面渡河埋伏……哪里要你来提醒?”
渤海猛安更是讪讪,更兼回头看到另一位渤海高氏出身的高通事抵达,立在阁楼楼梯内侧,也是尴尬,便当即叩首:“末将惭愧,不知都统准备万全,还请责罚!”
“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孰料,高景山居然真就挥手下令,进行了责罚。
渤海猛安彻底恍惚,愕然抬头……没办法,他只是客气一下啊,那个请罪是随口说的,关键是那句‘都统准备万全’啊!
高景山见状,愈发无奈,只能认真解释:“我不是罚你出这个主意,是我早有军令,四城和渡口的轮值守将不得擅自离城,你今日本该在城上才对,如何起了主意便亲自来见我,将我军令抛之脑后?”
渤海猛安彻底颓丧,只能老老实实叉手而对,任由两面甲士上来将他带下楼梯去领那二十军棍。
而这猛安一走,高景山却又含笑起身,来迎那高通事。
这高通事也立即拱手还礼,二人随即随意在阁楼上堆着那锅炖鱼坐下,这时候,高通事却才失笑:“外面兵荒马乱,都统好情致!”
“谈不上情致。”高景山喟然以对。“当日大没死的时候,我去出使东京,回来的时候在大名府外的黄河河道上相会,他在船上炖鱼招待我……今夜被宋军惊动,不知为何想起往事,却发现咱们渤海人物渐渐凋零,方才惊扰了高通事。”
那高通事闻言也是黯然,半晌方才一声叹气:“谁说不是呢?这些年轻人只晓得我们这些人小心老成,觉得我们保守畏缩,却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何如此?当日高永昌反,率渤海、高丽之众与太祖争辽东,一败涂地后,才有大挞不野兄弟、杓合、你我,入了金国军中,虽说渤海人在国中仅次于女真人一般,但咱们这些冒尖的却反遭忌讳……刚刚那个是蒲速越吧?大的长子?”
高景山反应过来,即刻颔首:“是,他在原本那个万户中不服杓合的管束,杓合无奈,请我调度了过来。”
“难怪,但何至于此啊?”那高通事继续叹道。“当日五人,他伯父大挞不野战死,他亲父大出言怨望,受贬守渡而亡,我在都元帅府中,只因都元帅原准备让我当希尹副手,做个宰执,便也被忌讳,若非你及时保我,也早就被杀鸡儆猴了。与之相比,乌林答兄弟,虽也都元帅的心腹,却因为是女真人,反遭任用提拔。还有温敦思忠这种小人,撒离喝、奔睹这些年轻人,更是因为出身太祖嫡系而轻易飞黄腾达,而你与杓合,却只是因为军中本有两个渤海万户的老底子,脱不开,才能继续存身,蒲速越这种年轻人也只能在这两个万户打转,没有施展的地方。”
原来,这高通事不是别人,正是粘罕心腹之一高庆裔,粘罕死后,赖高景山方存。
“不说这些了。”听到这里,高景山终于摇头。“大金国终究是人家完颜家的,咱们吃人家粮饷,尽职尽责,问心无愧便好……今日唤通事过来,不过是漫漫长夜,宋人又不让睡觉,不得不请通事陪我打发过去罢了。”
高通事,也就是高庆裔了,闻言颔首,便去端酒,但刚刚抬起一盏酒来,却又不免正色:“局势果真无碍吗?”
“且看东南渡口。”当着高庆裔的面,高景山终于坦诚,却不慌不忙以手指向了东南方向。“岳鹏举虽然年轻,却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也,绝非是做无用之功的人……我估计,他这是因为王伯龙不听军令,贪功现身,以及这边大征签军,猜到了四太子要领大军过来,所以一面收缩,一面准备走前奋力一搏……而此搏能不能成,不在城南耀武扬威,也不在城北如何潜行动作,却在能否引水军过此河口!”
高庆裔连连颔首:“故此,城南如何、城北如何,皆是虚妄,天色一明,馆陶大军南下扫荡,都是空置,只看水军是否偷渡河口?”
“不错!”高景山冷笑以对,也举起酒盏来。“不管南北,皆是疑兵、皆是佯攻,只有今日天色阴沉,月色被遮蔽,成绩河道偷渡才是真的。”
“可若是宋军不偷渡呢?”高庆裔似笑非笑。
“那我反而要四面出击,小心查探了。”高景山陡然一肃。“岳飞绝不是抓不住重点的庸将,也不是会浪抛军队的混人,更不是不能催动部属的虚帅……他这般动作,反而没有偷渡,必然有其他要害动作!”
话音刚落,东南处忽然哨声尖利,高景山与高庆裔对视一眼,却是齐齐释然发笑,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掀开锅盖,去用炖鱼。
炖鱼带起一片热气,将整个阁楼都弄得雾气缭绕,结合着阁楼外的火光,登时晦明晦暗起来。
PS:感谢新盟主彦祖祖同学。
第六十章 举火成炬
天色阴沉,月色被遮掩,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寒风,但本就是冬夜,寒冽之气不必多言。而就是这么一种情况下,黄河北道南岔口两岸,一场仅仅是双方战兵便实际上接近十万状态下的战斗正在进行。
但是整个战场却在晦明晦暗的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
河道东面的大名城与河道西面的元城,无疑是战场的核心焦点,双方主帅外加双方实际上的指挥部、中军营寨就这么隔河相对,双方前沿的直线距离可能只有六七百步,却因为一条大河的存在而不得不保持对峙。
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这条河的河道固然不会轻易缩减,但其中的河水却越来越浅,而且越来越有可能彻底封冻,使之反过来成为通畅大道,随时随地成为逆转战场局势的关键。
两城往南去,宋军中军不下万余众,数名统制官领军,在汤怀的总领下忽然渡河,弄得热闹非凡,声势极大……鼓噪声、喊杀声,外加大大小小蔓延了十余里的火光,形成了整个战场动静最大、最混乱,也是仅次于元城最光亮的地方。
但是,双方指挥官心知肚明,这里是最不要紧的地方,汤怀此次渡河过去,就目前来说,主要任务就是要搞出动静来。
往北去,虽然也有繁星点点的火光,但却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安静、沉寂的情状。
而双方指挥官也都清楚,这里是此战最终之根本,是蕴藏杀机的地方,因为再往北一些的馆陶境内,便屯驻着一支庞大的金军主力,他们引而不发,随时可以南下扫荡这片区域,并随时支援元城,而宋军想要攻城,必须要在这片开阔的地方掌握主动权,阻拦住金军援兵才有可能。
这个空当,本就是一种陷阱与诱饵。
往西去,也就是元城更西的金国占领区,火光渐次晦暗,到了永济渠那边,或者说黄河北道西岔那边,干脆没有一点动静与火光,宛如浓黑的背景一般。
可以想见,彼处原本密集的城镇中,在大多数丁壮都被拉走充当签军以后,面对东面的战火,会是何等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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