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来,赤眉已横扫中原,越战越勇,大概只要有敌人可打,他们就不会崩溃。
刘秀拿下了彭城郡,进入泗上——从二月到十月,大半年了,居然只拿下一个郡,在磨蹭什么?第五伦有理由怀疑刘秀在划水,你挂呢?欠费了?
但这也意味着,刘秀很能控制自己的欲望,精力放在夯实两淮江东基地上,谨慎地避开了与赤眉及齐王的冲突。齐王张步倒是不含糊,一口气吞了兖州好几个郡,吃成了胖子。
而先前不可一世的梁汉已形同灭亡,不必一一细述。
而马援则夺取了陈留郡,与赤眉小有交锋,但按照第五伦的计划,只将其挡在鸿沟以东足矣,马丈人主要精力在于练兵,巩固中原。
东方多事,第五伦已在陇右投入了大半年精力,如今仗打得差不多,群臣认为,既然歼灭蜀军无忘,战争已拖下去,皇帝陛下就不必在西边耗着,该带着主力回长安去,留少数人手镇守即可。
“否则大雪封山,我军主力将滞留陇地,明年开春方能东返。”
这意味着接下来三个月,若东方有事,第五伦甚至都没法支援。
万脩坚决反对,力劝道:“陛下,树德务滋,除恶务尽!”
“昔日夫差兵临会稽而不攻,终有勾践卧薪尝胆。”
“今日隗嚣兵力,强于会稽三千残卒,而背后更有公孙述支援,彼辈控制西县、临洮两地,就是想等陛下东归时,再北上重夺陇西,进取天水。”
万脩认为,在陇右的争衡,要么不打,要么就得打到底!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一旦氐羌有变,陇右就要成为一个难以痊愈的脓疮,一直烂下去了!
第五伦沉吟,最近眼皮直跳,他总觉得东方会出大事,确实有归去之意,此时却有人来报,说是蜀地使者,送来了一份檄文。
“檄文?现在才来?”
第五伦顿时乐了,先前他利用王嬿,让她下书痛斥隗嚣,顺便以“故太后”的名义,废除孺子婴皇位,也算达到了“挟太后以废诸汉”的初衷。
隗嚣本是名儒,文采颇佳,当初各家都发过讨莽檄文,但隗嚣的檄文比第五伦的还出圈,毕竟站在汉家立场上,遂得到各地士人广泛传播,相比之下,第五伦起兵片语不提“汉”,野心萌现,什么玩意!
只是陇右仓促应战,来不及在舆论上有所反击就败了,直到第五伦将全取陇地,倒是公孙述派人写了一篇《讨五檄文》作为反击。
“成家龙兴二年十月己酉朔。”
“故新魏成郡守第五伦,邀名养望,妄称孝义,然为人臣不忠,是为人子不孝也……”
开篇就痛斥第五伦背刺了王莽,加之不学无识,无术弄权,竟自诩五德俱全,简直是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顺便宣传了一下成家政权的符瑞。第五伦读到这直摇头:“文渊说,公孙述井底之蛙,妄自尊大,果然没有说错。”
不过这公孙述有一点和第五伦不约而同,他居然承认了新朝的正统性,黄承赤而白继黄,金据西方为白德,公孙而代王氏,符合正序。
但接下来,在檄文中,公孙述又以大豪强代理人自居,痛斥第五伦苛待关中豪强及河北刘氏,而公孙则要来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第五伦看明白了,公孙述这是想当接盘侠啊!眼看诸汉相继落败,成家颇想吸纳其遗产,这置东南方的秀儿于何地?
而最有意思的还是后面,公孙述指责第五伦欺汉家寡妇孤儿,秽乱汉、新后宫,尤其是将孝平太后&黄皇室主王嬿囚于宫中,迫其废除孺子云云。
群臣屏息,但第五伦是笑着看的,且津津有味,一点头疼之感都没有。
怎么欺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是夜宿龙床,还是大被同眠?
可惜就一句模棱两可,毫无细节。
第五伦读罢后,正色道:“身正则影正,身邪则影邪,这檄文上所言如此荒谬,智者自明。”
随行的众人,以及万脩等皆唯唯应诺,只在低头时相互看一眼,甚至有人嘿嘿一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些风言风语,也不全是无中生有吧。
当众人提议要不要也写篇檄文反击时,第五伦摇头:“公孙子阳和王莽一样,居其华,不居其实,予则截然相反,不学他,不敢与予二皇交锋,只敢躲在南方逞口舌之快。“
第五伦将目光投向万脩,同意了他的看法:“将兵锋推到祁山脚下,得陇而望蜀,就是对公孙氏最好的回应!”
那句诗,第五伦不配抄,但其中的历史教训,却得在心里一直念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
第468章 祁山
武德元年(公元25年)十一月上旬。
半月以来,魏军在第五伦定下“除恶务尽”战略后,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自上邽南下,在狭窄的铁镗峡谷和木门道追击敌军,因为铺展不开阵列,多遭伏击,魏军在谷道中拉成长队,每走一步,就得付出五条人命,而两条道路都长达百里。
西县的卤城之战,也是一场硬仗,双方摆开大阵鏖战,魏、陇双方士卒的鲜血撒在灰扑扑的卤盐矿上。
好不容易拿下了卤城,万脩放目南眺。
“那就是祁山么?”
祁山只是千里岷山的一条不出名支脉,多的是绵绵山脊,而少有拔群巨峰。但这儿也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以北是黄土高原,山都是秃秃的,视野还算开阔,但自此往南,山体却变得陡峭起来,针叶林也越来越多,将冬日的陇南染上了一层绿色。
万脩记得,在上邽军议时,第五伦对这小地方就颇为关注,嘴里总叨叨着什么“六出祁山”。
万脩最初不解,但在深入研究陇蜀地形后,却对第五伦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不愧是得了严伯石兵法真传,祁山,确实是陇蜀襟喉之地也!”
出祁山往东北走,通过魏军一路血战的道路,就能直达上邽、天水,进入陇上腹地。
入祁山往西南方向,是开阔的西汉水盆地,那里是直入羌中的通道,与陇西的另一端临洮、狄道连上。
从祁山直接往南,则可抵达成家政权控制的武都郡,扼住凉、益之咽喉。
总之一句话,成家这次北上支援,都以祁山为基点展开,自武都来时,西汉水虽然多有石木,但部分河道可以船运。且大军屯驻需要水源,于是祁山脚下,就作为粮草集散、大军休憩之地。
万脩还要去更前方看看,在他麾下做校尉的茂陵大侠原涉之子原初,却劝诫他道:“将军不该来此的。”
“陛下离开上邽时,千叮万嘱,要将军答应,好好养护腰上,不亲临前线,攻城略地等事,交给校尉们做即可。”
万脩如今独掌陇地一军,总兵力超过五万,手下好几个偏将,几十各个校尉呢。
但万脩坚持:“这一仗,我不亲自看着,不安心。”
他自问不能像陛下一般,运筹帷幄也能决胜千里之外,非得盯着,在第一线才能将事情控制于手。
离开卤城往南五里,一座巨大的建筑,伫立在万脩眼前,说它是山吧,略微有点小,说它是丘吧,却稍嫌有点高。坐落在田地之间,孤拔挺立,和周围的地质风格截然不同,好似半空飞来一样,显得特别醒目。
当地人说,过去根本没这玩意,这祁山堡不是天然形成,而是在一座矮土丘基础上,陇蜀联军依靠人工,一层层用锤子夯筑起来的。土山顶端还修着一圈城堞。
“锁钥。“
祁山堡便是通往东、南、西各们的钥匙,谁拿到它,谁就能掌握陇蜀的主动权!
而万脩又见成家龙兴大旗竖立于上,公孙述号称白帝,故旗帜色白,万脩遂笑道:“诸君觉得,这像不像报丧的哀布?“
“像极!”众校尉纷纷应诺,万脩对他们打气道:
“这预示着陇蜀败局已定,再过不久,吾等便能将五色旗插上去!”
……
万脩在眺望祁山堡,堡顶亦有人在遥望靠近侦查的魏军。
陇右大将杨广满面悲戚地说道:“一败再败,从陇山到天水,从萧关到狄道,最后是卤城、西县。”
“祁山堡若是不守,吾等就当真要离开陇右,离开故土了。”
与他并肩而立的蜀将荆邯说道:“这就意味着,陇军再不能退半步了。”
成家政权内部,先是有主守主攻两派,前者觉得公孙皇帝做一州之主挺好的,不必向外扩张。而主战一派里,也分南下、北进两派,南下派以丞相李熊为主,对跨有荆益念念不忘,北进派则是刺客训练大事荆邯在主导。
往往是北上派斥南下为“软弱”,南下党则喷北上为“冒进,赌国运”。
公孙述摇摆不定,但随着陇地的节节败退,他还是偏向了南下,将最初提议进取雍凉的荆邯派到祁山堡收拾残局。
屡败之后,杨广颇为颓唐,听着荆邯之言,有些恼火:“后退?放弃上邽,难道不是公孙皇帝之意么?”
“若吾等还在上邽,只怕早被魏军困死。”荆邯说的是实话,他曾提议疏通西汉水航道,让粮食走水运,如此可节省大量人力畜力,但此事非三五月可完成,如今祁山道依然难走,再送去两百里外的上邽,压力实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