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祁山脚下的西县、卤城就便捷多了。
但当放弃上邽后,随之而来的是陇军中成批成批的逃兵,他们对隗嚣、杨广彻底失望,宁可向魏军投诚,也不想去蜀地。
这就导致士气低落的陇军,在撤退途中,遭遇一连串的失败,退到祁山堡,只剩下数千人。
加上荆邯的上万蜀军,合计一万五千,对面的万脩,身边至少带着两万之众。
“兵非越多越好。”
荆邯宽慰泄气的杨广道:“放弃卤城前,带不走的粮食已被烧尽,万脩屯粮处在上邽,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转运不易。”
“我料魏军纵有那‘炒面’为食,也不过能持续十数日,便得退兵。”
守住祁山堡就是胜利!
这是公孙述对荆邯的口谕,作为马援口中的“井底之蛙”,这位皇帝做事果是虎头蛇尾。
“如何守住?”杨广反问荆邯:“祁山堡修筑仓促,七月开工,如今只夯筑完了主体,没有藏兵洞,我军有万五千人,不可能尽屯堡上。”
至于全开出去和魏军野战?陇人如今已失去了这种勇气。
荆邯有些尴尬,毕竟他督工时,优先考虑祁山堡将作为一个进攻型的基地,让蜀军进取陇右,但没想到盟友败得这么快,当他们奉行防守策略时,它太小了,不适合固守。
“只能如此了。”荆邯说道:“杨将军带着陇兵及半数蜀兵,共计万人,于堡后列阵,而我亲带五千人,守备于堡上,如此可互为犄角。祁山堡周围地形不宽,魏军若不欺近,则不能击将军,一旦靠近,堡上大黄弩等机弩,射程可遮蔽道路,魏军必遭重创!”
杨广思索后,也没有异议,二人初步定下了守备之策,但除了这些布置外,荆邯心中,却仍有一个渺茫的指望。
“果如我所料,万脩常年镇守右扶风,如今确成伐陇主将之一,阿云混入了魏军,不知眼下如何,若能在万脩攻堡时将其刺杀,就好了!”
……
荆邯显然是在想桃吃,他不知道阿云阴差阳错之下,已经被打发到吴汉那头去了,还差点被贾复的水攻淹死。
不过祁山堡以北二十里,卤城乡处,万脩也在与偏将军和校尉们商议如今攻克祁山堡之策。
“祁山堡不大,容不下万余人,敌军肯定会在堡上,堡后分别守备。”
“只要击败堡外之敌,就能进围祁山堡。”
但要如何进攻呢?祁山和秦岭余脉,在这相夹,中间只有宽不过数里的谷地,更别说又被流淌而过的西汉水分成两半,而祁山堡就坐落在河流北侧百多步外,大兵团完全无法展开。
敌军这布置,是要逼着魏军硬闯正面,好据堡而守。
“若我大军前进与敌交战,则必魏祁山堡所阻,遭其前后夹击。”
蜀地劲弩不亚于魏军,而且相比于远道而来的万脩,他们在这里经营数月,堡上也安了不少沉重的大家伙。
众人还是围着火炉议论,上面烤着点面饼,稳着装水的陶壶,可以边吃边说,会议从早上谈到正午。
在万脩这,每个人都有出言的权力,他们众策齐力,提了很多办法,诸如不管祁山堡,直接从西汉水的另一侧往西南走,去奔袭敌军“后方”。
可祁山堡之后,没有什么值得进攻的后方可言,往西下一个城池,是几百里外的临洮,太偏远了,连吴汉都够不到,别说他们。往南则要翻越武都山地,那儿也有蜀军扼守险隘。
“难道只能硬攻?”
就在众人陷入瓶颈之时,万脩却撑着他的伤腰,走到营门边上往外看那阴沉沉的天气。
“下雪了。”
万脩如此说道,众校尉一看,果见白花花的雪自天上落下,也落在万脩的手心中,透心冰凉,
但万脩却反而笑了起来:“作战的时机,到了!”
下雪,固然会让缺少辎重的魏军有些难受,好在南下时万脩让士卒都带上了冬衣,周围木头尚多,取暖不成问题。
但他相信,雪天对蜀军而言更加痛苦!
“几年前,岑彭就是乘着雪天,出蓝田,击败了不适应寒冬的绿林军。”
今日,这雪也意味着战役的转折。
“蜀军多来自南方巴蜀温润之地,不耐酷寒,陇地极寒,这时候其材官拉弦,恐怕会堕指二三啊!”
魏军在第五伦的推广下,冬日开弓或作战,已经开始给材官配发麻布手套了,会影响一点手感,但大战里齐射而已,不需要个人的精度。
校尉们也转忧为喜:“下雪之时,蜀军的竹弓容易受潮,准度也会大降!”
“没错,吾等所用的角弓倒是更耐冷些。”
但也有人提出,要说服魏军在雪日出兵,也得花大气力的,这天气,谁不想缩在城郭营房里烤火呢?就算在校尉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这时候去打仗。
说服士兵前,先说服校尉们吧。
万脩颔首,返回营房中,伸手在火炉上烘了烘后,却摇头道:“不够暖啊。”
校尉们要添燃料,万脩却拒绝了,他也不披裘服,就带着众人朝外走去,在雪中对校尉们道:“好大雪,冷么?”
当然冷,但万脩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心里都炽热了!
万脩指向南方的祁山堡,它在雪中也染上了一层银妆,而顶上的公孙述成家白帝旗,就更白了。
“祁山堡上的成家白旗,烧来烤火,最为驱寒!”
“诸君共勉,这是定陇右的最后一战!”
……
第469章 行百里者半九十
在荆邯、杨广看来,万脩一向是位稳妥之将,从他不急不缓慢取上邽就能看出,和西边猛打猛冲的吴汉对比鲜明。
至于走渭水狭道袭陇右侧翼?他们都认为那是第五伦的奇计,万脩只是奉命执行,还未能得全功。
所以陇蜀二将才敢与万脩久持,看谁先消耗光粮食,赌万君游不敢一战定胜负。
但在天降白雪的次日清晨,魏军却精锐尽出,欺身近城,完全出乎了二人预料。
这不要命的打法,对面不会是换将了罢?
但惊诧过后,就是兴奋。
祁山堡盘踞在不宽的谷地上,大兵团作战怎么也绕不开,只要它存在,就是陇蜀联军的定心丸,而对魏军来说,却是必须永远防范疑虑的后顾之忧。
但万脩主力尽出的同时,也有一支骑兵偏师自西汉水南岸向西进发,这屁大点地方,分兵当然瞒不过对方。万脩恐怕是想遣兵绕后,陇蜀联军亦派出良家子骑尾随,足以阻止他们渡河来袭。
但万脩却没完没了起来,时不时就派数百、千余人西去,这添油战术搞得陇蜀联军颇为难受,而荆邯也看出万脩的意图。
“兵法言,我专而敌分。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便能做到己方兵力集中而使敌之兵力分散;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
荆邯笃定道:“万脩从西汉水南岸派往吾等后方兵力看似多,实则不然,他只是想骗吾等也分兵防御,好让正面之兵越分越少。”
毕竟万脩目前占据人数优势,大家一起做减法,魏军还有所保留的话,必是陇蜀先尽。
虽然看出万脩打算,再有兵西进时,却仍不能不跟,因为兵法虚虚实实,看似诱敌分兵之策,说不准就给你来个弄假成真。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化被动为主动,鼓起勇气打魏军一波,但陇蜀故意摆出一个营城互为犄角的阵势,不就是为避免野战不利么?
天气却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窄谷地里得了许多降雪后,不但积满道路,染白了针叶林,也导致次日清晨大雾骤起!
祁山堡周边数十步外,尽是白雾,不能视物。
而魏军却偏就在此时发动了进攻!万脩的命令是:将阵线向前推进至祁山堡以西,直到再无敌人东向为止。
这该死的天气导致陇蜀联军说好的互为犄角,变成了各自为战,荆邯胆战心惊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让人朝魏军可能会进击的城北施射,但洒下的箭矢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只能听到千军万马在厮杀喊叫,而祁山堡上守军只能盲目施射,也不知挨箭的是敌人还是友军?
唯一能听出来的,是战线在向西偏移,说明陇蜀联军在节节败退。
一面是在金饼犒赏下奋发作战的士卒,另一面却是屡战屡败的丧师之众、远离温暖家乡跑到这来受罪,每天就听屑公孙皇帝谶纬空谈打气的蜀师,士气高低不言自明。
荆邯训练刺客是一把好手,指点兵略也颇为擅长,可亲自动手实操却差了些,战斗中好歹回过神来:“万脩精锐尽出,其安置在城东的指挥所定然空虚,若能趁着雾色一举袭之,此役必胜。”
还是斩首那一套,但荆邯派出的死士,纵有雪雾掩护,偷偷坠城后扯着先前缴获的五色旗逆向而行,却被第五伦设定的复杂口号拦了下来——谁知道今日的口号,究竟是哪两色组合啊!
突袭未果,反而白送了数百勇敢之士性命。而不知何时,风骤起,雾散了。从祁山堡上往下看,鲜血洒满了雪白的河谷,好似百花绽放,竟有一种惨烈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