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异将入瓮矣。”岑彭听完情报后,笑着对任光如是说:“冯公孙果然谨小慎微,换了我,一定半天就杀到檀溪来了,他却生怕遭了埋伏,要走成两日。”
大战在即,任光还是紧张的,只干笑道:“陛下也常说,君然军速最快,冯异如何比得?”
岑彭又道:“不过,冯异之所以如此缓慢,却又大张旗鼓,也是心存侥幸,欲令其友军建功矣!”
他问另一位从汉水边赶回来的斥候:
“汉东的邓禹到何处了?”
“昨日连夜潜出黎丘,今已逼近汉水支流,南阳地界!”
……
汉水以东,邓禹驻马时,看到了汉水中心的小船,它们如同附骨之蛆,尾随了一路,就算赶走了,对岸那些纵马往来的魏军斥候却毫发无损。
“吾等一举一动,都在岑彭眼中。”
虽然潜师奇袭的效果无法达到,但这场仗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容易靠他一波增援,让荆襄地区的汉、魏兵力差距被抹平。但再拖下去,襄阳将破,而第五伦的援军也会源源不断南下,让胜利彻底失去可能。
事到如今,邓禹只能赌两件事。
一件是皇帝刘秀为前线量身定做的这个计划行得通:汉军主力目前机动兵力三万,一分为二,冯异将两万人兵临襄阳南山瓮口,缓缓推进,造成配合襄阳里外夹击之势,逼迫岑彭集结重兵防御,暂停攻城,让襄阳缓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邓禹将万人沿汉东北上,目标直指岑彭大后方:樊城!
此乃刘秀不远数百里,给他们送来的建议:“今楚黎王孤军独守,既无援军,亦无粮食,而汉军隔绝于外,声息不通,此危急存亡之际也。然魏军亦非不可破,岑彭有粮食存于汉北,虽有守卒,然数不众,卿等分兵为二,以正军伐襄阳南山,以奇兵急袭樊城。”
“岑彭兵力有限,同时抵御正、奇两路,势必左右难顾。”
“若其顾北,则正军可一举突破南山,至襄阳城下,挽救危局。”
“若其顾南,则奇军可横行于樊城之下,城固难破,亦可烧其码头、浮桥,魏军必然大恐。”
只要有一头成功,胜利的天平,就会向汉军这边倾斜……
随着日头偏西,潺潺流淌的汉水支流就在面前,这条路,先前冯异遣马武北上袭击蔡阳、舂陵时走过,水文条件摸得很清楚,与浩浩汤汤的汉水不同,其支流虽然宽大,然深度却颇为喜人,顶多能没过士卒腰部,如今入夏,顶多及胸,靠草绳牵引,完全可以泅渡过去。
为了保证速度,赶在魏军来堵截前过河,邓禹行军极快,这使得汉军掉队严重,上万人的部队,能跟上的不足五千。
但这宝贵的速度,也使得前锋得以强渡,占据了滩头,放好麻绳,让后续士卒一点点渡过来。
邓禹也纵马越过河流,踏上面前这片土地,他竟下了马来,握住了那一捧泥土,对左右校尉们感慨道:“这是南阳的土啊!”
他也是南阳人,是新野邓氏的子弟,身在江东,梦里却时常流连于故土,时隔多年,终于又踏上了这块土地,岂能不动容呢?
邓禹给众人打气道:“马武将军的五千兵卒,将与我在樊城以东汇合!”
“诸君努力!此番若能大胜,不止是荆襄,甚至连南阳故土,亦有望光复!正如陛下常言,疾风知劲草!”
这话不止是对众人说,也是在给自己鼓劲,邓禹被刘秀拜为大司徒,位列三公,但因为他资历浅、年纪轻,且少有真正的战功,做的多是战略上谋算,常被一些不懂行的武将嫉妒。
所以,自诩熟读兵法的邓禹,一直渴望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正因如此,邓禹才在战前力请冯异为正兵,而自己将奇兵。
这就是邓禹要赌的第二件事。
“得教陛下和同僚们知道,邓禹不单能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亦能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
……
随着斥候舟、骑不断回报,邓禹的方位和目的,也被岑彭画到了面前的地图上。
“此策甚为歹毒。”任光也是略懂兵的,沉吟道:“冯异、邓禹,一正一奇,东西并进,此乃阳谋,君然可有对策?”
虽然得了一波支援,但因为魏军分过几次兵:张鱼带去宜城一批,放在新野至邓县路上守护粮道一批,所以在襄阳、樊城的总兵力不过四万。
其中,汉水南岸大营有兵两万五千,樊城、邓县驻军一万五千:原本樊城只有五千,新来的一万,还是任光从南阳带到的新卒,主要是辎重兵,没怎么打过仗——严格来说,是根本没打过。
岑彭半天不吱声,反问任光觉得当下该怎么办。
任光想道:“斥候说,邓禹兵不算多,只要让士卒坚守不出,樊城应无危险,不如顾南,力保汉南。”
“不。”岑彭却道:“邓禹恐怕并非孤军深入,别忘了,上个月,马武刚被岑彭派去蔡阳、舂陵等地袭扰,此人善战,当地守卒奈何他不得,亦可能重新南下,与邓军汇合。”
任光闻言,觉得如此一来,樊城是自己带来的一群新兵蛋子,还真可能有危险,听岑彭这语气:“莫非要顾北?驰援樊城,那就得放弃襄阳啊。”
襄阳西城墙已破损,再加把劲就能拿下,完成第五伦的任务,这时候放弃,实在是可惜啊。
岑彭却笑道:“亦不然。”
他的双手拍在地图上,汉水南北一边一只:“南、北,我全都要!”
旋即,岑彭与任光定了作战计划:“既然樊城不乏军众,我便不带一兵一卒,经浮桥潜回樊城,纵是新卒,也在南阳经过半年训练、屯垦,将为三军之胆,加上我,彼辈便能打仗了!”
任光一愣:“那汉南谁来守备?”
岑彭拍了拍老伙计:“此地有两万五千士卒,几个校尉,加上伯卿居中坐镇足矣!”
任光大惊:“我文吏也,如何能指挥作战?且君然也常说,冯异善战,我如何抵挡?”
岑彭却早有计较:“冯异有一弊,为人谨慎,我若是在南山瓮口处处设防,他势必一路攻营拔寨,势不可挡;可我越是不设防,他就越是踌躇小心。汝等再打我旗号,让冯异以为我顾南而不顾北,为提防有诈,他轻易不敢总攻,足以为汝等赢得一天时间。”
任光只觉头疼,这要是输了,他就得和岑彭一起担大责任了!连忙拽住打算轻装北返的岑彭,口中只喃喃反对道:“君然说笑了,一天,一天够做何事啊?”
岑彭却决心已定,看着外头的阴雨天,真是天也助他啊!遂将斗笠放到头顶,披上了蓑衣,挂剑而出,只留下了一句话:
“足够我先擒邓禹,再返身击破冯异!”
第571章 天要下雨
却说汉水的另一侧,邓禹也在抬头看着天象,忧心忡忡。
“昨夜明明是星光满天,今日却风云色变。”
邓禹虽然赌刘秀之策,赌自己的军事能力,却并没将赌注放在对手的愚蠢上,岑彭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这两字绝对安不到他头上,樊城作为魏军屯粮之所,安得无备?驻军起码数千,又有新近抵达的部队。
然而邓禹打的就是他们新至,与旧军配合无当,内心忐忑,故而目标不在坚硬的樊城,而在于樊城堤坝外的码头,以及与襄阳连接的浮桥。
故邓禹令人从林地中收集松脂,后续部队背上背的不是干粮,而是束草负薪。
半日前在汉水支流边与邓禹汇合的汉将马武纵马而来,他上个月奉冯异之命,在蔡阳、舂陵到处乱打,一直打到老家湖阳,在南阳东南绕了一大圈,但岑彭却一副放弃边角的态度,对马武不搭不理,就在马武一怒之下要去进攻宛城时,却惊闻第五伦亲来坐镇……
原本摇摇晃晃的南阳局势,一下子因魏皇到来稳住了,马武也发现,在南阳发动群众反魏不太容易,豪强多被赤眉肃清,魏军继承了这种现状,泥腿子们得了点实惠,又有魏国军、官撑腰,是真的要造豪强老爷的反了!
于是马武只能折返回来,恰逢邓禹派人传讯,遂合二而一。
但马武对邓禹的计划,却颇有微词,也指着这鬼天气,疑惑地说道:“邓司徒,天阴欲雨,汝这火攻能否凑效?”
什么我这火攻?邓禹知道马武等绿林老将,对冯异还算敬重,但对自己,是不太服气的,而其麾下的校尉们,对邓禹这个年轻小将领衔奇兵,也颇有疑虑——哪怕他从柴桑将他们一路带来妥妥帖帖,但真正的战斗,与能打理好行军是不同的。
箭已出弦,现在退的话,会害惨了冯异,邓禹也只能坚持道:“南阳天气经常如此,往往终日阴郁,这时候反而会刮起风来,火仗风势,说不定会烧得更猛。”
好了,这会他又得再赌一事:这雨下不下来。
为了安抚众人,邓禹还不得不利用从小的“圣童”人设,搞一点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迷信,神秘地说道:“我昨日仰观天象,见众星朗列,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此在兵阴阳家中,乃是劫掠有成之兆,宜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