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盘可以让,但兵马不能交,卷着钱粮财宝,到了河北,占块地盘继续当土皇帝。
他还不是个例。
开封的许定国也是这样的,还有曹州的李化鲸,原济宁一带的郑隆芳,卫辉的丁启光等,都是一样的。
平时上表,倒是说的好听,忠心大明,结果朝廷要真整编他们人马,他们立马就不干了。
省营、外镇、还是团练这些名号他们无所谓,但是他们的人马地盘,是绝不会轻易的交出的。
扛不过就跑。
这就是军阀们的底线。
地盘和兵马,而在这两个里面,兵马是最后的底线。
李际遇许定国等人跑离的河南山东,现在留下的是越发残破的中原。
也就原许忠义、赵洪升他们控制的归许一带情况稍好些。
“跑就跑吧,既然他们愿意北伐,那就成全他们的一片忠心和勇勐,拟道旨意,把他们改编为北伐团练六镇,许定国、李际遇、李化鲸、丁启光、丁维岳、梁敏各领一镇,分为左右两翼,分受直隶总督土国宝和山西总督马国柱统领,马、土二人他们原来统领的各部,就整编为山西省镇和直隶省镇。”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义军,编八个镇,名义上是重整北伐,实际上就是借这机会,正式把他们踢出山东河南。
河北山西两地,现在还是敌占区,先由着他们去打前锋,任他们去跟鞑子对线。
朱以海先收拾这后方。
陈潜夫是朱以海的心腹,还是连襟,在御前几年,他看到皇帝的那表情,就知道皇帝对那些军头不满,却也对那些人很不屑。
“陛下,颍州大捷后,那边还在善后,现在御营兵马正往南阳去,我们现在也都在忙着协调粮草器械等,做好后勤辅助。”
“支前供军不能疏忽,得保证供给。但是现在河南重建,也不能松懈耽误。”
身为按察使的朱洪升老夫子官职不算高,但是他是第一次北伐时就留在河南的御营官吏,只是当初品级低微,如今却已是一省臬台。
他先前在归德陈许道为分巡,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朱以海询问他应对策略,他给出的回复也很中规中矩,不外乎是先清理田产,同时招聚饥民百姓,以工代赈,恢复生产。
同时是完善保甲,建立地方官府能够指挥的团练乡营,一边剿匪捕贼,恢复秩序,一边赈灾复耕等等。
“我们还需要朝廷能够调拔更多官吏前来,同时还需要朝廷从山东、江北运粮过来赈济支援,甚至现在市面上各种私钱泛滥,钱币混乱,也希望户部银行能够尽快在这边建立起分行、支行,提供优质精良的铜制钱、铜元、银元。”
陈潜夫加了一句,希望皇帝调厂卫过来专项打击私铸、私销钱币的各种问题。
“朕听明白了,你们跟朕要人要粮要钱,什么都要。”朱以海笑了笑,“朕能理解,百废待兴嘛。
不过如今御营也一镇镇的开过来了,洛阳、开封、南阳、颍州、驻马店、陕州都各将各驻御营精锐,接着也还会有税警团、驿卒、屯镇等进驻,当然,钱、粮、盐这些都会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中原现在虽然是个大坑,但朝廷会全力来填。”
朱以海倒是很澹定,他调着数镇御营精锐进入中原,有这王牌在手,一切都不是问题。就如许定国李际遇这些中原军阀都纷纷跑路去河北一样,他们都有自知之明。
这大军头都跑了,剩下的这些土塞、贼匪,还能螳臂当车不成?
太阳一照,这地上的雪便将纷纷融化。
需要的不过是些时间罢了。
御营各镇来了,挨村挨寨的去拜访,谁敢不老实,朱以海便也不客气。
“朕的队伍里带了不少粮食,一会就可以拿出一些放粥赈济,另一些也可以上市出售,先限量供应,价格便按米麦每石一块银元,以平抑市场粮价。
我们现在不缺粮食,只是还需要时间把粮运过来而已,只要粮食开始上市平价售卖,百姓也就能安心了。
第696章 秋后算账
“许定国反复无常,李化鲸也是首鼠两端,梁敏、丁维岳等更是流贼响马,还有土国宝马国柱等皆非贤臣良将,父皇为何却如此宽待他们?”
洛阳城中。
曾经的福王府,后来阿济格的帅府,再到清提督府,再到许定国的总兵府,如今是皇帝的临时行在。
洛阳繁华不再,包括这旧王府。
白天,朱以海召见地方官吏文臣武将,夜里,秉烛教导两位跟随身边的皇子。
朱以海教他们的不是诗经也不是春秋,他今天拿资治通鉴来给两儿子上课,这是编年体通史,涵盖十六朝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历史。
这书与传统史书最大的区别,在于司马光是写给皇帝看的,所以总结了许多经验教训,供统治者借鉴,宋神宗认为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所以定此名。
虽说这书里夹了司马光的许多私货,但对于帝王来说,朱以海认为这是必修课,能从这本书里看到太多的政治得失,也是权谋的教科书。
世上无新鲜事,书里这一千多年的历史,里面有太多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只要深读,有极大帮助。
如果当年崇祯能够好好读几遍这本书,其实他所面临的所有问题,在资治通鉴里都是能找到解决的答桉的。
可惜明朝皇帝们多被大臣称为不读书,也是有原因的,他们不是文盲,但读的书太浅。
就如此时的秦王弘甲兄弟俩,他们跟在朱以海的身边学习,却仍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对那些乱臣贼子们那么宽容,对那些反复横跳的降臣汉奸们如此容忍。
不明白为何给洪承畴钱谦益李过高一功等这些人封官授爵。
反而许多有名望的大臣诸名丁魁楚方逢年陈盟陈子龙冒辟疆等这些人,却是疏远斥责。
这不符合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做法。
“你们还太年轻,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非黑即白,但事实上,并不止有黑白,而且你所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更何况,朝政要复杂的多,王朝统治的核心,是统治,而不是对错。”
“为了统治,就可以不分对错了吗?”秦王问。
朱以海合上资治通鉴,微微笑了笑。
“你跟父皇说说,你觉得什么叫统治,什么叫政治,皇帝又是什么?”
“皇帝是天子,统治万民,管理朝政。”十三岁的皇子回答。
“也对,却又不全对。”朱以海摇摇头,“父亲这么跟你说吧,天子虽是万民之尊,却并非都是生下来便是皇帝,也不是君权神授,直白一点,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也。”
这话震的十三岁的秦王朱弘甲愣在当场。
“你生在大明皇族宗藩之家,可你七岁就面临国破家亡的局面,被掳往关外为奴六载,你当比一般人经历更复杂,就说努尔哈赤、黄台吉、福临、多尔衮这些虏酋为例,他们以前也只是大明臣妾,羁縻之部落首领,可为何却能够侵入中原,夺我都城,建号称帝?”
“是天命吗?”
朱弘甲勐摇头,鞑子绝不可能有天命。
“你在关外呆过,对鞑子应当有所了解,若你仔细的了解他们起家历史,就会明白,这不是什么天命,不过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努尔哈赤父子懂得结盟罢了。”
“父皇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吧,所谓政治,其实就是结盟。不断的结盟,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利益共同体,让更多的人成为你的盟友,然后你们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打击另一小部份人。”
朱弘甲似懂非懂。
这些其实都是帝王术,是封建统治的真正核心,君权神授那些,是说给天下百姓听的,是为了维护统治地位的。但真正统治的底层逻辑,却不是那些。
这种帝王术,本来不应当告诉太子以外的其它皇子,不过朱以海今天还是打算跟两个少年皇子好好讲一讲。
“我能当皇帝,固然有我是太祖后裔原因,但这只是一个称帝的条件,真正能让我稳坐如今帝位的,是我亲手建立了御营,建立了一支能战之兵,所以我能击败入侵中原的鞑子,也能扫平那些想趁机也称王称帝的藩王或乱臣贼子们。”
弘甲被冲击的很厉害,“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吗?”
“如果你兵强马壮到天下无人能敌,当然你就能当皇帝。不过想做到这步,也是非常难的,当然,换句话说,如果皇帝连兵马都掌控不了,那他就当不稳皇帝。”
“回到你开始那个问题,父皇为何要对许定国、洪承畴、丁维岳、李过等等这些人宽容?这样做是否对忠贞大臣们的不公?”
“站在皇帝的角度,站在统治的角度,我们考虑问题不能跟普通百姓一样,这个人忠心,那个人曾经是流贼,那个曾经是汉奸,那个曾经叛乱,不能以这样的角度考虑,而是要分清主次矛盾,考虑好利弊得失,或者简单点说,得结盟。”
“得始终拉拢大多数,这样自己才能掌控大局。为了这个目标,所以必须结盟,而为把更多的人拉拢到自己的这边,就必须利益交换、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