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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暗月将临 (潘海天)


“知道见他要说什么了吗?”“知道。”云胡不归点点头。
象背骑者又取出一个尺把长、象牙雕刻的小圆筒。
“如果火环城的河络王拒绝了,就拿这个图筒给他看。”云胡不归摇了摇象牙筒,听到里面咔啦咔啦作响。
“这里面是什么?”
“一张古老的地图,据说有上千年了,他会喜欢这个的。”“我知道了。”云胡不归说,将图筒插在了腰带上。
白象舒展长鼻,将他放回了大路。少年整了整衣裳,迈开大步朝前路而去。天罗弑在与少年擦肩而过时,长手一伸,敲了敲那个象牙图筒。
云胡不归警觉地闪开一步,看了看他。
“火环城?”天罗弑微笑,他从这个名字里得到的信息,比年轻的云胡不归要多得多,“我听说,完成这个任务,你就可以挑战我了。”
“我很期待那一时刻。”云胡不归咬着牙说。
“草原人,我也是,我猜想那会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可你得先活着回来,”天罗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给你个忠告,别轻举妄动,也别怜悯那些河络,他们早晚要死,可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暗极节:河络的节日。一年之中黑夜最长的日子。在那一天里,所有的河络要围坐在火炉边抱怨其他人。他们可以直接对某人说出对他的不满,也可以通过留字条在空炉子中的方式将不满告知某人。

第一章炽灼之夏
闭上眼,等一等,沙蛤,你一定在做梦,而且你每次把这样的梦告诉其他人时,换来的只会是嘲笑。等沙蛤再次睁开眼时,她还在那里,甚至比夜盐还美。沙蛤更加相信这是梦了,这不会有错,她只可能是个羽人,能在天空中飞翔起舞的羽人。火炉嬷嬷故事里,羽人不都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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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河络城都是由精准的发条、齿轮和飞陀、摆锤组成的大机器。河络们各行其事,像是水滴顺着轨道滑行,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毫厘不差。
越州北部最重要的矿石城火环城就是一台庞大的机器,正在全速运转,为即将到来的地火节做准备。
今年的地火节与众不同。
这是十年一度的夜魄之月地火节,在这一个月里,双月会反复缠绕,交替遮掩。在这一时刻完成的作品也会同时具备明月和暗月两大主星的属性。
所以,所有的河络工匠都会全力准备,他们要拿出自己的心水之作献祭给烛阴之神,接受各行业大师的品评,最后选出全城邦最杰出的作品。
制作者不仅仅会获取梦火者的称号,还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到雷眼山的神匠碑上。
这是每十年一次的机会。
火环城的河络工匠们不吃不喝,不睡不休,锱铢必较地计算自己的时间,把每一秒都花在一只小茶壶的壶嘴上,花在一根马鞭子的手柄上,花在一把雨伞的撑骨上,把它们磨得更光滑,把它们雕琢得更精美,把它们做得更轻巧。
在工作时,河络们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射上去,甚至不会花一秒钟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上一眼。
小铁匠阿瞳正俯身在他的小铁砧上精敲细打,但一个宽大的影子突然笼罩在了他的铁砧上,他不得不抬头,就看见沙蛤站在眼前,头上顶着口大蒸锅,一看就是在刚给哪家店铺送完菜包子回去的路上。
“你在雕刻一头羽毛?”沙蛤惊喜地说。
“没错。”阿瞳吸了吸鼻子,那片铁制的羽毛非常轻巧,他把羽毛拈在手里对着炉火的光看的时候,那片羽毛就如同飘浮在空中的一团水汽,透明而轻盈。
“能教我吗?”
阿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沙蛤一眼:“当然不行。首先,没有人用‘头’来形容羽毛;其次,你太笨了。”
沙蛤垂下头去,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但是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似乎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他依旧站在阿瞳的火炉面前不肯离开。
沙蛤是个小胖子,眼睛明亮,却缺乏一种机灵的光芒。他有着玉米穗一样的睫毛,眨巴眼时会突然陷入停顿状态,圆脸上带着的快乐神情会突然间凝固,显露出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
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嘴巴半张,双手无力地垂下,完全陷入到一种神游物外的状态里去。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沙蛤的成年礼比其他所有河络小孩都要晚,他参加了各种行业的试训,却总是被大师傅们扔回给河童殿的火炉嬷嬷。
“什么都学不会,连一只甲虫都比他聪明。”虫师抱怨说。“胆小如鼠。”铁兵洞的师傅对他嗤之以鼻。
“太爱哭,”巡夜师这么评价他,“一爬到高处就哭得喘不过气来。”矿工对他的评语极为简略:“怕黑。”
沙蛤则带着铺盖,脸上挂着和善与抱歉的微笑,傻傻地站在门口。
于是他在河童殿待了一年又一年,个子比其他的小孩都要高出一大截,仍然无人接收。那些任何需要一点点创造力的工作,都与他无缘。
最终还是好心肠的银勺蜡丁给了他一枚职业挂坠,让他到厨房来帮工。即便在大厨房,沙蛤只能磨磨豆子、洗洗米、跑跑腿、打打下手,做些最简单的重复劳动,河络看不起这样的工作,沙蛤自己却显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仍然会时不时地陷入僵直的木偶状态,如果正好遇上水在锅里快烧干了,就有可能陷入一场灾难。蜡丁大婶一旦看见他开始发愣,就会用手掌拍打沙蛤的脸,直到他重新清醒过来。
沙蛤这时候多半显露出内疚的神情,揉揉自己的小圆鼻头,快步跑去工作。闲下来的时候,蜡丁大婶会问沙蛤为什么发呆。
沙蛤总是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门:“我听到脑子里一些奇怪的声音,可是总听不清楚,我仔细地听啊听,那些声音又细又轻,就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了。”
银勺蜡丁认为小胖是中了邪,给他熬草药、拔火罐、热敷、针灸、洗药水浴,搞得沙蛤哇哇乱叫,但沙蛤的这种精神僵直状态却日益加重,蜡丁大婶束手无策,也只能随他去了。
阿瞳不过比沙蛤大上一两岁,但是精神头十足。他光着上身,露出又黑又亮的肌肉,埋头捣鼓自己的铁玩意儿,根本不抬头看他一眼。
沙蛤磨蹭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对他说:“你看,我这里有一头菜包子,是刚出蒸笼的哦。”
阿瞳没有说话。
沙蛤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开纸包,使劲儿地抽着鼻子。“喏,好香啊,”他说,拼命地吞着口水,左手把打开的纸包递过来,右手则偷偷地掐下了一点儿包子皮,飞快地塞到嘴里,“如果我把这包子送给你,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朋友?”阿瞳直起身子瞪着小胖子沙蛤,“我干吗要和你交朋友?”
“朋友就可以一起玩,一起聊天、嬉戏、打闹啊。蜡丁大婶说我没朋友,她说我这个年龄的河络应该找几个朋友,这样就不会整天蹲在炉火边发呆了。”
阿瞳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沙蛤,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友谊是件了不起的东西,是朋友就要有难同当,要成为对方的靠山,拿包子换可不行,再说,我也没时间聊天、嬉戏、打闹,我宁愿工作。”
“哦。”沙蛤长长地叹一口气,捏着那个纸包,沮丧地离开了。
阿瞳举着那片成型的羽毛在光线下反复验看,偶尔闭上眼睛,用大拇指划过羽管末端的曲线。对他来说,打造铁羽毛可不是一件用来取乐的事情,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一点点弧度都不能错。
地火节前必须完成这件作品,但他非常恐惧失败,这种恐惧好像小铁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心脏,一阵紧似一阵。
毕竟,他算不上一名成功的铁匠,三年的时间里他只得到了两枚职业挂坠,进阶缓慢,并非他的手指不够灵巧,而是他总是太急躁,经常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差错。譬如,他刚一转身,就在工具台上绊了一跤,把台子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幸亏手上的羽毛仍然高高地举在空中,他爬起来朝自己吐了吐舌头。因为这种莫名的急躁,简直是任何经过他手的东西都要被毁坏,铁匠师傅门罗几次三番训斥他,也没能让他改掉这毛病。
这片羽毛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损坏啊。
阿瞳顾不上查看磕破的膝盖,跪到地上,从风箱下拖出一口大箱子来。那箱子是梧桐木做的,非常结实,还有两道铁箍勒口。他把铁羽毛收到箱子里,合上箱盖,把沉重的箱子推回去放好。
他刚直起身,就远远听到釜匠铺那边传来的一阵笑声:“一个包子可不够,你再去大厨房拿点儿东西,我们要那瓶七年陈的红菰酒。你拿过来,我们就和你交朋友,还教你怎么打银手镯。对啦对啦,女孩子可喜欢啦,当然不能让蜡丁大婶知道了,你得自己想办法把它偷出来,要快,跑着来!”
阿瞳皱了皱眉,用铁钳子从炉膛中夹出一片薄铁叶子,放在铁砧上又捶打起来。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真正的灵感,他的手指变得笨拙,铁叶子在他的铁钳下扭曲了。他听到那边还在说:“你放心,我们不喝那瓶酒,只是想摸一摸它。我们保证!是吧,狂牛?”
阿瞳把铁錾子一摔,朝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釜匠铺门口,他只看到沙蛤欢天喜地跑远的背影。挂满铁壶和瓶瓯的招牌下,几个半大小伙围着铜麒麟口的小火炉偷偷吸食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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