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在明,我却是不怕的,可敌暗我明,却是防不胜防。父皇若是护得住我,何至于骨肉流离十数年?”阿云眨眨眼。
裴光庭与她对视了一阵,道:“七娘觉得陛下护不住您,老夫岂能有那个本事?”
“不,”阿云摇头,“第一,我并非前来寻求庇护,第二,并非前来寻求父亲您的庇护。”
“……此言何意?”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却不单单与父亲,而是,裴氏。”阿云说道这里,放缓了声音,“合作不同于求助,自然是双方利益攸关。”
裴光庭脸上慈祥的笑容淡去,往日里那般谨慎慈蔼的模样似乎全然淡褪了去,露出一个有些不可捉摸的淡笑来,“何出此言?”
阿云叹了口气,道:“现下的阿云,在世人眼里,是裴氏阿云而非李氏阿云,不论您愿意与否,阿云从一开始就打上了裴氏的印记,您与母亲出于怜悯,对活死人的阿云关爱有加,于情,阿云应当报答大恩。”
虽然知道对方先抛出这么段话必然是要先打感情牌,裴光庭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当初的他,确实也觉得这孩子命途坎坷,身世可怜。
阿云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九天之由来,我即便不说,父亲也清楚,它之初衷无非为抑制世家罢了,而据我所知,裴氏出于嬴秦之后,兴于魏晋,满门公侯,冠裳不绝,多出宰辅,虽比之“李武韦杨”差一等,事实上却为如今门阀世家隐约之魁首。只是如今九天势力膨胀过甚,世家却是江河日下,自则天皇后大力清扫之后,元气大伤,父亲以为,任由九天肆意发展,对裴氏是一件好事?”
“九天并非好相与之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些灰暗的经历,裴光庭不禁叹息,“你若是想联合裴氏与之作对,此事便……”
“叔父大人!”裴光庭话音未落,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阿云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裴耀卿,方才因为裴光庭言语中的拒绝提起的心不禁一松。
小哈说的没错,比起趋于保守的裴光庭,更加年轻也更有锐意的裴耀卿似乎更倾向于同意合作。
“焕之,你怎么出来了?”裴光庭皱了皱眉。
“焕之以为,族妹所言有理,王毛仲若激怒圣上,九天必然出手,岂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裴耀卿直接一句族妹,摆明了自己站立的位置。
“你知道什么,就算对付的了一个,难道你能凭借一个王毛仲将整个九天势力瓦解掉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样的道理,莫不成要叔父教你?”
裴耀卿见叔父生气,却也不急,只缓缓道:“非也,世上之事,有分必有合,世家和寒门若是永远对立,总会有一方以消失终结。我裴家若是和那些自命清高实则蠢蠹的五姓贵族一样迂腐,岂能有今日之势?”
裴光庭见裴耀卿含笑的目光望向阿云,一瞬间仿佛明白了点儿什么:“你的意思是……世家与九天,还有合作之日?“
阿云见裴耀卿主动示好,自然不会愚蠢推拒,当下便对裴光庭道出了自己的来意:“父亲以为,倘若裴家的女儿成为九天之一,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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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高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大理寺卿见高力士过来,脸上堆起奉承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引着人进去。
“咱家奉了诏命,前来提审王毛仲。”高力士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大理寺卿不敢阻拦,只错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反倒宾主易位了。
高力士是什么人?皇帝身边最信赖的亲信,太子称呼之“二兄”,诸王公主称呼之“阿翁”,驸马们称呼之“爷”,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自然是一点儿不敢怠慢。
“王毛仲关在何处?”
“只是软禁了起来,您请。”
一座小院子里,门被推开,王毛仲闭目坐于上座,神色淡淡,故意动了动鼻尖:“这是什么东西来了,怎的一股子骚臭味。”
大理寺卿脸色一变,王毛仲虽然被关起来了,可又没定罪,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复起?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他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不是第一次被羞辱的高力士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反倒带着惬意的笑容审视着王毛仲那张另他讨厌至极的脸。
他们两个一个内侍,一个家奴,一样都是玄宗的最核心的亲信。
若说功劳,其实在诛杀韦党,平定太平公主叛逆的过程中,他高力士功劳远远超过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需要一个人帮他控制北门禁军,防止祸变,王毛仲比身为宦官的高力士更合适这个位置,这个小人他才加官进爵,官拜辅国大将军的。
高力士知道那是时局需要,虽然不忿但还是一如既往态度谨慎的侍奉皇帝,如今,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一个成为皇帝身为唯一真正的亲信的机会。
“你们先退下吧,咱家有些话,要亲口问问辅国大将军。”高力士瞥见大理寺卿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兴致缺缺的挥挥手,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待人都走远了,王毛仲还是闭着眼,道:“好胆色,居然敢这样和本大将军独处一室,高力士你这阉人倒也不是太没种,哦,不对,不该这么说,你本来就没种。”
高力士有些悲悯的摇摇头:“王大将军,你也不必激我,以期得到什么转机,高某这次来,是来传达陛下的意思的,你最好配合一下,说说……你当年为何要同废后的兄长王守一合作,千里追杀公主?”
王毛仲嘴角挂了一丝轻蔑的笑,如方外高人般卖弄玄虚:“与你这等庸俗之人,我有什么可说的,祸乱的根源若不拔除,早晚会影响全局。”
高力士见他这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他虽是宦官,但终究是刺史之子,出身高贵,原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王毛仲这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小人,只是从前的他不过跋扈了些,眼皮子浅了点儿,从来不会这般的奇怪。
如果高公公还知道一个词叫“中二”、“妄想症”的话,他可能会好受一点儿,不过那也不重要了,他来是要问清楚事实,索性靠近了点儿:“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你的儿子们你也不在乎了?大家说了,当年你要杀死他的女儿,他就可以灭你全族,你说出真相,或许还能留个后。”
王毛仲睁开眼睛,直接啐了一口在高力士脸上:“无可奉告!”
高力士再好脾气忍到现在也是怒极,他拍了拍手,几个刑部差役忽然出现。
“圣上有旨,将人犯王毛仲打入刑部天牢,令刑部侍郎彻查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染染的霸王票,又被论文虐的作者抱住你亲一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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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华衣乱人眼
刑部
阴暗的牢狱中,昏暗地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晚上没区别,腐坏的臭味夹杂着尿骚味在幽暗的长廊里流窜着,因为过于潮湿而积聚上升的水珠嘀嗒嘀嗒的,落在地面上。
转角处,摆放了一张桌子,从桌脚的干净程度上看应该是临时摆在这里的,上面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在一阵阵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阴风里飘忽不定,却始终苟延残喘着一丝生机,像极了关在这里默默等候着天亮的那些绝望的人犯。
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下的那个穿着华丽,眉目俊丽,俨然就是将将才押送王毛仲到刑部的高力士,站着的那个,几乎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瘦长的轮廓。
高力士的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说说吧,‘搜集’了这么多王毛仲的罪证,单独献给高某,你,想要得到什么?”
“公公误会了,某别无所求,但求此人……再无余年。”那个声音十分好听,低沉中带着磁性,若非是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合,说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一定会更好。
高力士今天是第二次感到诧异了,难得的抬了抬眉毛,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怎么?中丞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不过为安慰故人亡魂而已,公公许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您真正应该感兴趣的,不是即将到手的权力和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吗?”
高力士扯了下嘴角淡淡哼了一声,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一个人扒皮抽筋看透了似的,没错,王毛仲一死,皇帝势必要寻找第二个人接管北门禁军,除了大将陈玄礼,就只剩下他了,而他与陈玄礼又有一点不同——他是阉人,那么这也注定了,皇帝会更加倚重信赖他。
可一码归一码,对任何人来讲,你脑子里想的事情,要做的事情被别人洞悉的一清二楚后,都会觉得有一种无趣和挫败感。
不过,高力士并不是小气之人,在感受到这种不愉快后,他也迅速的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罕见的才干,遂勾唇一笑,朗然道:“李中丞看事情看的很透彻,这一点,你倒是比你的舅父姜皎要强上一些。不过……高某很难相信,一个为了向上爬自甘从国子监司业左迁去御史台做御使,在得到宇文融的信任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后,又在其如日中天时迅速出卖了他转而投靠皇帝的人,是一个重视朋友义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