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藏龙卧虎,就这样一个人,邓家还敢把他放出来。
宋积云觉得那门房的话也未必有错。
她淡淡地和邓大通打了个招呼。
计双湖则朝着邓大通揖礼,笑道:“邓师傅,好久不见。”
邓大通这才望向他,面露猜疑,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计家的计双湖。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和小时候区别还挺大的,你不自我介绍,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邓允见了,也上前和计双湖见了礼。
计双湖就向宋积云解释:“我叔父非常喜欢德化瓷的人像,寻思着能不能把瓷化瓷的捏花艺和我们家的龙泉瓷互取其长,曾经专程前往德化请教,我曾经服侍在我叔父左右,有幸见过邓师傅。”
宋积云点头。
计双湖笑道:“我们也去了景德镇。不过,你父亲不在家,我们去拜房了李子修李师傅家。我们两家烧瓷的手艺不一样,我和我叔父就没在家里多逗留。只是没想到景德镇竟然选了你进京。”
宋积云没想到计家和景德镇还有这样的渊源。她笑道:“我们景德镇有得天独厚的高岭土,能烧多色釉。你们的土质和我们不一样,只能烧单色釉,却在釉料上下工夫,也烧出自己的特色。这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
计双湖点头,笑道:“你父亲被人称为‘妖师’,你能青出于是蓝而胜于蓝,当年去景德镇没能见到你父亲,亲耳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可见我和我叔父都错失了机缘。”
他很后悔的样子,问:“你父亲可好?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京城?”
按道理,就算宋积云能代表景德镇了进京,可做为父亲,宋积云明显还没有成亲,宋又良应该陪她一道来才是。
宋积云垂了眼帘,低声道:“他老人家去世夏天的时候仙逝了。”
“啊!”计双湖大吃一惊,随后悲痛地道,“宋老板,你节哀顺变!”
宋积云点了点头。
邓允却冷笑了一声,问那门房:“陈大人什么时候到?怎么只有我们这几家人?不是说还有绣娘、漆工等手艺人进京献艺吗?”
那门房道:“你以为这里是杂耍班子啊?什么人都一股脑的全挤进来?今天陈大人只见你们烧瓷的几家。明天见那雕木头。绣娘,人家可是排在第一。前天就见过了。”
邓允唯唯诺诺的。
门房突然站了起来,小跑了出去。
有顶七品官轿抬了过来。
(本章完)
轿子直接从造办处的大门抬了进去,停在了造办处院子里。
那门房殷勤地撩了轿帘,点头哈腰地冲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轿杠放下,轿子里走出个三四十岁,穿着七品官服的男子。
计双湖低声对宋积云道:“是造办处大使刘大人。”
宋积云点头,和计双湖一起迎上前去。
邓允见了,目光闪烁着也忙搀着邓大通朝刘大人走去。
“刘大人!”他们纷纷朝他行礼。
他矜持地点头,目光肃然地落在了宋积云身上。
宋积云笑着上前,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刘大人不置可否地颔首。
邓允见了,忙拉着邓大通抢在了计双湖之前道:“小的是德化邓家的人,单名一个允字。这是小的七叔父。这次受招来造办处的就是我七叔父。”
刘大人“哦”了一声,朝邓大通望去,道:“你就是那个被称为‘瓷痴’的邓大通?”
邓大通满脸通红,紧张地应“是”。
邓允却眼睛一亮,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膛,献媚地笑道:“没想到大人听说过我叔父。我叔父正是邓大通,福建那一块都知道他是有名的‘瓷痴’。”说着,还拉了拉邓大通的衣襟,低声道,“叔父,刘大人在夸奖您呢!”
邓大通慌张地给刘大人行礼。
刘大人就笑了起来,宽容地道:“刘师傅不用多礼,你们家当年进贡给宫里的那尊观世音像就是通过我的手敬献给太后娘娘的。那观世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没有忘怀。”
“哪里,哪里!”邓大通诺诺地道,更紧张了,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邓允见了,忙给刘大人作揖,道:“还请大人恕罪。我叔父就是这个禀性,除了做瓷,什么也不懂。不然我们家长辈也不会让我跟着我叔父一道进京,叮嘱我要我时刻在我叔父身边服侍了。”
刘大人“嗯”了一声,邓允就算是在官府过了明路,以后都跟着邓大通同出同进了。
他就得意地瞥了宋积云一眼。仿佛在向宋积云示威,告诉她邓家在刘大人面前是多么有面子似的。
宋积云强忍着才没有朝他撇嘴。
而刘大人的目光已落到了计双湖身上。
他亲切问:“那你就是计家的那个‘麒麟儿’了?”
计双湖还有这样的绰号?
宋积云好奇地望着计双湖。
那邓氏叔侄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恭敬地给刘大人行礼,道:“小的正是计双湖。”
“不错,不错!”刘大人毫不掩饰对计双湖的偏爱,笑盈盈地道,“我可是听你叔父提了你好几次,说你天资过人,以后计家怎样,就看你了。今天一见,果然是少年英姿,名不虚传。”
“不敢当。”计双湖忙道,“不过是家学渊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学了些雕虫小技而已。”
“少年人,太谦虚就显得老成了。”刘大人亲昵地一面和他说着话,一面往正堂去。
邓允拉着邓大通连忙跟上,有意无意地把宋积云挤到了一旁。
宋积云也不恼。
大家都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摸清楚就这样急于求成,很容易吃亏的。
她默默地走在最后,支了耳朵听。
刘大人正在说计双湖的叔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姓‘计’的……你叔父有侠义之风……我那个时候还只是个童生,去岳麓书院求学,你叔父去株州,找什么醴陵瓷的传人,我们都走错路了……我盘缠用完了,你叔父请我吃了碗米粉……对我有一饭之恩……”
宋积云听得都想认识计双湖的叔父了。
邓允却脸色不太好看。
他应该是担心邓大人会偏颇计家。
待到在正堂落座,杂役上了茶,刘大人也就开始说正事了:“叫你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烧点能带走的东西,又嫌弃宫里的画师画的东西没什么新意的。这次就不指定画样和款式了,你们三家各出十二套花样子,半个月以后交画稿,谁能入选她老人家的法眼,谁家就承担这烧瓷之事。”
所谓的“能带走的东西”,指的殡葬品。
有了春秋的既想把身后事办得隆重又忌讳生死之说,难怪要借着太后的生辰做这件事了。
三家人齐齐起身应诺。
刘大人就问起了一些都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住在哪里,有没有去潭柘寺看梨花之类的琐事。计双湖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宋积云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刘大人的喜好。
造办处的差事等同于一场招投标,标书做得漂不漂亮,能不能打动人,功夫通常都在外面。
她得想办法知道更多这次差事的来龙去脉,想办法打听到太皇太后的喜好。
邓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直在主动找刘大人说话,还话里话外不停地暗示邓家在京城认识权贵之人。
刘大人渐渐对邓家叔侄重视起来,还很隐晦地打探起邓家背后之人是谁来。
邓允看了宋积云和计双湖一眼,卖起了关子。
刘大人想了想,端了茶,一副要送宋积云和计双湖走的样子,可那茶盏都送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轻咳几声,找了个借口把邓允叫去了旁边的书房。
计双湖就和宋积云说着悄悄话,道:“我们两家要不要联手?”
宋积云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他们两家都是烧高温瓷的,龙泉瓷的釉色堪称一绝,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如果龙泉瓷的釉色和景德镇瓷的轻薄放在一起,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你想怎么合作?”她小声道。
计双湖正要说话,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骨,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
宋积云怀疑是刘大人和邓允出来了。
她一回头,果然看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刘大人对邓允明显的热情起来。
邓大通迎上前去的时候,他还拍了拍邓大通的肩膀,笑着夸赞:“你这侄儿不错。有空了,可以和你侄儿去我家里坐坐。”
邓大通连连点头。
计双湖就朝着宋积云使了一个眼色。
宋积云微微点头。
计双湖起身告辞:“我们就不耽搁大人您的公事了。”
宋积云则表示:“我回去先拿个方案,再来请教您看行不行得通。”
刘大人笑吟吟地应好,亲自送了他们,应该说是送邓氏叔侄出了造办处。
一行人再次向刘大人辞行。
刘大人亲切地挥了挥手。
却有护卫模样的捂着肩膀鲁莽地跑了过来:“三少爷,七老爷,不好了,我们的人叫顺天府尹的人给捉去了。”
(本章完)
第306章
“什么?!”邓允目眦欲裂地抓住了报信人的衣襟,“你说什么?我们的人被顺天府尹的人抓走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人?”
他们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来见识京城的繁华,也不是为了认识造办处的几个小吏的,他们是来争夺这次太皇太后甄选的。
他们带进京的工匠被人抓走了,那他们就算是想出办法甄选上造办处的差事也没有工匠帮他们干活,而且万一这些人进了牢房被那顺天府尹的人找借口打断了手脚或是伤了脑子,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也一样废了。
报信的抓着自己的衣襟才勉强没被邓允勒得说不出话来:“说是,说是前几天我们往那斜街二条胡同的宋家大院丢蛇,被告发了。”
邓允一把推开报信的,红着眼睛瞪向宋积云。
宋积云闻言有点懵。
她并没有让人去报官。
难道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周正他们去报了官。
宋积云冷笑,正面刚道:“抬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若是没做那亏心事,顺天府怎么会抓你们?难道你还想质疑顺天府的公正严明不成?”
就算邓允有这想法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腮梆子咬得死死的,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你给我小心点。”
宋积云却不会放过她,道:“你居然敢在官府衙门面前威胁我。刘大人,我要报官。”
她朝着刘大人福了福,肃然地道:“还请您到时候给我做个证。”
邓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还在造办处的门口。
他赶紧朝刘大人望去。
刘大人面如锅底。
他忙解释道:“大人,您别误会。我不是在威胁她。实则我们两家都在琉璃厂那里租了院子,之前就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有些罅隙,这次不过是宋氏诬告我,想陷我家于不义而已。”
宋积云咄咄逼人:“没有证据就敢瞎诌。在京城,在天子脚下你都敢如此,可见你们邓家平时在乡间是如何的嚣张跋扈。我们宋家是不是诬告你,也不是你一个白身三言两语就可以定性的。”
她说着,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天威赫赫,等到顺天府的判决下来,我自会去官府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你!”邓允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说着扬起了锤头般的拳头。
可他的拳头刚刚扬起,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讪讪然地放了下来。
但已经晚了。
计双湖已将宋积云拉到了他的身后,高声道:“邓允,你想干什么?京畿重地,朗朗乾坤,你还敢行凶不成?”
“我没有!我不是!”邓允双手攥成了拳,咬牙切齿地道。
“你不是要行凶,你挥拳做什么?”计双湖丝毫不放松地道。
“误会,误会!”一直没有吭声,像个泥塑的邓大通此时却拦在了计双湖和邓允之间,一副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小三他性子有些急躁,却绝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何况还有刘大人在这里,我们怎么会冒犯刘大人,给刘大人丢脸。”
说得好像那刘大人是他们家什么人似的。
刘大人脸色又黑了几分,却也不得不出面平息此事。
他深深地看了邓大通一眼,喝道:“好了!大家都少说几句。当务之急是去看看邓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造办处召进京的,若是出了事,造办处也脸上无光。
众人恭敬应“是”。
刘大人吩咐计双湖:“你暂且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显然是想把他从这场纷争中拔出来。
计双湖有些犹豫。
宋积云见了,就安抚般地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计双湖想了想,随刘大人走了。
邓允顿时目露凶光。
宋积云毫不畏惧地哂笑了一声。
“你!”邓允怒发冲冠地上前几步。
邓大通一把将他拉住,低声喝道:“还不去衙门看看。没有你四师兄,你准备怎么办?”
邓允忍了又忍,脸红脖子粗地把这口气忍了下去,服侍邓大通上了轿子。
邓大通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望着他们远去的影子笑了笑。
看来这位“瓷痴”半点也不痴啊!
她对郑全道:“我们也赶紧去顺天府看看,不管是谁告的官,都别让他吃了亏。”
本朝是“民不告,官不究”,顺天府把邓家的人抓了起来,而且还是为了宋家的事,十之八、九都是有人去告官了。而她之所以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在造办处当差,告官的人没办法及时通知她。
很有可能是突发事件。
郑全应诺,把马车夫赶到了一旁,亲自驾车和宋积云往顺天府赶。
只是他们刚拐出造办处的胡同,迎面碰到了王华。
他跳下马车跑了过来,笑道:“大小姐,郑全哥,你们这是要去斜街吗?造办处的人怎么说了?是不是急着要开始烧窑了?”
他们住的口袋胡同在城北,作坊所在的斜街在城南,王华见他们不是往城北去,就以为他们是要去城南。
郑全正愁没有人打听邓家的事,见他就道:“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可和顺天府的人搭得上话?”
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华。
谁知道王华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刚从顺天府出来,是我去顺天府递的状子。”
他突然用苏州话骂了句“瘪三”,面露不屑地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朝着我们家的作坊扔蛇,看我不让他蜕层皮我就不姓王。”
宋积云冷冷地道:“你不姓王,那你准备姓什么?姓邵吗?”
王华愕然,随后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大小姐”,喃喃地道:“我,我也是为了帮大小姐出头。那帮龟孙子,一看就是些欺软怕硬的货,您马上要参加造办处的甄选了,有这样一群苍蝇转在您身边嗡嗡的,就算不当回事可也看着心烦啊!”
宋积云瞥了他一眼:“我告诉你我觉得他们心烦了?”
“没!”王华能被元允中选中,放在宋积云的身边,那心智和机灵缺一不可。他立刻就朝着宋积云作揖道歉,“大小姐,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您就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不管做什么事,肯定都先跟您说了,您同意了我再动手。”
他还装可怜般地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宋积云:“我是公子派来服侍您的,要是您把我退了回去,公子肯定也不会要我了。我能被选在公子身边服侍,不管是我祖父母还是父母,兄弟姐妹都说我们家是祖坟冒了青烟,不知道多高兴呢!您千万不能把我给退回去。我以后肯定好好地跟着郑全哥学。”
(本章完)
宋积云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真的处置王华。
一来王华是元允中的人,她直接出手未免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以她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对元允中的了解,王华既然是他的心腹,不应该这么不知进退,不懂规矩才是。
她很怀疑是元允中知道邓家对她不敬,叮嘱王华这么做的。
不过,就算如此,该敲打的她还是得敲打。
“你既然知道自己要多跟郑全学学,那就记得跟着他好好学学。”她淡然地道,“虽说端谁家的饭碗就吃谁家的饭,可你既然在我身边当差,有些事就应该知会我一声才是。”
王华连连保证。
宋积云问起邓家的案子来:“可是走的正常程序?公子家的长辈正为公子的事气恼,你可别给你们家公子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