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心中一凛。
他们家姑老爷这段时候的确是处处都看公子不顺眼,难保他不会为了公子忤逆他的事迁怒到宋小姐身上,影响顺天府判案。
“我们是按规矩报的官。”他恭敬地道,“那邓家往我们住的院子里丢蛇的事我也找到了证据,而且一并交给了顺天府的人,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恃强凌弱。”
不过是公子素来善辩,有时候皇上被都察院的弹劾了,都会请公子去写辩状。如今不过是告个小小的邓家而已,邓家只怕难逃其责。
宋积云心中微安,道:“我们家谁在那里应付案子?”
“周正!”王华老老实实地答道,“他口齿伶俐,又擅察颜观色,由他去最好不过了。”
就算他应付不来,有公子的人在旁边盯着,也不会吃亏,还可以趁着这机会见识一番,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王华在心里暗忖。
宋积云想了想,吩咐郑全:“我们去顺天府。”
京城藏龙卧虎,周正虽然不错,可到底受地域的影响,见识少了点,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过去给他撑撑腰,壮壮声威。
郑全应诺。
王华忙爬上了车辕,对宋积云道:“大小姐,我陪您一道过去吧!顺天府我认识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着郑全哥跑个腿。”
宋积云答应了。
有王华从旁边协助,的确可以省他们不少麻烦。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王华不由得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他是王家的家生子,能去元允中身边服侍,那也是从一堆家生子里杀出重围才得到的机会,他怎么会不知道做仆从的规矩?只是宋积云虽说不愿意见公子一面,可公子却时时刻刻都关心着宋小姐,听说了邓家的事之后气得脸色铁青,专程把他找过去教训了一顿不说,还亲自写了状纸将邓家的告到衙门。
如今宋小姐还在生他们家公子的气,他怎么敢把这件事告诉公子。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愿他们早点和好,他们这些办事的人也都不用这样左右为难了。
一行人到了顺天府,王华让宋积云和郑全先在马车里等他:“我这就去问问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您过两天还要去造办处交差,别让人看见您在顺天府进进出出的,被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让宫里的贵人误会了,连个解释的地方都没有。”
宋积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让郑全陪着他一道去了顺天府。
她坐在马车里也没有太去想邓家的事。
她在琢磨瓷器甄选的事。
邓家搞出这么多事来,不过是想在瓷器的甄选上赢过她。她再怎么和邓家争来斗去,都不如在瓷器的甄选上狠狠地赢过他们。
瓷器从某种意义上是器物,而只要是器物就有个人的喜好。
你的工艺再精湛,你图案再优雅,用的人不喜欢,那也是白搭。
她想赢得这次甄选,就得想办法弄清楚太皇太后的喜好才是。
可太皇太后深居后宫,据说为了不让人窥得她真正的喜好,上行下效,再喜欢的菜都只吃三口。她又从什么地方能得知太皇太后的喜好呢?
宋积云在心里盘算着她认识的人。
好像都不合适的。
她不由皱了皱眉。
郑全和王华领着周正走了过来。
“东家!”周正有些激动地和撩着车帘的宋积云道,“顺天府已经接了案子,马上就可以审理了。邓家恶意欺负邻里罪名确凿,那两个丢蛇的人被判罚银二十两,修筑河堤两年。其他的人属于从犯,分别罚银十两、五两不等。有几个人还被驱逐出京,永远不允许进京。”
他遗憾道:“可惜邓家的人口风很紧,他们都没有供出邓允和邓大通两人,让他们逃出了法网。”
说完,他又有些亢奋起来:“不过,他们邓家这次带过来的十之折九,就算是拿下了造办处差事也没办法烧出东西。除非造办处那边能等两个月,他们急赶急的从德化那边再调师傅进京。”
判得这么快,元允中不可能没有出力。
宋积云点头,关切地道:“你没事吧?那些衙役有没有为难你?”
周正笑着摇头,道:“您放心好了,有王华小兄弟帮着打招呼,那些衙役对我们都很客气。”
宋积云就朝着低头躲在郑全身后,满脸心虚的王华笑了笑。
王华忙给宋积云作揖,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宋积云这下可以断定他是奉命行事了,她自然不会去为难王华,听周正说官司还没有打完,他是趁着邓家那边的状师叫冤,顺天府尹请了两边的状师上前说话,他悄悄出来给宋积云来报信的,马上还要回衙门去,她没有留周正,道:“你且安下心来,就算邓家不服气要告御状,这官司我们宋家也会陪他打下去的。你该怎样就怎样,我和郑全他们在斜街二条胡同那里等你回来,给你开庆功宴。”
一席话说得周正热血沸腾,昂首挺胸进了顺天府衙门。
王华爬上车辕还准备和宋积云、郑全一道去斜街的二条胡同,宋积云却似笑非笑地对王华道:“你还是在这边陪着周正好了。周正毕竟是头一次来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从衙门出来得太晚了,迷了路可就麻烦了。”
“是!”王华低眉顺眼的,立刻下了马车,道,“我一定完好无缺地把周掌柜送回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目送王华也进了衙门,却看见邓允和邓大通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神色凝重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站在衙门的八字墙边交头接耳,一副商量着事的模样。
她冷冷地笑了笑,对郑全道:“我们走!”
(本章完)
斜街二条胡同那边果然是人心惶惶,众人看见宋积云忙围上前来。
“东家,周掌柜去衙门打官司去了。他不会有事吧?”
“我们怎么办?那邓家的人嚣张得很,刚刚还有人跑来我们门口叫骂,说要让我们家好看。”
“王华说不要紧。可我听说那邓家后面站着的是都察院的人,还是个正三品的大员。元公子会不会吃亏啊!”
关于元允中的家世背景,宋积云并没有和身边的人多说些什么,而巡抚在本朝此时还不是个常设的官职,属于那种需要的时候就任命,差事完了就收回,他们有这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事。”她安抚身边的人,“王华会处理这些事的。”
他们当然信不过王华,可他们信得过宋积云。她既然这样说了,他们也就这样信了。
宋积云带着小郭师傅几个一面往后院去,一面把今天去造办处的事告诉他们:“得赶紧烧几炉窑出来,试试气温和火候,怕就怕到时候我们只想到了出图纸,而龙泉瓷那边直接烧出来。毕竟实物的感受更直观。”
众人觉得不至于,但宋积云积威日重,他们早已不敢随便质问她的决定了,因而安慰她道:“我们景德镇出来的东西有多好,有御窑厂在那里,外头的人不知道,宫里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的东西有多好吗?您也不用那么担心。”
宋积云不喜欢他们的态度,道:“什么事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把计双湖已经烧了两窑的事告诉了众人,并道:“你们还觉得其他的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吗?那你们知道景德镇被定为御窑厂之前,哪里是官家瓷厂吗?”
众人低头。
小项师傅则机灵地道:“东家,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试窑,等您的图纸一出来,我们这边的争取一次就把它烧出大半来。”
“嗯!”宋积云满意地点头,和众人商量起送什么去造办处甄选的事来。
等到周正和王华从衙门回来,已是夕阳西下,他们就算紧赶慢赶地赶到城门口,怕也要闭城了,不如就在二条胡同这里歇一晚。
宋积云让郑全去旁边的饭庄叫了几桌席面,王华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根柳树枝泡在水里,朝着周正的身上洒了洒,道着:“虽说我们是有理的那一方,可这衙门公堂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去晦气,以后事事平安,事事顺利,再也不用去那儿。”
周正笑呵呵地任由他往自己身上洒着水珠,对宋积云道:“大小姐,事情办妥了。邓家虽然找了都察院的刘大人出面说情,可顺天府的人也说了,他们是依法依律办事,除了我们家告他们家,还有隔壁的邻居也要告他们,若是顺天府行事偏颇,万一引起众怒怎么办?那刘家的人一开始嘴还挺硬的,后来被顺天府的师爷拉到一旁说了什么,这案子就判下来了。
“我瞧着那邓家还不死心的样子,但刘家肯定不会帮他们出面说话了。”
宋积云点头,知道这多半是顺天府尹看在元允中的面子上,不愿意横生事端,秉公办了案子。
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
不管什么时候,打官司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朝着王华抬了抬手里的酒盅,道:“这件事还得多谢你,你费心了。”
王华吓得站了起来,连声称“不敢”,心里却明白,宋积云这是在向元允中道谢。
等到酒过三巡,众人听过周正是怎么过堂的经历后,话题渐渐转到了造办处的差事上。
王华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给宋积云筛酒,道:“您明天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回元家一趟。老太爷常去宫里给皇上讲筵,我兄长在老太爷身边服侍,我问问他在宫里有没有熟人。”
宋积云却没有想靠着元家。
元允中为她忤逆了家里的长辈,在那些长辈眼里,她恐怕不是那“攀高枝”的捞姐儿,就是那蛊惑人心的“狐媚子”,她要还是事事地都仰仗着元允中家里的长辈,岂不是越发让元允中的长辈瞧不起。
何况她向来都觉得困难有时候也是挑战,如果她不战而退了,肯定会错过很多能修炼自己的机会。
“那倒不必了。”宋积云笑道,“我已经有了主意。”
王华愕然。
宋积云却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起床,却带了周正进城。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让郑全从织染局过,还指了旁边那灰扑扑的宅子问王华:“你上次说,这里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秦大人的宅邸?”
王华一愣,猜测道:“您是想通过秦大人拿下造办处的差事吗?”
他吞吞吐吐地道:“他这个人很不好说话的。大家在背后都说他是‘笑面虎’。您别看他在您面前什么都说好,可一转身,没有利益交换,他谁的面子也不会买的。”
他言下之意,是宋积云还没有足够的资本让秦芳帮她。
宋积云当然知道,可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吩咐周正:“鼠有鼠洞,蛇有蛇窝。不知道有多少外地人进京办事的,那就少不了有手腕,有能力的掮客。你想办法找到当地的地头蛇,放出风去,重金找个掮客,打听秦大人的喜好。”
她还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喜好。只要知道了他是什么喜好,就有办法投其所好。”
王华看宋积云的目光忍不住流露出钦佩。
周正却道:“我们这样会不会本末倒置?与其打听秦大人的爱好,何不直接打听太皇太后的爱好?”
这就是一个人被见识所困。
宋积云细细地教他:“我们初来乍到,在京城三教九流的眼里,和那大肥羊无异。我们行事就更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打听到太皇太后的喜好,万一让人知道了,一个窥视皇亲的大帽子压下来,你我都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但打听秦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办事,想贿赂他,我们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是得个投机钻营的名声罢了。”
周正连连点头。
宋积云笑道:“如若那秦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的,我们说不定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我不太相信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去打听,肯定一问一个准,立刻就能跟秦大人搭上线。”
周正狐疑。
王华已忍不住佩服道:“哎呀,秦大人要收受贿赂,肯定得告诉别人怎么向他行贿啊!外面传的他那些爱好,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本章完)
宋积云点头,回了口袋胡同。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出门,不是伏案画着图样,就是查资料,要不就是在院子里转着圈,放松放松,休息一会。
直到斜街的二条胡同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按着宋积云的要求烧了一窑,成品率有五成。
宋积云挺高兴的。
郑全更是道:“我们宋家窑厂的小一辈也算是立起来了。”
传统的窑厂就是这样,讲究一个薪火相传。只要年轻一辈里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这个窑厂至少二十年不会倒。
宋积云和郑全往二条胡同那边去,沉吟道:“你说,我们在景德镇开个专门告诉别人烧瓷的学坊怎么样?”
这样,就可以网罗更多的优秀人才了。
郑全迟疑道:“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也说过这想法,可是,手艺是各家师傅吃饭的本事,他们不会轻易传给别人。如果宋家的手艺对外人放开了,人多口杂的,肯定有人会想办法教给别人。最后吃亏的还是宋家。除非让其他窑厂的那些师傅也能拿出家传的本事,学了手艺的人又能保守秘密。”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
宋积云笑道:“困难肯定多,就看我们能不能瞅准机会做这件事了。”
郑全对她是很信服的,闻言笑道:“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宋积云哈哈地笑。
到了二条胡同,发现小项师傅和小郭师傅等人都挤在窑口说着话。
见她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小项师傅和小郭师傅和她说起了烧瓷的事:“天气虽然干燥,但我们减少了坯胎的风干时间,然后也减少了烧制时间。”
小项师傅拿起一个烧裂的小碗,指了其中的记号给她看:“这是我们晒了七天的碗,就烧破了。我寻思着,我们还是得先烧素坯,再上釉,成品率肯定会高一些。”
小郭师傅在旁边道:“也不知道宫里要的是什么样的瓷器。若是要甜白瓷或者是像甜白瓷这样的单色釉呢?”
就是只有一种颜色的瓷器。
这种瓷器只烧一炉更节省时间和成本。
宋积云笑道:“我们又不是为了贩卖。别说是给宫里的贵人了,就算是给御窑厂烧瓷,我们哪一次是计了成本的?”
小郭师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小项师傅就去提了个烧裂了的尺高观世音像,道:“东家,我们想着,太皇太后也有些春秋了,说不定会让我们烧观世音之类的,我们也试着烧了一个。可您看,这佛像的面相,太圆润了,反而不如玉瓷烧出来的好看。”
宋积云想了想,道:“那就两种土都烧。做好万全的准备。”
两位小师傅应是,一群人又蹲在扒了一半的窑口开始点评各种烧成了和没有烧成的缘由。
这一说就说到了点灯时分。
城里肯定是回不去了,这边的管事就在饭庄叫了几桌席面过来。
周正是和饭店送席面的伙计一块儿进的院子。
他人还没有站定就喊着宋积云:“东家,东家。有好消息。”
宋积云从正房西边当作书房的次间出来。
周正就兴奋地和她站在正房的台阶上说起了话:“和您预料的一模一样。秦大人好酒,因而最喜欢的就是收藏各种各样的酒杯了。他因此而在东郊外开了一座酒坊。很多想投其所好的人不是送他名酒就是送他酒具。这件事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积云笑了笑,道:“你明天去房县,找个金楼订上十二个黄金铸的酒杯。杯子不用太大,要紧的是要重。然后再去秦大人开的那家酒坊,把那最贵的酒买上两车,和酒杯一起送去秦府。”
周正会意,笑吟吟应下。
等他们用完了晚饭,宋积云和小郭师傅点着灯继续说着烧瓷的事,周正则连夜去了房县。
酒杯做好,他就去了秦府,并且把那酒坊的标志露了出来。
秦府的人一看,接了他的红包就放了他进门,等见到秦府的管事,委婉地说明了来意,那管事愣住,斟酌道:“我们家老爷还没有回来,我得跟我们家老爷禀一声才行。”
周正奉承了那管事一番,这才告辞,赶去了口袋胡同。
宋积云给造办处的图案已经画好了,在做最后的校订。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笑道:“应该过两天就会有人找你了,你到时候小心应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