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尸堆里找人谈何容易,」扫了眼四周,宁桉叹息一声,指了指不远处哀嚎的百姓,「你们去帮帮吧,至少把尸体翻过来。」
「这……」暗卫有些犹豫,「郡主,陛下命下官寸步不离地……」
「这还在越国境内,」宁桉打断,平淡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去吧。」
「是。」
看着暗卫们四散开走远,宁桉心下一松,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她顿了顿,朝不远处的山崖走去。
那里,可以更好地看清两岸的局势。
暗卫见她动作,心下一紧,连忙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人飞快向前走去,却被尸堆挡了路。
等他动作飞快地绕过去,一眼,就猛地瞪大眼睛。
「郡主!」
夕阳落下,血色余晖里,站在崖边的少女身形一晃,被一双手拽着,坠了下去。
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河面,宁桉闭上了眼。
六月初三, 越国南都极乐坊的一处破落小院里,有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来。
像是担心被谁发现,讲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刘妈妈,你可想好了, 东家那边可是说了, 至多给你延半个月的时间了, 到时候没有三百两银子,我可帮不了你啊。」
另一头, 是一个听起来略有些尖酸刻薄的声音, 难掩焦虑,「这,哎, 大哥,你也知道我们这处的, 这三百两银子, 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来啊。」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谁跪下了。
「求求您了, 看在我们多年情分的面子上,帮我求求东家, 再宽赦宽赦吧——」
「你这!」有人猛地站起身, 快步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前一瞬间,又猛地回过头, 「你这是何苦啊,养这一院子祖宗呢。」
「我可是听说了, 前些日子又买回来一个!」
宁桉站在侧廊上,微微低着头听着屋内的动静, 半响叹息一声,提着衣角悄无声息地回了房。
她头上带着伤,需要静养,因此,刘妈妈单独划了间小屋给宁桉住着,屋子虽小,可也算得上是五脏六腑俱全。
「这都什么事啊——」
坐在屋内唯一算得上整洁的木床上,宁桉抬头看着窗外透来的天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猝死就算了,穿越这事既然也轮得上我,还摊了个地狱开局。」
宁桉是几日前醒来的。
一睁眼,眼前既不是医院icu的病房,也不是熟悉的空荡荡样板间,反倒是一张挂着青布顶的木床。
而她脑内空空,什么都不记得。
好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脑后磕了个大包,宁桉才能借口大夫的话,含糊过去。
提心吊胆地摸索了几日,她总算是对这个时代有了初步的了解。
当下她在的地方,是越国南都的一家瘦马院子,管事的叫刘妈妈,几日前从牙婆手里见到满是鲜血重伤在身的宁桉,心软捡回来养着。
越国不同于宁桉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国家,但是应要说的话,它对女性的压迫与迫害符合大众小说里一切想象。
残酷、暴虐、不人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越国的女人,长到七岁,就会被官府统一挑选出相貌好的,送到各地的院子看管起来,充作公家人,出行受限。
而那些侥幸没有被选上的,面貌平凡的,则如同其他男丁一样,在外生活。只是她们出行在外,哪怕是三伏天里低头劳作,也要带着厚厚的面纱,在夏日里苦熬。
除此之外,越国的南边,还有一个与它分庭抗礼的景国,两国实力相当,但是据说风俗制度大为不同,而且不久前爆发了战事。
眼下,正是越国战败议和后的几月。
「桉姐儿,」小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巧地走动声,一个身着浅淡白裙,簪着几根玉钗的女子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宁桉。
「这是今儿的药,快喝了吧。」
「嗯,」宁桉点点头,取过药小口地喝起来,看着面前犹带愁色的女子,不经意般发问,「洛姐姐,我见今日有个老爷来妈妈的房里……」
洛娘子愣了一下,才叹息着说,「那是东家派来收地钱的钟大哥,我们住着溪霞院是极乐坊主人的,每年来收一次租。」
洛娘子压下心底的沉默。官家也不是白养这些女子的,也专门的地方让她们居住工作。
极乐坊西城内的欢喜坊市,由各妈妈看顾着,每年交一次租。
三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放在最鼎盛的那几个院子里,桌角下漏的都比这多。
可放在他们溪霞院……
「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了要少思,」心下一涩,洛娘子转身摁摁眼角,又柔声把宁桉扶着躺下,「喝了药就先休息吧。」
「银子的事,院里的姑娘们会想办法的。」
「嗯。」宁桉顺着她的意躺下,单薄的棉被被扯开,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卡哒。
木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这失忆,到底是脑震荡的缘故,还是……」背对着们,宁桉轻轻地睁开眼坐起耍,目光发沉。
她再一次检查了原主的情况,推测着她的身份。
她被买回来时穿的衣服被浆洗好了放在床边,布料算不得柔顺,可也不算粗布麻衣。
宁桉一探手,从兜里取出个小锦袋来。
这袋子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花纹繁复了点。可宁桉仔细地沿着边角一摸,摸出颗珠子来。
这珠子被原主保管得很好,藏得极深,哪怕一路点播下来,也没掉。
宁桉看着珠子,心底发苦。
「面上,手上看不出来,可脱了衣服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宁桉叹息一声,把珠子举到眼前,窗外稀薄的天光找在上面,红珠耀眼夺目,上方不知怎么镌刻上去的暗色藤纹蜿蜒缠绕,华贵非凡。
无需多言,就一个字,贵。
「还有这珠子,我该不会是什么叛臣之女,有几个手握权势的大仇的那种吧?」
宁桉简直要骂娘,别人穿越不是贵女就是王孙的,再不济也是个清白身世,怎么一到她这,拿的就是地狱开局。
实在不行,给她个农妇身份,走种田流剧本也行啊。
「辛苦半生,重活一切重来,」宁桉低骂一句,小心翼翼地把珠子从新装好,贴身带着,才有些许安全感,慢慢躺下。
「sb甲方,你最好别投个好胎……」
「气死我了。」
心中观念杂乱,可耐不住后脑勺一阵一阵地胀疼,宁桉眨了眨眼,睡着了。
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暗,灯油贵,整间院子里,只有带病的宁桉和大堂处,点了盏油灯。
宁桉揉揉脑袋,坐起来端上点燃的灯盏,推开门往外走。一到夜间,整座极乐坊就像活过来了一般,莺歌燕舞,欢声笑语,孟浪的笑声被风刮着,一路卷到了溪霞院里。
「桉姐儿醒了?」
一踏入大堂,满屋子的各色女子端坐在各处,她们大多容貌清秀,甚至有几个,如洛娘子那般,算得上是极其出众的,只是大都有些瑕疵。
见宁桉进来,洛娘子眉心一蹙,款步上前把她扶着坐到椅子上,递了个馒头过来,「桉桉,饿了吧,吃吧。」
「桉姐儿今日可有好些了?」
最上首,面相尖酸刻薄,可眼神里却难掩疲态的中年女人问到。
这就是溪霞院的主事妈妈刘妈妈,虽然长得不像个好人,但几日下来,宁桉也觉察到了,这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苦命人。
也只有她,愿意花这么多银子,养着这一院子的苦命人,甚至给尚未相识的宁桉请了大夫,看了药。
「好多了,」宁桉亲声回答,想了想,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我观妈妈神色苦楚,可是……」
刘妈妈更是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大堂内的就响起啜泣声来。
「妈妈,您不必顾及着我们,」接二连三地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跪下,「院子里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左右我们年纪也大了,也该出去了。」
「下面的院子一直缺人呢,我们几个去了,刚好能得点银子。」
「别的姐妹们都还小,」说话的女子含泪看了眼堂内各色的姑娘们,声音哽咽,「她们去了,可怎么活啊!」
「你们瞎说什么?!」
一听这话,刘妈妈大惊失色,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下面的院子什么状况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呜呜……」
大堂内的哀泣声更响来,一连二,二连三地,又有几位女子跪下,神色哀戚。
宁桉心底微动,探到洛娘子耳边问,「洛姐姐,下面的院子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洛娘子有些惊诧,又飞快地反应过来,「也是。」
「这极乐坊,是南都官家办的,里面的院子,分为上中下三等。」
「上等的院子,一向是养来招待贵客的。我们溪霞院,就属于中等的院子,舞姬、歌姬……什么都有。」
「至于下等的院子,」洛娘子眼底闪过一丝恐惧来,探到宁桉耳边轻轻两句。
「咳咳!」宁桉瞳孔一缩,被惊得呛了两声。
她这一咳,院子里各姑娘反倒是彻底忍不住了一般,一时间泪珠盈盈,身若蒲柳地跪倒下来。
洛娘子也哭着喊,「妈妈,我们知道您好,这些年也多亏了您照顾,才没落得个脏的臭的,死在外面去。」
「如今我们也大了,府里也越发不爱叫我们去了。话虽难听,可眼下您养着我们,完全是养一屋子扒皮虫子啊!」
「您就让我们去吧。」
刘妈妈坐在椅子上,面颊抽动,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一时间眼眶通红。
「你,你们——」
若是个好去处,哪怕是嫁个平民家里过日子,她那里会拦着她们。
可那下院里是个什么好地方,为什么日日都在有姑娘被卖进去日日都缺人,还不是因为进去的姑娘没几日就去了吗。
这溪霞院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是被爹娘卖了丢了她强撑着捡回来养的,哪里舍得她们就这样。
「妈妈——」
一时间,刘妈妈再也崩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宁桉看着面前这一幕幕,心下有些复杂。
请大夫看诊,开药都不便宜,溪霞院这般困难,却还是捡了她回来养,没让她流落到更惨的地步去。
重生一时,最先的,竟是在这一群苦命女人身上得到些许感动与慰藉。
藏在袖口下的手握了握布袋,柔顺的面料轻拂过手腕,宁桉深吸一口气。
「妈妈,我倒是有个主意……」
另一头,景朝从皇宫到边境,皆是一片压抑。
「还没有消息吗?!」
洮山军营大帐里,罗将军焦急万分,绕着沙盘不住走。
「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越国那边也派人查了,半点消息都没有。」
宁豫坐在上首,手里死死捏着从京城里三百里加急的信,眉眼亦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焦躁。
上到隆狩帝,下到户部尚书,只要是有本事把消息送到边境来的,也顾不上太多,都不管不顾地送了消息来。
半月前,朗月郡主堕崖失踪,至今未有消息。
这是对外的说法,可宁豫知道,不简单是这样。
暗卫从宁桉的书房里,找到了她的亲笔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晦涩灯火下,宁豫呢喃两句,「桉桉啊桉桉,你下次做决定前,能不能考虑考虑你爹我脆弱的心脏啊。」
信里,宁桉说,几日前她就发现似乎有越国的人想要绑架她,她也有把握确定越国人不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也因此意识到一件事。
眼下战事,边关戒备森严,宁桉没办法保证自己能混进去,干脆就借了越国的力,先混到越国,再想办法脱身。
江晏青留下的毒,越国也无人知晓,这是她最大的保证。
「我知道你想彻底解决了越国,可你自己跑到越国去当间谍,就不怕一出事……」
宁豫说不下去了,眼眶发酸。
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生来体弱,谁都说养不活了。
只有他和元宣筠不信邪,算命的说她命薄,那就不要那些荣华富贵,但取一个谐音桉字,愿她平平安安,又愿她如桉树那般,生机勃勃。
——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辈子,荣华富贵他们去挣,只有这个女儿,算是唯一的私心。可她偏不像旁人那般,朗月郡主病愈后,聪慧,狡黠得近乎妖孽,也因此,意识到一切后,主动担起了责任。
信的最后,她只说,愿大景充分准备,时机成熟,里因外合。
大破越国,天下一统。
极乐坊的中院, 每逢宴请,都是要出人去表演歌舞的。
日头渐落,溪霞院内久违地一片焦急忙碌起来,只是来来往往的姑娘面上, 多出几分少有的焦急和期盼来。
「妈妈, 怎么样?」
刘妈妈一踏进院子, 洛娘子就急步走上去,反水掩着门, 面色焦急。
刘妈妈深吸一口气, 「成了,今夜都督府内有宴席,算不上是什么贵客, 所以动不到上院的那些姑娘们。」
「我和管事的说了,加个我们院里出的——」
「那就好……」洛娘子长松一口气, 被几位姐妹搀着, 缓缓地坐到凳子上。
宁桉站在一旁,心底不住盘算。
按照惯例, 都督府的宴席,去歌舞的姑娘们只要不出岔子, 每人能得十两银子, 看上去少, 可搁外头,平头百姓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是这了。
这十两银子, 姑娘们还不能单吞了,往往要给宴席的管家点, 零零碎碎下去,一日下来, 到手的不过六七两。
如今溪霞院要三百两银子,光靠这个,自然是不够的。
只能靠赏银了。
「刘妈妈,」宁桉喊,「你再给我讲讲,明日的宴席都有些什么人来?」
这事本是机密,但刘妈妈与管事关系不浅,大家也都知道溪霞院如今的境况,就指望着那点银子过日子呢,自然也偷偷透点消息给她。
「好,」刘妈妈水也顾不上喝,凑到姑娘堆里,细细地讲了,「明日里主要是都督府做宴,当然,大人物肯定不会来,来的都是各家的公子哥。」
「这里面要注意的,一是都督府的二公子,二是太守府的三公子,两人颇不对付,向来喜欢争抢……」
抢?宁桉眉梢一挑,抢起来好啊,就怕他不抢。
她说了半晌,宁桉一点点把思路理清。现在是申正,酉初的时候,姑娘们就要进府,满打满算也只有半个时辰可以打扮,宁桉顾不上太多,连忙招呼着人开始动手。
既是孤注一掷,院子里去的,自然是颜色最好的洛娘子。
宁桉咬着眉笔,飞快地在洛锦娘面上勾勒,也不涂那些浓墨重彩的颜色,轻轻几笔,在眼角勾勒出几片杏花。
春杏渺渺,似有非有的落在白皙面上,用打碎的珍珠蹭上,一眼看过去,燥热夏夜平添几分柔意。
「我这样子,其实放在上院里,算不得出彩……」
洛娘子有些犹豫,端放在膝上的指尖掐紧绸帕,「万一……」
「无碍,」宁桉摇摇头,上辈子和娱乐圈对接过,那个圈子里纯靠五官艳压群芳的也有,但亦有一些,五官算不上顶尖,靠得就是感觉。
「姐姐是去宴上跳舞的,主座离台上这么远,什么瑕疵都看不出来了,」宁桉解释,「只需要吊着他们就好。」
「你是说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种?」
极乐坊里的姑娘们学歌舞的时候也教过这些,洛娘子略一拧眉,意会了宁桉的意思。
「不错。」宁桉点点头,最后画下几笔,站直了长松一口气。
她的化妆技术算不得顶尖,昔日里画的大多也是干净利落职业妆容,好在曾经因为好奇琢磨过圈里一些妆师的手法,现在看,效果还不错。
「大部分男子对样貌的追求其实还没到那种吹毛求疵的地步,」宁桉上下打量两眼洛锦娘,「重要的是那种感觉……」
「越是繁糜,就越要清丽;越是世俗,就越要绝尘……」
「姐姐跳的是绿腰舞,本就是轻盈柔美之舞,配上今日的装扮,恰到好处。」宁桉笑着打量洛娘子,半卷白纱覆面,恰到好处地遮住略微凸起的颚骨,只露出盈盈露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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