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这时,也清醒了过来,“无事。”
般般道:“小姐,您泡了太长时间。”
“嗯。”
当般般为她穿衣时,眼角瞥见了那雪白凝脂般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痕迹时,手也不由抖了抖。她抬头忘记了清池落在她身上冷淡的视线,隐隐也带着警告。
屏风外,小薇的声音也响起了,“小姐,可要奴婢过来侍奉?”
清池对般般摇了摇头。
般般马上心神领会了,她抬声道:“小薇,小姐这边有我,你去忙吧。”
屏风外的小薇嘟囔了一声,“那好吧。般般你好好侍奉小姐,我一会儿便回来。”
般般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清池道:“这件事,你必须忘记。”
热气蒸腾的浴室内,般般的眼睛都被热气蒸腾得有点红,“奴婢谨听小姐吩咐。”
小姐松了一口气,但是往日那动人的容颜里却带上了些许的阴霾,就像是一场忽而而至的暴雨。
让般般心忧。
窗外,雷霆乍响,夏季的暴雨,如泼水从天际洒下,摧残着画楼。
雪墨纱披拂乱飞,似鬼魅的鬼影,让这废墟般的深室明明暗暗。
折回的蒋元踩着,披纱发出清亮犹如啼哭般的声音来。
“元公子。”高乘躬身沉声道。
“他还没走?”
高乘也叹奇般地道:“一直坐在窗边呢。”
蒋元冷笑了一声,“好啊,那我就去瞧瞧我这手下败将,还能死皮赖脸到什么时候?”
高乘迟疑了一下,“公子,小心……”
“你在怕什么?”蒋元道:“难不成你觉得他能对我做什么?”
“属下不敢。”
蒋元十分嫌弃,且不屑地说:“也不知道池姐姐究竟是看上了她什么?一个下九流的贱人。”
黑靴往里踏去。
阳台处一道闪电擦亮了天空,也让晦暗不明的室内映照出了一道雪白修长的影子。
大风大雨灌进阳台,继续把他浇得半湿。
他黑发长披,形容几多狼狈,却如一抹魅影般站在那儿。似木头人般地瞧着被风雨肆虐的萱草花。
蒋元的到来,也没有惊动了他。
他脸上的艳色和脆弱早已消失个殆尽,那苍白的眉眼仿佛不折的杨柳,不见柔色,只有冷韧。
“明清玉。”蒋元的声音已经是竭尽的平静,可还是能听到了波澜之下的杀机。“你这种小人也配觊觎池姐姐?若不是池姐姐求我,你的小命都没了。”
明清玉回眸,眸色在落在了他白皙的颈项之间的指甲印后,似燎原火般地燃烧了起来。
那一袭白衣仿佛都要垂落般的可怜。
他死死地盯着。
蒋元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暧/昧甜蜜地笑了起来,他脸上露出的酒窝那般的幸福,都像是在回望着那一刻的餍足。
“这是池姐姐留下的哦。”
蓦然,蒋元的目光也冷厉了起来,“……池姐姐,是我的。”
“所以,你威胁了她。”明清玉紧紧的攥着拳头,指节都泛着白。他眼底都泛着血丝般,死死地看着蒋元。
蒋元嗤了一声,“不要以为池姐姐和你有一夕之欢就代表有什么。你……不过是她玩玩而已。”
明清玉低垂着眼帘,眼底泛着些许的冷笑。
“蒋元,你以为你又是什么。”
面前的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忽而就不一样了,和之前那个的他相比,现在的明清玉给他的感觉再也不是那个酸白琴师,而是危险无比的一头豺狼。
蒋元虽不是正统的皇室出身,可是自小接受的都是皇家的教育。
五感尤为敏锐。
风雨还在继续飘摇,还有持续变大的模样。白衣琴师的眼底幽黑晦暗,深不见底,仿佛盘踞着一头欲要醒来的猛虎。
睫羽也遮不住那种逐渐觉醒的恐怖气场。
“你不是……”蒋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忽而,蒋元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道:“我们走!”
高乘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明清玉不简单,听到蒋元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明清玉有些奇怪,小公子惹上他,叫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在主仆两人离开后,明清玉一个人注视着这废墟一般的画楼,忽而发出了一阵笑声。
往昔那么温柔的嗓音在这一刻也显得是那么的阴柔冷情。
“池儿……”这一声里含着多么的恨,也含着多么的情。
冷风吹动着雪墨纱,吹动着他的长发。
不时的一道惊雷闪电,擦亮了,又暗了。明明灭灭里,更显得一切都是那么阴沉晦暗。
不知何时,在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个的黑衣人,他们屈膝跪在地上,朝着那道雪影。“主子。”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大着胆子唤了一声,“蒋元是夏廷的皇子,主子们的踪影一道被他们……”
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就明清玉一个眼神冻结在原地。
他轻轻地道:“要不是因为这个身份,你以为我会一直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么?”
暗卫们无言以对。
为首的语重心长地道:“主子,大公子离开之前便吩咐了属下,一旦您的身份……”
明清玉不耐烦地道:“好了。哥哥的话,我心里有数。”
“是。”
为首的看着他那一身湿了的衣衫,连忙对下边的人使了眼色。暗卫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套雪白的衣衫。“主子。”
明清玉的手指经夏雨淋湿,泛着冷白,衣角的水露在地板上滴落着。
他嗤笑了一声,淡淡地道:“我这个样子很可怜吧。”
“这……”暗卫们谁也不敢答啊。
他伸手取过那套白璧无瑕般的雪衣,忽也觉得刺眼。可是他很快也压抑住了自己的这种情绪,眼底的红意也慢慢地被理智取代了。
暗卫们回避。
电闪雷鸣之间,雪墨纱狂舞。
清池望着窗外延绵不绝的夏雨, 心情也和这场雨般的绵绵不绝,难以割舍。
她手里握着的一份书信,从早上到下午, 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已至于书页间已经侵染了她身上的降真香。
“小姐,您……”般般在一边, 从早到现在都留意着这一幕。
清池再次合起了那早已印在了她心间的书信。
池儿。我等你归来。
胜园画楼留。
痴痴几字, 无落款。
“我没事。”她不知, 她脸上的神情是多么的落寞,便像是一朵凋零的花朵, 虽美,但谁见了都心怜。窗外的雨脆生生地滴落在窗台, 滴答,滴答 , 带走了她的视线。
“小姐, 胜园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第一次, 般般主动地问道。
清池笑了笑,“能有什么事。”
更晚了一点的时候, 在灯盏点燃以后, 清池把这封信放在烛火下烧了, 不给自己一点退路。
橘色的灯火明灭地照着那张明艳的玉容。
火灰熄灭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她不能去。
明昌坊, 胜园。
那一场雨从昨日绵延到了今天, 白日的暴雨是今年整个夏季之盛。从洵烈到归于平静,整整的一日, 铺天盖地,难绝。
天空尤其明净, 便如美人梳妆后。
绮丽的黄昏渐落下,天边的火烧云也被浓墨泼上。画楼上,已经重新换了雪墨纱,换了屏风,换了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似与之前没有两样。
露台处,白衣青年手抚琴弦,眺望远方。那琴声里似也糅杂了他的怨,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一般深沉幽怨。
可惜,他等啊等,始终等不到心里最期盼的那个人。
他弹的琴声从不断绝,那般美妙的音乐,却含了太多的苦闷,不管是什么曲子,都透着同一样的情怨。
楼下,万管家听着这入耳的琴声,头疼,始终还是没法走上楼,告诉这位明公子,李小姐她是不会再来了。
他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在怎么能和身份高贵的国公公子相比呢。
能够在蒋公子哪儿留下一条命,便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明公子这般的人品,这般神仙般的人物,可和那些权贵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天黑了,天幕如洗。熠熠明星闪闪。画楼黯淡了,不点一只烛火,仿佛也被黑夜这只巨兽吞没了。
雪墨纱在夜风下掀起了。
琴声从未断绝。
明清玉眉目之间笼罩着郁气,那语气也落入了琴声。铮铮……铮铮……愈来愈快,愈来愈烈,愈来愈冷。
“淩……泠泠……”一根琴弦绷断在他指尖,擦落了血珠。
为首的暗卫从黑暗中走出来,“主子……”
“闭嘴。”似乎知道他要说的什么,明清玉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堵住了他嘴里的话。
暗卫:“……”
借着那月色,他瞧了一眼指尖上的血珠,淡淡地吩咐:“去拿鲛丝来。”
暗卫连忙递上雪帕。
明清玉没有接。
暗卫首领纠结了一下,还是答是。
主子有多珍惜这把琴,他们自然都知道。别说是琴弦断了,就连他平日里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就连冷肃的大公子都取笑过主子,说是此琴即如汝身。
可想而知,主子到底是有多烦闷。
暗卫首领来了鲛丝,也在画楼里点亮了一盏灯。
奴仆也静悄悄地送来了精致烹调的食物,可惜还没得走进去,便被黑衣人拦下。
“给我。”
“……是。”奴仆见着他眉间的一道刀痕后,整个人都在发憷。
“下去吧。无事不要靠近这儿。”
奴仆吓得下楼时的声音都极快。从那天蒋公子闯入胜园后,什么都变了,就连明公子的身边也出现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公子,您该用膳了。”
“不饿。”
明清玉指尖的血落得雪白的衣袖都染上了些红梅,在琴弦换好了以后,他又继续在夜色中继续弹了起来。
一灯如豆。
照着他孤寂而修长的身影。
一直到半夜,他的琴声愈来愈烈,仿佛铁马金戈血洗山河,才能洗去他心底的沉闷。
琴弦不知断了几根。
他绝伦的琴艺似乎都丝毫不受到一丝的影响。
暗卫首领只觉得舌尖都要些泛起苦味。
也被他折磨得想哭。
主子啊,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难道,他能这样说吗?
一夜过去了。
次日天明,青年望着眼前的琴,它已狼狈不堪,也正如此刻的他。那过分漂亮的手指也早已伤痕累累。
透过晨光,几乎透明般的白。
陪他挨了一夜的暗卫首领在角落地静静地站着。
“她还是没有来。”
暗卫首领听到这句话就是脑壳疼,“主子……许是那副信……李小姐没有看懂呢。不然属下亲自去请?”再这样下去,不太妙啊。
“她会来的。”青年温柔的嗓音都带着一股偏执。
硬生生地堵住了自己的后路。
也像是最后的赌注,一掷千金,倾家荡产。
暗卫首领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一向冷静睿智有计谋的主子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主子的身份更正统,哪里是蒋元那样的私生子比得上的。可惜这身份却暂时无法让李小姐知晓。主子拿这份感情来作为赌注……想要考验李小姐对他的心吗?
若是主子就此彻底的失望,忘记了李小姐,回归自己的正途,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他虽是这么想的,可眼睁睁地瞧着白衣青年从早上枯坐到晚上,又是一天了。
他不时拔弄着琴弦,那幽梦般的凄凄的音色,听了也叫人心底发苦。
夕阳微微,红霞照耀在他的衣袖上,他几乎都成了一个玉偶。
“主子……”
暗卫首领却对上了一双红得过分的眼睛,使人瞧了一眼便深深地担忧他的状况。
“她不会来了?”
暗卫首领也结巴了。
可这个时候,明清玉再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他笑了,但是那笑更像是在嘲讽着自己。
“她说得对,我该忘了她。”他温柔的嗓音都渗了寒气般的冷沉。
“砰”的一声!
那把早已伤痕累累的琴在地上被摔破。
仅剩几根完整的琴弦也这一刻断裂开来,发出了孤鸣之音。
就像被彻底地抛弃了一样。
“主子……”不止是暗卫首领,其他人都瞠目结舌地瞧着这一幕。
那是主子最心爱的琴。
暗卫首领蹲在地上去捡那把摔破了古琴。
明清玉,抑或说是风辞秋的声音仿佛缥缈在风里一样的不真实。
他那双眼睛却红得彻底,眼下的痣也带着一种将要凋零的破碎感。他敛了敛眸子,幽幽地道:“这琴和人一般,都是被人抛弃了。何必再留?留也留不住。”
他望着这个给他留下了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
夜色里,那些雪墨纱飘舞着,凉风阵阵的夏夜里,鬼气森森。
佳人不在,凄清落寞。
“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他这句话喃喃自语般响起,就像是在说服着自己一样。
明清玉离开时,万管家在萱草花的小径尽头,望着眼前落寞又凌厉的公子,“明公子可是要走了?”
明清玉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夜色月光里也笼罩着一种寒霜般的气氛。
万管家叹了一声气。那一声叹息在这过于冷清的胜园里响起了。
在明清玉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万管家终究是有一种金玉良缘错过之感,他这样的奴仆本不该问,可是那时就是没有忍住。“公子,若是李小姐来了……老奴该如何说呢?”
明清玉自嘲地笑笑,“她不会再来的。”
“若是呢?”
画楼里的暗卫们纷纷地在夜色里出现在他的周围。
万管家在这些夜影下陡然见到了这些人,也被吓了一跳。原来明公子也不是一般人。暗卫首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万管家就有一种刀口舔血的危险感。他也知道,他这是被警告了。若是他真敢说出去,怕是他的命就没了。
万管家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颅。
他本以为明公子是不会回答自己的这句话的,但是在那行人远去时候,却听到风里似飘来了这样一句话。
“若是她来了,你便说……清玉已经忘了她。从今以后,清玉不再弹琴取乐他人。”
万管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断情,胆战心惊,那里面藏着深深的恨和怨。
也好,李小姐未来的夫婿是蒋国公的公子。
明公子便是身份不一般,那还能从蒋公子的手里夺走李小姐不成?
一连几日,在般般眼里的小姐,明明是竭力一副平静的样子,可是比起以往,她总能发觉小姐的焦灼。提笔抄的经文,一页上便有好几处错误,就连小姐自己也没发现。小姐喝了好几日的旧茶,过去喜欢的茶如今都不爱了。
最爱的话本掀开第一页后,便始终停留在第一页上。
这般的小姐,便是小薇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来自胜园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让小姐如此失魂落魄。
般般无从得知。但她知道,胜园那边的人,也一定对小姐很重要。
般般端了一杯养身茶搁在几案上。
清池的视线才从窗外的风景上移回来,她纤细的手轻轻勾起茶盖,茶汤氤氲在她泛着愁色的眉眼间。
她轻轻磕着茶碗,又走神了。
养身茶浓郁的药香,让她的心稍微宁静了下来。清池看向般般,“养身茶?”
“小姐喝了好几日大红袍了,奴婢自作主张,换了这一道养身茶。”般般顿了顿,又道:“小姐近来有些憔悴,奴婢担忧小姐啊。”
清池有些哭笑不得,“好。”
她喝了一口,那浓郁的茶香在舌尖弥漫,不知怎的,居然也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七日了。
他也该彻底绝望,离开了吧。
这时,小薇走了进来,“小姐!明昌坊那边来了一副信!”
这下别说是清池了,就连般般也翘首以盼着。
清池更是立即搁下了手中的养身茶,从小薇的手里接过了那副信。她的心在拆开信封的时候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她明明该知道,不会是他的来信,可是就是忍不住期盼。直到见到信纸上那陌生的笔迹后,她自嘲一笑,慢慢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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