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哂笑一声,直视着他,道:“姜公子倒是还知道明媒正娶,可难道不知道一点吗?罗敷已有夫,使君不该扰之。我那未婚夫……”说到这儿,清池轻嘲一声,终究还是把蒋元的名头给抬了出来。“是蒋国公家的公子。”
他说:“我知道。”
他也望着她,却不知何时那双眼睛眼尾漫着淡淡的红意。他容颜还是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静的态度了。“李小姐,你真的喜欢哪位小公子?”
清池又刺了他一句,“你若是不信,那岂不是要亲眼瞧见我在绣嫁衣?哦,嫁衣虽不用我绣,不过那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我已绣了大半,你若是想瞧瞧,未尝也不可?”
还要继续自取其辱吗?
她容颜明艳,仿佛那木芙蓉般出众,却也咄咄逼人,带刺般。
“生气了?”眼前的青年却问。
他如玉,偏偏还如石头般不堪雕琢。凝视着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清沉的嗓音里有些压制不住的颤栗。
清池其实有些不忍,不过还是狠下了心肠,嗔怒地道:“你说呢?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女子贞节之中,贸贸然上门求亲,若不是三兄今儿在,你叫我如何面对盛京的人?姜曜芳,你说你喜欢我,我看……不过也只是女色而已。过了今日,你尽管和我三哥去见识一些风月,便也知……不过如此了。”
她言辞粗鄙,丝毫不给他留一线的面子。
他却从头到尾不露出半点惊讶,只是一直那么瞧着她,仿佛只要错眼一过,少了那么一眼,错过的就是一切。
他忽而低头,睫羽掩盖了眼眶中的情绪,鼻翼两侧也于光影中打下了阴影。“是我做错了。”
清池听了这句话,也软下心肠来,正欲把他劝走就算了。
可谁知,他抬头时,清池又闯入了那双春水般秀丽的凤眸之中,她背后寒毛竖起,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盯上一样的危险。
“原来小姐是真的不喜欢我。”他轻飘飘的话落下。
“可我放不下……小姐。”他眼底的偏执像是一场绵延的野火,不知何时燃烧了起来,那炙热的温度早已席卷了她。
“住口!”
清池冷鸷地道:“姜曜芳,从很早之前,我便觉得你很奇怪了。我们之间从头就没关系,你放不下也好,什么喜欢也罢,这些都与我无关。”
“是……与你何干呢。”他笑出声来。
“出去——”清池真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她手指着厅外的方向,一时间也被他气得气血上涌,说出来了这句话。
姜曜芳看了她一眼,见她气得双腮鲜红如杏花,肌肤赛雪,在日光下都有一种近乎透明之感。
明明离他没有几步,然后这几步之遥,就迥于天堑。
他想伸出手牵住那只手,一直都在想。过去没有想清楚,现在终于想清楚了。却晚了……
他的沉默,也让刚刚才放了狠话的清池有点下不来台。软硬不吃?就真的这么难办?
“我走。”他说。
他的眼神抚摸过她,亲热至极,但也透着他本人也不觉察到的狂热。
他步伐仍然带着一种君子如竹如松的从容,仿佛不是被清池而赶出去的,而是来赴一场约。也是这时,清池才注意到,他今日身上的衣着是从前不曾见过的隆重,卷水云纹,雾蓝色长袍,走出这华美的厅堂时,那姿态那好看得紧,风骨凌然,仿佛一只翩然走过雪峰的鹤。
三兄李英的声音几乎是在他走出去时,就响了起来,还带着些焦灼。“守拙,守拙……你没事吧?”
“无事。”他说,却从李英拦住的地方拐个弯走过。
看来也是有点小脾气的。
“池儿……?”李英探头看向她,眼里也带着试问。全都是好奇他们刚才在里边说了什么。
清池懒得理他。
李英有点讪讪,不过这时还是更担心姜曜芳的状态,所以当即便追了上去。“守拙,你等等我,等等我……!”
般般也在外边候着,清池走出来的时候,就小声道:“小姐,这件事三公子早早地就处理了,府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冰人也没有进得门来,奴婢已经叫人赶得远远的了。明儿她便会回老家带孙儿。”
清池指尖竖在眉心里,揉了揉眉。
“有闹你了。”
般般本想说句这是她该做的,可见清池烦心的样子,便也没说,只是也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奇异。谁能想到探花郎居然做出这般的荒唐事来。
看起来是那般稳重的人啊。
般般皱了皱眉。
清池倒是发现一和姜曜芳扯上关系后,事情总会发展出来一种奇怪的节点出来。求亲?清池想起来就被气笑了,就是蒋元那小疯子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他倒是做了,还做得这么的理直气壮。
搞到如今,她都希望能够早点上山了。
晚间的时候,安定伯夫人还亲自来到了芷梨院,母女之间温情是假,自然是问姜曜芳的事情为真。今日发生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她这位主母了。清池倒是若无其事地撇开了,她也没好多问,蒋国公家的婚约名存实亡,两家如今早就闹开了。说什么三年以后,那个时候的事情谁还说得定。不过,清池过了中秋便要随公主回仙人台,所以安定伯夫人此时倒不好对她的事情置喙。
“儿啊,不管如何,女子的名声可是身家之重。”安定伯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清池心底冷笑,还不是怕安定伯府因她蒙上骂名。“娘亲,孩儿省的。”
不过眼下,在上山前,清池自然也不想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
姜曜芳带来的无妄之灾,还有白日里他那过于平静的状态都让清池有点心烦意乱,不由地想起,自那斩桃花符落了水后,这烦心事倒是发生起来了。
不会还真的有关系吧。
李英回府得更晚,他是一脸郁闷地来见清池的。清池一见到他,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连般般和小薇也都拦住他。“三公子,小姐累了,不如明日再来吧。”般般好声好气地说着。
“妹妹,好妹妹,你就饶过哥哥这次吧。”李英可怜巴巴地隔着一道帘子道。
清池手里端着一杯养心茶,好不容易是顺了气,一见着他就有点儿不爽。“三兄在说什么啊,妹妹竟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让我来原谅?”
清池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着。
李英整个人都是瑟瑟发抖。
“你招惹的都是什么人啊。现在倒成我的不是了?”
“没没没,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要是有这个意思,叫道天雷劈死我得了!”李英对天发誓。
清池也被他闹乐了,朝般般她们使了一个眼神。李英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清池跟前,拿起秋扇给她扇了扇风,“池儿,你可别气啊。守拙他就是个不通情理的呆子。今儿发生的事,都是我没盯着他的错。”
清池扭身,抓住他手里的扇子。“你还说他!”
“行行行,我不说他了。”李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清池从没见豁达爱胡闹的他有过这般忧愁的时候,听到他这一声叹息,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冷硬了心肠:“往后,你可不许再带他来府上了,娘不久前还过来问了我这事,我哪好回答啊。”
李英瞧了瞧妹妹,黄昏里,一张芙蓉面在霞色里也似上了晚妆般的灼艳,观其一颦一笑,都如珠玉生辉般。
再瞧她身上的衣着装饰,无一不精美,奢华之中不忘雅丽,只怕是普通的伯爵小姐都比不上的穿戴。那洛缎珠玉是大兄亲自挑选的,那黛眉唇红,也是用着最好的螺子黛和胭脂红。这芷梨院里,便是他每次进来了,都要晃眼,当真是神仙妃子才配住得起的地方。
守拙便是真的得到了池儿的心,如今尚且身份低微的他又如何供养得起这样一尊玉菩萨?
况且,池儿对守拙并无一丝的意思。只是他一个人在苦恋。
李英是郁闷地满口答应。可也一直在走神地在想下午时,他见到的守拙,意外的平静,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一副平静过头的样子。浇着他那些破花草的。那时,李英觉得,明明他们俩就在一个地方,却也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迥异。
他和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在一起,却也一点也不烦闷,甚至还和它们在对话。
要不是下午发什么了那么大的事。李英险些觉得真的
什么也没发生呢。
守拙的奇怪之处,其实他也早就注意到了,不过今儿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让李英都不知说什么了,你说你教训他,他听是听了,就是默不作声。你说安慰他,他又和个没事人一样。
他现在反正就是隔着池儿和他中间都不好做人。
“三兄……”在清池的呼唤声中,还在探究的李英也醒过神来了。他怪怪的脸色,清池自然也没错过。“三兄,早些回去歇息吧。”
清池这次放过他了。
李英只差蹦起来了,脸上马上就露出了乐滋滋的笑容,“池儿,不怪我了啊。好,我听你的,我这就回去。”
他这种乐天派,倒是叫清池很羡慕。罢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就忘了这件事吧。
清池是这样想的,可惜有一个人却忘不了。
第81章 三周目(完)
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 过完金秋,才发觉清晨起来,路畔的草芽上都沾着些白霜。金桂蕊细细长长的, 幽香之间,又泛着一些冷意。
公主府那边派人过来说回山上的安排时, 清池也多披了一件素兰花底的披风。
鲤儿笑着道:“李小姐, 我们公主说过了, 过了二十就走。您瞧着这几日好好收拾着,若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 尽管同奴婢说便是。”
清池哪敢劳烦她啊,这位卧底姐姐可不简单。她甜美一笑, 婉约地道:“鲤儿姐姐放心,我这边也没什么辎重, 到了二十, 便同公主回去。”
鲤儿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 “小姐既然这般说,奴婢也放心了, 一会儿回去, 公主若是问起来, 奴婢也就回这个准话。”
“有劳姐姐了。”
“小姐客气了。”
送走了鲤儿。清池从披风里取出方才鲤儿靠近她递出来的一封信,淡淡的降仙香中,却又多了一抹篱落香。她呵呵一笑, 这自然不是公主送来的, 而是那位道君顺路搭的。
清池有时真的是顶顶佩服宁司君的。也难怪他十多年来也没在公主跟前翻车,这份定力和大胆, 那是一般人都不具备的。
所以,现在是彻底揭破这一层了。
她在公主跟前有什么用?怕不是讨这位大妖大仙的趣子的存在。
从前清池还觉得自己是棋子, 现在想来,她就是自作多情了。
清池回到书房里,才揭开了那封信,那字的确是道君亲自写的,端庄之中见道家仙韵,就一股装逼气息迎面而来。
信不长。
只问她近来都要好好带着那道斩桃花符,如无大事,不要出门。清池才想到数日前,去的那一趟国师府,宁司君也说过最近恐怕有血光之灾。
红尘劫在道家中,不就是渡不过,就是一个死字嘛。
清池蹙眉,斩桃花符已经毁了。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平时不信的人,这时也隐隐有点不安,这又和最近心头的那种不安并在了一块儿。
还有不到三日。
应该不会有事吧。
除非,这到了山上也不安全。
死得多了,不说对死没有畏惧感,清池其实已经够小心了。就是想不出来,宁司君预言会实现在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横死?
想起前几世,清池就有点抑郁,她可不是都是横死的。算了,都过去的事了,想也没有意义。不过,最近她稍微留意一些也就是了。
清池还托了李英把美人画、芍药全都送还了。
以免这人还觉得她留下这些东西还是有什么想法。
李英把这些东西送了以后,来找清池时,破天荒地说了一席话。“池儿,我瞧着他如今有些不对劲。东西倒是也收了,但是一直瞧着,一句话都不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帮他说话……”
“你想说,你只是在可怜他?”清池嗤笑了一声,道。
“哥哥,世上的可怜人这般的多,我怕你是怜惜不过来。”
李英早就领会了妹妹的伶牙俐齿,马上就服输了。“妹妹,哎……怎不知他怎就对你这般深情了,明明你们也没有见过几面啊。”
这也正是清池想要问的。
他的那种偏执,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也许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布娃娃,要陪着她玩下这场扮家家吧。可惜,她是不会配合的。
“他问你……”李英还是不知死活地问出了这句话来。“是不是不喜欢。”
清池道:“喜欢,可惜是他送的。怎么,这句话你也要回他。回吧,让他尽早死心,好好地把那些心思都用到正途上。”
李英见她面无表情的,也自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这种话,他怎么好回守拙。
次日便是回金仙观的日子了。悄然过了几日,平静至极,清池也就慢慢觉得那是自己想太太多了。
说她命犯桃花就算了,这几日的倒霉不早已经倒在了姜曜芳的身上了嘛。
如今应该已经是无事。
在回观的前一日,清池还是没有憋住,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听戏。
听着婉转动听的戏曲,清池知道自己是来对了。
陪她来的小薇临时内急,离开了一段时间。
清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珠帘声响起,她还以为是小薇回来了。
但很快她在听到那脚步声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视线落在走进来的青年身上,清池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她太过意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忽而就被青年拉入怀中,“你……”
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血涌如泉。
楼下戏台上,那唱词正酣,一时间掌声如雷声般响起,掩盖住了清池的哀嚎之音。
太疼了。
还是那种格外清醒的痛意。
她的手指就连抬起来都费劲,她错愕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视线里是姜曜芳那双泛着血丝的凤眸。
他望着她的血,慢慢地笑了。仿佛是见到了他最喜欢的颜色。他一只手,洁白而无暇,抚摸过她因痛苦而颤栗的眉眼。她的面容少了一层血色,仿佛正在过渡为雪芙蓉。他哀伤而温情的声音响起在清池的耳畔,“池儿……”
“如今我也可以……这般唤你了。”
她那细柳般纤细窈窕的身体在他的怀里颤抖着。
血,滴答,滴答地从他们的衣袖上落在了地板上。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事实上,如今,已经性命垂危的清池又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她便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脏的地方,好疼,好疼。
那双手攥着她的心脏,几乎只是隔着那皮肉握在手中。
噗通,噗通……
它跃动的时候,他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清池难过的样子,他也瞧见了,他只是若无其事般阖了阖那双凤眸,眼尾处的那种红像是丹顶红般的鲜艳刺目。
“池儿,你的心很美呢。就像你一样,可惜……为什么,小姐要对我那么无情。”他抱着她坐在暖和的秋阳下,颀细的手指不知何时沾着鲜红的血,摸过那双含着怨恨的眼,那双他梦中渴望了千遍的纤手。“我的画,我的花,你便那么讨厌?呵呵,或许说,你讨厌的是我这个人吧。”
疯子。清池疼得意志都开始消沉起来了。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或许他的话本来就不是在对她说。
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死在他的手里。
“现在很疼吧。别怕,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他温热的语气洒在她的颈项。“小姐,这个人间不适合我们。到了黄泉地狱里,等我片刻……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左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往更深处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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