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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叶蓁蓁)


一步一步,马靴踏过枯草杆枝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极致,沐清溪心提到嗓子眼,那双手眼看着便要拨开树丛……
“三皇子殿下怎么不去打猎竟在这里?”
是北狄五王子扎尔扎的声音,这一刻听在耳里简直如闻天籁!
赵珝收回手转身看向扎尔扎,没错过他眉宇间挥不去的愁闷,“打猎累了,稍作歇息罢了。五王子殿下收获如何?”
事实上,扎尔扎一行人全部都两手空空。赵璟说到做到,北狄人射出去的每一支都被打落在地,没有任何一支插入猎物的皮肉。扎尔扎正满怀愤懑,闻言误以为赵珝是在故意讥讽他,遂冷声答道:“本王子猎惯了草原上的狼,区区兔鹿猎来也无意义。”
赵珝心知其中缘故必不如他所说,却无意多问,拱手告辞。他走后,扎尔扎也冷哼一声带着北狄人离开。等了一刻钟左右,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且无人折返,沐清溪才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她蹲的久了,腿部血流不畅,腿脚发麻,一时站立不稳,身形一晃,眼看着便要扑倒在地,斜刺里忽然掠出个人影,将她一把捞起牢牢护在了怀中。
“人不聪明,胆子倒是不小。”
低沉华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怀抱气息干净而又温暖,强硬却令人安心,沐清溪抬头看去,视线里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璟看着沐清溪,许是在树丛里待久了的缘故,衣衫上沾了草叶的碎屑,衣摆处洇开一片深色痕迹,是被溪水打湿的,还带着点点泥痕。脸色白了点,八成是被吓的。视线下移落在时却立刻凝住,姜黄色的女装上点点殷红十分显目,“是谁伤了你!”
沐清溪被他吓了一跳,顺着视线看去,只见胸前衣襟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她也被吓了一跳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没有!不是!是、是它的血。”她微微将怀中的小白虎居高,小白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气息不善的赵璟打了个抖。
赵璟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只受了伤的小兽,“是老虎,哪里捡的?”甫一抬手,却忽得反应过来,幼虎被沐清溪抱在怀里,而他刚刚视线所及正是沐清溪的胸前……少女的体型微微长开,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而胸前那两团也已经微微鼓了起来,明明上次见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鼓……
沐清溪丝毫没意识到景王殿下在想什么,她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末了才想起猫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说完却听赵璟一声轻咳,道:“马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猫怎么办?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十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第186章 狂妄
承安帝看着精干,却到底年事已高,下场溜了一圈随意打了些猎物便回到了猎场中早已准备好的营地处。说是随意,带回来的猎物中却有一头成年的白色母虎,只这一物便将其他人猎到的兔子、野鸡之流碾压殆尽。随行的官员免不了一番歌功颂德,承安帝不动声色地受了,心里清楚得很,这老虎是早已被猎场中的人处理过,为的便是逢迎于他。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几年是越来越差了。视线扫过席间空着的数个位置,儿子们却是越长越大,等得不耐烦了。
“皇上风采不减当年,臣妾今日一见竟有恍惚回到少时之感。”殷皇后坐于一侧笑得端庄。因为是在猎场,她也换下了繁复不便的皇后宫装代之以窄袖劲装,配上保养得极好的脸,看起来年轻了不少,整个人也透出一股子英气。
殷皇后少时并不是小家碧玉般的姑娘,相反,她幼时善骑射,经常在春秋两季猎场上大放异彩,也是因此才被鸿禧帝看中,指给当时还是王爷的承安帝做了继妃。
她这么一说,承安帝也起了些追怀往昔之感。他年少时于骑射之上虽然也算精到,却终究比不过兄长。为了避其锋芒常常找了借口躲避,有一次偷闲遇到了当时还未出阁的她,心旌摇荡,自此辗转反侧不能忘怀。却不料,父皇当时早有安排,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凤冠霞帔做了别人的新娘。一晃几十年过去,她的儿子都长得那般出众了。
“到底是老了。”承安帝摇头失笑,他从来不惧言老,只是有些事迟迟下不了决断,拖到如今已经够晚了。
这时忽有侍卫近前,悄声禀报了些什么,承安帝听后龙颜大悦,眼角的纹路都深刻了起来,摇头笑道:“这个颜卿,真是胡闹!”
话虽这么说,可是殷皇后伴驾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心情极好,根本没有责怪之意。心中一跳,连忙定了定神,笑着问道:“不知皇上何事如此开怀,可否也让臣妾知晓一二?”
承安帝却并不打算告诉她,只道:“待会儿便知。”
殷皇后笑着应了,心里一面狐疑,一面忐忑。烈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乾清宫瞒得紧却还是让她探到了蛛丝马迹。她更清楚得是,承安帝终于有意立太子。自从烈帝三位皇子先后去世,大梁朝数年不立太子,但是,皇帝越来越年长,底下的皇子们一日日长大,朝臣们不可能完全不动心思。一旦立储之议抬到明面上,有资格与她的珝儿相争的人却不止一个。
先汪皇后所生的皇长子赵瑀生而眇目,皇帝对汪皇后并无多少情分,赵瑀又身有残疾,不足为惧。七皇子自小在她的翊坤宫长大,一直被她有意培养成珝儿的助力,眼下看着没什么异心。须得格外提防的便是徐贤妃所出的六皇子,徐氏不声不响,看着不显,却让皇帝几十年宠爱不衰,就算明知道她不过是个替代品,可几十年的情分,皇帝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何况,六皇子颇得皇帝喜爱啊。
除开六皇子,殷皇后最担心的便是景王赵璟。赵璟年幼未离宫时当时还是王爷的承安帝就对他格外宠爱,固然可以理解为对烈帝嫡子的看重,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实绝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唯一能让她稍稍放心的便是赵璟一回京承安帝就卸了他的兵权,把他放进了户部,赵璟却并不怎么上心。但也只是稍稍放心罢了,生在皇家,若时时事事被人看透,赵璟绝对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臣妾贪玩来迟,罪该万死。”
殷皇后的思绪被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她皱眉看过去,来人是最近颇为受宠的王婕妤,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尤其一双眼睛水波流转跟徐贤妃有些神似,却比徐贤妃更像承安帝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且入席吧。”殷皇后淡淡地说道,不过一个玩物,再受宠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回到溪边的时候紫骝还站在原地等候,让她松了口气之余不免觉得愧疚。御马监里那么多马,帝后哪里用得过来,它难得有机会出来却被她弃置不用,真是委屈它了。
赵璟看着她取出伤药,落在小瓷瓶上的目光微闪。沐清溪给小老虎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一回头发现他竟然还在,不免有些意外,“殿下不必去围猎吗?”据她所知,猎物打得少了是件丢人的事,尤其赵璟曾经是北境第一将领,合该争个头名的。
小老虎被上好药看着精神了点,这会儿趴在沐清溪怀里东张西望,或许是对紫骝马好奇,此刻正扒着两只没受伤的前爪想往紫骝马身边凑,那两只前爪所在的位置却让赵璟狠狠皱眉,有种把它捏着颈子丢出去的冲动。听见沐清溪的问话却不答反问:“你不会骑马?”
沐清溪霎时两颊绯红,不会骑马对女子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从赵璟口中问出却让她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是极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的,却总是不停地出丑。
“不曾学过。”她嗫嗫嚅嚅地道,声音细若蚊虫。
“今晚戌时来此,本王教你。”赵璟随口一言仿若巨石入湖。
沐清溪一瞬间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立刻拒绝,“不不、不必了,多谢殿下,郡主会……”
“你在质疑本王的能力?”赵璟冷着脸皱眉。
他五官硬朗,线条锋锐,冷着脸的时候很有些吓人,“当、当然不是……”她想说不敢劳烦他,看着那双寒星闪烁的眼睛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等浑浑噩噩地牵着马回道营帐中,她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事,一想到晚上要被景王教骑马,顿时希望太阳永远别落山。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打心底里不太敢跟景王独处,心一下一下跳得极快,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
锦绣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衣襟染血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沐清溪回过神把小老虎的来历说了一番,其间隐去赵璟和她无意间碰到的那一幕,锦绣听后知道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又为她换衣梳洗,围猎结束后尚有宴饮须得出席。因为是围猎场合,准备的衣服自然是紧身劲装,沐清溪挑了身鹅黄色的,这颜色白日显眼,天色一暗却最是低调,正合她的心思。
等她重新回到宴上时,打猎的女子已经纷纷回来了。曹元瑜和北狄公主娜多雅双双站在御前,前者面色不太好看,后者则得意洋洋喜笑颜开。她悄悄入座,倒没什么人注意。
“皇上,公主殿下既然拔得了女子围猎的头筹,论理是该有赏赐的,您看赏什么好?”殷皇后笑着看向皇帝,口中说着娜多雅,却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
按惯例,男女头名皆有赏赐,只不过这次的头名是异国公主罢了。承安帝正在思索要赏什么,娜多雅却突然出列,向承安帝行礼,扬声说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可否向您讨要个恩典?”
“哦?公主有何请求,但说无妨。”承安帝饶有兴致地问。
“我想……”
“三皇子到——六皇子到——五王子到——景王殿下到……”
娜多雅话未说完,礼官忽然间高声唱和。打猎的王子皇孙纷纷归来,承安帝大喜,命人宣召诸位皇子和北狄使臣入席,娜多雅被晾在了一边。相比于几位皇子王爷,她的分量确实不够。
令沐清溪诧异的是,收获猎物最多的竟然是六皇子,他竟然猎到一只黑熊,众多鹿、兔与之一比相形见绌。六皇子独占鳌头,三皇子紧随其后,接着是七皇子、殷国公、庆国公、定南侯……更叫人跌破眼镜的是,北狄五王子和景王赵璟竟然都是两手空空毫无收获!
“小皇叔干嘛去了,怎么一只都不打?!”
身边响起怒气冲冲的声音,手臂被人拽住,沐清溪这才发现曹元瑜不知何时回到了席上,而巧的是她们又被安排在了一块儿。
蓦地想起赵璟送她回营帐的那一幕,沐清溪脸色有点发烧。虽然明知道赵璟不可能是因为她而没有猎物,在曹元瑜面前却止不住地有点心虚……
“兴许是有缘故,你且听。”
疑惑的不只是他们,承安帝也很意外,“颜卿,何故偷懒?”
赵璟毫出列,淡淡地回道:“以臣之身手若是下场,未免有以势欺人之嫌。”
沐清溪秒懂其中的言外之意:他在北境叱咤风云那么久,杀狄人砍菜切瓜,回到京城跟这些锦绣中长起来的人一起比较无异于西瓜欺负芝麻,他不好意思。
太狂妄,却也太让人不自觉地心情涌荡!这样的话似乎就该由他来说,而他说出来,谁也无法反驳!
话音刚落,刚刚还因为拿了头名眉飞色舞的六皇子立刻脸黑如锅底,而其他人脸上也不好看。赵璟这句话简直就是随随便便得罪在场所有人,却偏偏叫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内心只余二字——憋屈。
承安帝却朗声大笑起来,眉眼间殊无一点怒色,尽是欣赏与赞许,他手点着赵璟,“你啊你……真是狂妄!”话锋一转,“明日不必藏拙,也让你这些皇兄皇弟们看看,别让他们坐井观天蒙了眼睛。”竟然就这么轻轻揭过,言外之意他也认同赵璟能力在众人之上。
“那五王子又是为何两手空空?”承安帝转而问扎尔扎。
北狄一行人个个低着头,脸色极差。扎尔扎咬紧牙根开口:“皇家猎场气象恢弘,我等一路赏景,与景王殿下交谈甚欢,是以竟忘了围猎之事,还请尊贵的皇帝陛下宽宥。”

沐清溪听得心里一个突突,总觉得这话不单单是是泄愤那么简单。
“噗——”庆国公一杯酒刚送到嘴里,一听扎尔扎的话顿时全都贡献给了桌案。见别人都看过来,连忙起身谢罪,“老臣一时没忍住,失态失态,请皇上恕罪。”
承安帝当然不会与他计较,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五王子与颜卿是老相识,也算情有可原,入座吧。”算是打了个圆场,没让扎尔扎的脸皮被人踩在脚底下揭不起来。
可不管怎么样,北狄使臣这脸也是丢大发了。
承安帝论功行赏,六皇子赏赐最重,其中有一把御制缠丝金弓最为惹眼。其他参与围猎之人也都纷纷得了赏,就连两手空空的赵璟和北狄使臣也不例外,甚至骑着马出去做了个样子的沐清溪也得了一块天山玉扳指。
酒宴开始,因为是田猎之宴,宴上所有食物全是今日猎场上收获的东西,素菜则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菜。猎场的人揣摩上意,知道圣人出了宫门爱尝个新鲜,眼下这些素菜却成了沐清溪的救命稻草。守孝时不沾荤腥,茹素久了,那些香喷喷流着油的烤全羊烤鹿肉看起来确实诱人,奈何她的肠胃享受不了。
酒至半酣,北狄使臣又提出喝酒该有些节目来助兴,承安帝欣然应允。双方各派出五人对战,北狄有心借此挽回颜面,所选之人都是早已准备好的。只是天不遂愿,一番比试下来,大梁和北狄胜负在五五之间,谁都不曾占了上风。扎尔扎翻盘的打算落空,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曹元瑜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不忘给沐清溪解说,“你看那个北狄胖子,真搞笑,又不是长得像头猪就力气大!还有那边那个身上文着老虎纹的,你就算画个狮子也依旧是兔子呀……”
沐清溪听着,余光却见对面的娜多雅公主忽然起身走到中间,对着座上的皇帝皇后请求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想请求您一件事。”
承安帝这才想起刚刚被打断的话,“你想要什么请求?”
沐清溪和曹元瑜同时耳朵竖起来,曹元瑜暗地里嘟囔,“她到底想干嘛?总觉得要说什么不太妙的话,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非常有。沐清溪在心底说。掌心里不自觉地冒着汗,脑海深处有个声音“拦住她!别让她开口!”事实上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那边娜多雅已经开始镇定自若地开口。
“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请求与贵国景王殿下和亲以成两国之好,边境罢兵,永不交恶,恳请您准许。”
话落,整个宴上顿时一静,针落可闻。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京郊原野的风不时吹过,昭示着此地非静止。
大梁这边的官员纷纷露出恼怒的神色,就在昨天北狄使臣提出和亲,和亲的对象本该是皇帝,可一转眼这位北狄公主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皇帝说:我不想给你做小妾,我看上的是你侄儿。
这不故意挑事儿吗!
而心思转得多的,则联想到扎尔扎之前说的那一番话,会不会五王子并没有说谎,景王和北狄使臣相谈甚欢是真,这一幕是早就算计好的?
沐清溪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承安帝脸色不变,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从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处于风波中心的赵璟端坐如山,连个眼神都没给娜多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沐清溪却意外地发现承安帝的眼睛跟赵璟的很像。一样的形状,无论是眼角处看似宽宏的温和,还是眼尾处带勾的锋锐,两双眼睛如出一辙。
“呵,”承安帝忽然轻笑,这一声笑仿佛春风破冰,沉闷冷肃的气氛如潮水般退去,所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暗暗庆幸,皇上不会因为个小小的北狄公主大发雷霆。而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猛地发现,景王统领北境多年,娜多雅要求跟景王和亲,这里头是不是有北狄皇室的什么阴谋?
皇帝不会答应,景王也不肯吧?
“公主怕是要失望了。”承安帝道。
果然不会同意,众人心里松了口气。
“景王正妃早有人选,不日即将完婚。”承安帝随口说道,仿佛只是寻常话,听在众人耳朵里简直不啻地动山摇。
什、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景王妃有了人选?是谁?从来没听到过风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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