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景王要人先把这些送回来,若是背着这些东西逛街……沐清溪默默地擦去了额角的一滴汗。
“小姐打算怎么处置?”锦绣看着这些东西就头疼,沐清溪大概没发现,她的肌肤娇嫩得很,若是脂粉用得不当,极容易起红疹。所以平日里用得都是她们费心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今买回来这些,能不能用……大多是不能用的。
沐清溪脸色讪讪,还好锦绣只是问怎么处置,不是问谁买的。想想锦绣要是知道这些东西是景王买了送给她的……还是别让她知道了,她不想被碎碎念。
“那个……咱们院子里不是不少丫鬟吗?你们拿去分了呗,也别管几等的丫鬟,外边打扫的婆子也算上,总能分得尽吧?”说不定还不够分呢,沐清溪觉得这主意不错。
“那别人问起,您怎么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不是奴婢多嘴,按着府里的份例,您三个月都买不起这些!”锦绣头疼地说道,这些胭脂水粉她看了,都是极好的,寻常丫鬟仆婢根本用不起。就这么分下去,总有那骨头轻的到处显摆,到时候老夫人追问起来银子是哪来的,小姐要怎么说?
总不能把跟三老爷合作卖酒的事说出去吧?
沐清溪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她听着锦绣毫不留情的话,再想想被赵璟揣起来的字据,幸好锦绣还不知道她刚刚欠了一屁股债。
“那怎么办?”她也没辙啊。
第124章 约见
“妹妹这里忙什么呢?”沐清溪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处理,那边沐清菀却又上门来了。一天里往她这跑两次,沐清菀难道不觉得演戏演得太过了?
珠玑暗地里嘀咕了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被春棠一把拽到一旁,“她要是黄鼠狼,那咱们小姐是什么?”珠玑意识到自己失言,忙笑笑讨饶,“多谢妹妹提醒,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梢间里全是胭脂水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沐清溪只好在暖阁里招待沐清菀。锦绣上了茶也不退下,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没什么,刚刚回来,沾了些尘土,正打算梳洗。”沐清溪淡淡地答道。
沐清菀笑着端起茶盏,茶叶汤色鲜亮,碧色清透,根根叶子自由自在地在水中舒展开来。不必常就知道,这是最新的明前茶。木槿堂里都没有,清晖院里竟然用来待客。来的次数多了,沐清菀很清楚清晖院里的摆设,沐清溪并非故意装门面,她是真不觉得这茶有什么难的,所以,才用来待客。越是知道才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从前,沐清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嫡女,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叫她时时艳羡。她虽然是长女却是庶子所出,爹娘又没能耐,在老夫人跟前仿若个透明人。如今,她的父亲是安远侯,她的母亲是安远侯夫人,她成了侯府嫡长女,沐清溪不过是个没人依靠的孤女,可为何她依然比她过得舒服?
凭什么?
“妹妹今日玩得可尽兴?”沐清菀笑着问,就像是姐姐关心出门玩的小妹似的。
“大姐姐这几日清闲。”沐清溪的眸光扫过沐清菀的穿着,她今日穿了件石榴花绣荷纹妆花褙子,下面配了素面十二幅湘裙。因为还未及笄,头发简单挽起,上面缀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看起来十分娇艳。
但是,刚刚从玲珑阁回来的沐清溪实在没什么心思应酬她。那“玉玲珑”被她收在小书房里,心里膈应的很,连锦绣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沐清菀这时候上门,又想打什么主意?
沐清菀听出话中的疏离,一面恼恨沐清溪不识抬举,一面语气温和地说道:“听说妹妹出门去了,姐姐在家里闷得很,不知能不能请妹妹说说外头的趣事。”
趣事吗?
沐清溪唇角轻勾,做为难状,“趣事……”她故意担忧地看了看沐清菀,然后低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左不过就是那些事,再说了,京城里最不缺长舌妇,那些话姐姐别往心里去。”
沐清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怎么忘了,时下安远侯府的热闹还没完,街面上的趣事岂不都跟安国公府有关!饶是如此,依然强颜欢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话题,“元瑜郡主可好?”
沐清溪心烦,这对母女搬空了清晖院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母亲的嫁妆都敢拿出去卖,她绝不能容忍,索性说道:“郡主自然是好的,可是家中出了这样的事,郡主嘱咐我日后少往外头走动,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鱼。”
沐清菀听后脸色乍红乍白,沐清溪言外之意是被他们二房拖累了,可她也不想想,若是没有父亲,安远侯府哪还能屹立不倒!不过,郡主让她少出面,难道郡主厌了沐清溪?想到此,沐清菀心底微微觉得遗憾,却又不自觉地冒出一丝喜气。
人无我有的时候,当然是有的人也没了才更叫人高兴。
姐妹俩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多时沐清溪就命人端茶送客了。她望着沐清菀远走的背影摇了摇头,沐清菀的聪明都用在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上了。她若是她,这时候便不走,至少等气氛缓和下来再谈,就算不能一次性化解仇恨,但至少要让对方知道你的态度已经软化。
那些胭脂水粉最后还是分了出去,只不过分得不是丫鬟婆子,而是一些跟沐清溪有过来往的后宅女子。这也是锦绣的意思,沐清溪还有一年多就要行及笄礼,日后更是要长久地生活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该交好的、该打点的都不能落下才好。
“小姐,您告诉奴婢,景王是怎么回事?”收拾完东西,锦绣打发丫鬟们出去,就开始盯着沐清溪审。“景王是男子,您也十三岁了,再这么下去实在不妥当!”
前几次景王相救,她确实感激,但她更怕小姐会因此生出什么左性的想法。连她一个丫鬟都知道景王的身份有多么尴尬,小姐难道不知道?
“你知道了……”沐清溪有点羞窘,她要怎么跟锦绣解释,“我跟他确实没什么!就是之前在兰溪村救过他,后来他又救过我……”沐清溪越说越觉得有问题,最后声音都渐渐没了。
这种救来救去的波折,她自己都没法理直气壮了。
锦绣也愁,自家小姐在情爱方面压根儿就没开窍,景王那边又说不清是什么态度,再这么下去……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景王有心也算不得良配,以小姐现在的性子,根本不适合皇家。但是,她到底是丫鬟,说到这里已经是逾越,归根究底还是要小姐自己想明白。
“小姐知恩图报是好事,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您看着些分寸,莫要让自己吃了亏。”锦绣点到即止。
沐清溪知道这是为她好,点点头应下。再次提醒自己,想办法把人情还了,以后就跟景王疏远些吧。
三日后,沐清溪禀了老夫人前往风霁堂拜访三叔和三婶,沐清溪下了马车进府,安远侯府的车夫赶着车去了后门上等候。不多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风霁堂往远志客栈驶去。
马车上,锦绣握着沐清溪的手,明显感觉到那双柔软幼嫩的手掌心汗湿,一片冰凉。
“小姐,放宽心。”夫人自尽的事一直都是横在小姐心头的一块巨石,此去不管结果是什么,小姐都不会好受。
要么是夫人真的抛下一切追随老爷去了,要么是有人谋害了夫人。
无论哪一种,都叫人无法安然接受。
李柯在醇枫楼要了个雅间,他今日约了贵客。醇枫楼的酒十分特别,若是能跟后面的东家谈妥了,将酒运到南边去,一定会卖得更好。南边文风盛行,文人雅士最爱附庸风雅。一个玉友,一个荷叶,多好的名字。放在那些文人口中,玉友就是君子如玉,明玉似水,交友就该君子坦荡荡。荷叶嘛,大概就是大巧若拙,返璞归真了。
酒味清淡,又不黏腻,他敢打赌那些文人一定喜欢!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贵客到了。李柯连忙起身去迎接,打开门,外面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面容清秀温和,看着有股子书香气,却没寻常读书人的迂腐。
这就是酿酒的东家?
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啊,李柯乐呵呵地想。
“劳您久候,在下失礼。”白璧走进来看向李柯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
远志客栈一间上房里。
“叨扰李夫人,还请莫要怪罪,我家主人片刻就到。”玄圭对芸娘说道,“李夫人不必惊慌,在下的主人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绝不会伤害您。”
芸娘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唤她“李夫人”其实是不妥当的,她只不过是个妾,哪有资格称夫人。但是,她却感激眼前这人的细致。
今日一早,夫君刚刚出了门,就有人送到小院里一封信,信上称是她的故交,邀她到远志客栈“盈”字号上房见面。她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慌。三年前的噩梦刚刚远去,她一开始以为是二夫人的人发现了她,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二夫人的手段向来残酷,若是有心折磨她早就派人来抓了,何必绕个圈子约她见面。而且,约见的地点又是在远志客栈里面,这让她放心了不少。
既然不是二夫人的人,那可能真的是故人了。
京城里还有什么故人?
来之前她想起了很多人,夫人、虹霓姐姐、雪竹姐姐、赵嬷嬷……
可是,到了以后,见到这个高大的男子,她开始意识到要见她的人恐怕并不是她所想的任何一个,能让这样的男子称为“主子”,身份必然不低,她这么贸然应下是不是太大意了?
她胡思乱想着,门忽然间被推开。她看向门边,只见那里立着一个女子,穿着藕荷色的裙装,眉目清秀婉约,看着十分眼熟。
“凝芸。”锦绣看着眼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很难跟记忆里那个活泼机灵的小丫头联系到一块儿,若不是那张脸变化不大,她都要以为白璧他们找错了人。
芸娘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看着,眼睛的惊讶越来越明显,有泪水聚集滚落眼眶,“你是……你是……锦绣!”她抖着声音说道。
“是。”锦绣笑着看她,眼底一片湿润。
玄圭合上门退了出来,转身走到隔壁的上房里。
沐清溪双手捧着个白瓷茶盏,见是他没说话,只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她很想知道芸娘会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些什么。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茶盏,听着隔壁传来的说话声。
久别重逢的喜悦,别后再见的叙旧,然后,锦绣把话引向了正题……
第125章 当年
凝芸脸色惨白,双手攥拳紧紧地固定在身前,锦绣甚至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
夫人的死真的有隐情?
“锦绣,”她强笑了一下,浑不知自己这一笑其实并不像笑更像是哭,“怎么、怎么这么问?夫人当年不是……自尽吗?”
若真是自尽,你又怎么会是这个反应。锦绣心底轻叹,之前小姐提起,她虽然也有过怀疑,心底却还是觉得二房的人不至于这么大胆。再者,当年老爷夫人伉俪情深,满京城都是知道的。所以,老爷去后夫人殉情,当时竟没多少人怀疑,反而纷纷称赞夫人坚贞。
“凝芸,这是实话吗?”锦绣认真地看着她的眼,“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凝芸惨白着脸,三年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硬生生逼着自己忘掉,过了三年平静日子,就以为真的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有人提起?
“当年夫人和虹霓姐姐如何待你的,你就真的一点都不顾念?你为什么会被送到那种地方?杜妈妈和虹霓姐姐又去了哪儿?如果其中真的没有什么,二夫人为什么非要把清晖院里伺候的人赶尽杀绝,甚至连两位小主子也不放过……”
“两位小主子怎么了?小姐和小少爷出了什么事?你们不是离开京城回越中去了么?”凝芸忽然惊讶地问,她语气急切,流露出真切的关心和担忧。
锦绣看着她,心底有了点底。凝芸到底还是念着主子的旧情,她既然还关心小姐和小少爷,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离开京城就安全了吗?”锦绣笑得讽刺,“你可知道一路上我们遇到过多少次暗杀?从离京的第二天开始,小到山匪流寇,大到刺客杀手,淮安渡口若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和小姐此时恐怕坟头上的草都已经青了!”
“怎么会……”凝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不会!”锦绣红了眼圈,话锋一转,“你可还记得酴醾?”
凝芸点头,“自然记得,她跟你一样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当年我同她一起进的府,只是我跟了虹霓姐姐,她被分到了小姐身边。”观锦绣神色,她心底一紧,莫非……
“她死了。”锦绣叹道,“就在淮安渡口,为小姐挡了一剑。我至今还记得她浑身浸透着鲜血的样子,明明前一刻我们还一起说话一起吃饭,只不过过了一刻钟,她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血一点点变凉、变黑……”
“别说了!”凝芸颤抖着打断她。
锦绣不再继续,但是她看着凝芸的眼睛,“你真的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真相……真相……凝芸心底发寒,她当年答应过不能说。
锦绣看到她的迟疑,她没有催促,只是说道:“小姐回来了。”
凝芸猛然抬头。
“你刚刚入京大概还不知道京城和府里发生的事情,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若不让小姐知道真相,你打算让她傻傻地听从二夫人的摆布?”锦绣问,没有提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凝芸还念着主仆旧情,是不会看着小姐受蒙蔽的。
凝芸脑海里浮现出杜氏的脸、虹霓的脸、杜妈妈的脸,然后是小姐、小少爷……
“锦绣,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你来这里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小姐的意思?”凝芸沉静下来。
她会猜到并不奇怪,锦绣原本也不打算隐瞒。这么大的阵仗把人请来,凝芸如果不怀疑才是怪事。
“有区别吗?”她问,或者你认为我自己有这个能力找到你?”锦绣反问,算是回答了她。
凝芸沉默半晌,锦绣看着她脸色变化最终化为平静,她知道,她成功了。
“我原本答应了夫人和虹霓姐姐,死也不会说出这番话。”凝芸徐徐说道。
沐清溪闻言忍不住站了起来,走近墙边。
“夫人和虹霓姐姐?”锦绣同样惊讶。
凝芸道:“是。三年前老爷身死、大公子失踪的消息传回府里,夫人伤心难过,却不肯相信。”她看了看锦绣,“你也知道,老爷身为将领,被敌军传出身死的消息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老夫人也不肯相信,二老爷自请前去打探,老夫人允了。没过几天,二老爷带回消息,说老爷是真的死了,尸身正在运回京城的途中,他亲眼看了。老夫人受不住打击当即晕了过去。夫人当时也不大好,但却坚称要看到老爷的尸身才肯相信。等待老爷尸身回府的那几天,夫人很正常,该吃吃该睡睡,我们一度以为夫人是承受不了打击故意麻痹自己。”
“惟有虹霓姐姐觉得夫人是清醒的,夫人不止自己好好的,还安慰大/奶奶,说大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便有活着的希望。所以,大/奶奶只是一开始不大好,之后几天身子都好。”
凝芸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急促,“后来,老爷的尸身被运送回府,夫人亲自看了,伤心至极,可是却从不曾流露出死意。我们不放心,夜里轮流值夜,生怕夫人想不开。夫人却反过来劝我们,说她自嫁给老爷的那一天起就时刻准备着会有这么一天,她伤心,但是不会寻死。她很清楚她还有女儿、儿媳和孙子要照顾。大公子一日未寻回,她不能让大公子将来回来的时候既没了爹又没了娘。”
“有这番话,我们都放了心。谁知,那天晚上……”凝芸越说越快,深沉的黑夜里黑暗的记忆不停地在脑海中翻滚而过,她恨自己太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二老爷没得逞,二夫人带着老夫人赶到,看到了一切。二老爷污蔑夫人,二夫人疯了一样地厮打夫人,老夫人冷眼看着。第二天,双鹤堂送来了小姐和小少爷的鞋子,还送来了三尺白绫……”凝芸含着泪声音几乎是嘶哑的,她们拦了,可是拦不住。老夫人的命令,她们怎么违抗?
沐清溪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老夫人……竟是老夫人!拿她和客儿做要挟逼迫母亲,归根究底,母亲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死的。
母亲她,并不是抛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