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抬脚将他踢了下去,顺势将那挥之不去的笑声挡在马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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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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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势不小,小太监瞧见他来,慌张的迎了上去,吩咐人帮忙掸去衣裳和鞋袜上的碎雪,这才将人请进了殿内,宣隆帝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免了他的礼让他落座:“你成婚头一日,按理说不该今天让你来的。”
“陛下体恤臣,是臣的福气,为人臣子,更该为主分忧,方才不辜负陛下的信重。”
虽是恭维,这一段话还是说的宣隆帝神清气爽,他嘴角带了些笑意:“洞房花烛夜,感觉如何?”
宣隆帝自然不是随口一问,昨夜宴席上闹出那么大动静,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眉目间带了些羞怯,顾左右而言他:“郡主她很好,若不是陛下体恤,臣该带着夫人一起来谢恩的。”
“既然很好,那北疆军和按察司近卫大打出手又是为何啊?”他想的没错,那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帝:“成婚当天在宴席上动手,你是想告诉别人,你们两厢对这桩婚事都不满意,是朕多管闲事乱点鸳鸯谱委屈了你吗?”
“臣不敢,”楚逸轩起身叩首却不带半点惶恐:“大家喝多了酒闹着玩的,口口相传到陛下这不免夸大其词,惊扰了陛下,是臣的不是。”
“哼,起来,没让你跪,”宣隆帝道:“你也不必说这些违心的话,朕知道你对这桩婚事未必愿意,郡主呢,也必然不情愿,只是她既然嫁给了你,好歹不要闹得那么难看。”
“臣明白。”
“叫你来呢,确实有桩头疼的事,”宣隆帝按压着额角,将一则密信递给了他。
楚逸轩略看了几眼,靖安王私营铁矿的事他听过几嘴,不过人家是二品郡王,没有上面的授意,自己犯不着去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宣隆帝这会为这事头疼,想必是打算给靖安这桩大树松松土了,他琢磨着他的意思:“私营铁矿在历朝历代都是禁忌,不过靖安王毕竟身居高位,陛下是打算先敲打一番,还是……”
“若只是为敲打,朕何必要你来,”宣隆帝头疼道:“私营铁矿只是冰山一角,朕还听说靖安王里通外敌,暗设地宫,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
“臣这就带人去靖安境内,若靖安王当真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示。”
“不急,你刚成婚总不能让你这时候千里奔波,”他道:“先遣人去探探虚实,若当真确有其事,你再去不迟。”
“你成婚头一日,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宣隆帝摆手示意他下去,在人转身时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喃喃叮嘱道:“诺诺,是个好孩子,好好待她。”
“臣遵旨,”楚逸轩眼神冰冷,不含半点温度。他不无苦涩的想,人啊,就是这么矛盾,忌惮她至深的是你,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是你,最后惦念着那点舅甥之情被那点仅有的愧疚折磨的还是你。是虚情假意还是就这么享受一次次凌迟人的快感?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按察司府,苏念卿虽未被免职,可一桩婚事就这么将人困在这四方小院,终究与北疆山水相隔甚远。
这里的一切让她倍感熟悉,这庭院的布局同王府别无二致,大到九曲回廊小到一石一草,就连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那九十九棵梨树,若是在阳春三月,微风轻扬,满头飘雪,落眼应是温柔无限;现下银装冰封,同样的纯白无暇,只是少了那么一分绵软。
那片梨园下,应该有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追逐打闹,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长兄眉头微蹙,一本正经的训斥二人端方守礼,不远处,自己的父亲正揽着母亲的肩膀,听她轻柔的唤一群儿女过来饮木糖姜梨茶。
她揩了揩眼角,随口道:“景致淡了些,折几只红梅来添些颜色。”
“那奴婢得先问问督主的意思,”身后的婆子趾高气昂,二人新婚之夜未宿在一处,院里的这些人揣摩着楚逸轩的意思,都觉得自家督主也没将新夫人太当回事,管你之前有多尊贵,入了别人的门子,还不是要看别人的脸色,既然当家的那位都没把她放在眼里,下面这些人就难免懈怠起来,她捻腔拿调道:“夫人莫要见怪,我家督主最是宝贝这片梨园,寻常都不让旁人进的,您让咱们在这大动干戈的,咱们总得问过我家大人,不然督主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
她又是‘旁人’又是‘大动干戈’,就连侍奉的知盏都听出她含沙射影话中带刺了,她上前两步:“嬷嬷什么意思?添几枝红梅罢了,你在这百般阻挠,莫说只是想给这院里增些颜色,惹恼了我家夫人,就是将这满院梨树连根拔了也是使得的。”
那婆子只是哂笑并不接话,可在触及苏念卿轻乜过来的目光时不自觉垂下了头。可是作死的显然不止她一个,早前那丫头琢磨着符津的意思,这会儿明显来者不善。她款步而来,在距离苏念卿几步处站定,柔声道:“妾身抱娴,见过新夫人。”
她自称为妾,想必是楚逸轩之前收用的人,他这么个身份,婚前收用几个通房侍妾好像也不稀奇。镇北王后宅只有长公主一人,苏念卿生活环境简单,打从心底里反感莺歌燕舞,妻妾成群,不曾想有一日自己竟要应付这场面。
二人的婚事本就是皇帝强按头的结果,既然双方都谈不上喜欢,他要收用几个丫头也就随他去了。她欲打发人退下,可不等她开口,那丫头自捧了茶水上来,乖顺道:“妾身给新夫人敬茶。”
苏念卿眉头微蹙,但多年的涵养还是促使她接过那杯茶,在她指尖将要触碰到那杯子的瞬间时,茶盏凭空翻覆,滚烫的热水浇了抱娴满手,她吃痛出声,眼角的眼泪梨花带雨般要掉不掉的,捂着被烫伤的手背道:“夫人看不惯妾身直说就是,何苦为难妾身。”
这副娇滴滴的可怜样,若是男人见了必然心疼,可惜苏念卿也是女子,她这般作态激不起人太多情绪。一旁那婆子分明将抱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可还是理直气壮地上来帮腔:“哟,这都烫出水泡来了,夫人不愧是沙场上磨砺出的铁将,行事作风果然没有堕了镇北王的名头。”
“你胡说!”知盏急赤白脸的站出来同人争执:“瞎子都看的出来是她自己没端稳茶盏,何苦赖到我家夫人身上。”
“姑娘的意思是我自己烫伤了自己嫁祸夫人不成?”抱娴一边拭泪一边小心翼翼的去瞥苏念卿:“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咱们命贱,比不得夫人出身尊贵。”
苏念卿简直要被这群人逗笑了,她吩咐知盏:“倒杯茶来,不必太烫。”
知盏不解,但还是照做。苏念卿拿手试了试水温,就算泼上去也烫不伤人,一个姑娘家给她吃些教训让她安分些便罢了,何必给人留一个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烫伤疤。她将那茶劈头泼在她脸上:“你既说我拿水伤你,我也不白担这虚名,瞧清楚了,这杯才是我泼的。”
抱娴万万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举动,惊诧之余便听那人继续道:“觉得委屈就去找楚逸轩,让她替你做主,我不懂后宅那些弯弯绕绕,别犯到我眼前来,且去过你的自在日子。”
遇上这种事,她也没了逛园子的心情,眼见她走远,知盏忙跟了上去:“本就是那妾侍使坏,夫人同她分辨清楚就算了,这杯水浇上去,万一她跑去给楚督主上眼药,夫人初来乍到,怕是在府中难以立足啊。”
“这后宅困不住我,北疆才是我的天地,”苏念卿平和道:“她要请楚逸轩做主随她,我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没空同他那些莺莺燕燕打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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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察司府,书房,莫名被请来的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和楚逸轩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谁也不知道突然被人请到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刻钟,两刻钟,直至风雪渐大,天色擦黑。
毫无缘由的请了人来却又在这晾这么久,未免有人沉不住气,挑帘欲出,门外两柄刀利落出鞘:“大人稍安勿躁。”
无缘无故被人晾这么长时间,这人也来了脾气:“大胆!我等吃的是皇粮俸禄,他楚逸轩就算再怎么无法无天,难不成还打算在府上私设囚房吗?”
那家将也不恼:“我家督主好心邀各位大人前来,在大人口中竟成了私设囚房,这要是一不小心传扬出去,一个攀污上官的罪名怕是跑不掉。”
“你家督主人呢?要么你请他前来相见,要么我等改日再来拜会,天色已晚,我等便不在此叨扰了。”
那家将将刀又往前挪动几分,可是这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眼瞧着就要动起手来,楚逸轩终于姗姗来迟,他不紧不慢的将氅衣解下丢给符津,只需一个眼神,门外这帮人便自觉息了声,他挑眉:“怎么不闹了?继续。”
“楚……楚大人安好。”四人忽而瞧见来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怎么好,”他大摇大摆的从众人眼前穿梭而过,惬意的躺回书房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悠闲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四人见状只得重新退了回来,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
“不知楚大人让我等前来,有何吩咐?”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楚逸轩掀眼瞥了他一下,复又垂眸扣弄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玩。言语轻飘飘满是不屑:“秦恺,东阳人氏,今年二十又九,确实不小了,你养在东阳老家那一对私生子皇帝知道吗?去年七月,你借口养伤迟迟不归,是去见那一对儿龙凤胎了吧?”
“督主,督主饶命!”
他狼狈跪地叩首。楚逸轩却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人,他取出一沓借据纷纷扬扬的洒了过去:“框撰,亲手写的借据总不至于不识字吧?这上面还有天宝赌场的私印,四千两,不是什么大数,不过我好像记得本朝官员涉赌者轻则杖五百重则枭首吧?你说这四千两够不够买你一颗脑袋?”
被他点名那人趴在地上止不住颤栗。他复转向第三人:“钱鸣,倒是个风流人,押妓嗑药你倒是一样不落,自己不行拿人出气,玩出了人命还敢拿官职压人,你猜我能从逍遥楼那口枯井弄出来几具尸体?”
不等他点到第四人,那人扑通瘫软在地上,眸中满是惊恐。楚逸轩轻嗤一声:“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督主!督主有事吩咐就是,”这人不住叩首:“就算刀山火海,我等在所不辞。”
“也没甚好吩咐的,”楚逸轩屈指轻叩桌背:“再过几日,诸位便要随苏家三郎离京,皇帝怎么吩咐的我不管,往来京中的密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总该有个数吧。”
这些人思量着他的意思,这个时候把人叫来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无非是自己给皇帝当眼睛碍了人的眼,不都说楚逸轩和苏念卿向来不合吗?怎么这个时候替人出头?不过由不得他们细想,只能仓促应了下来:“我等只在外间伺候便可,督主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说。”
余人纷纷应合。楚逸轩点头躺回椅背上:“我便信诸位一回,若有首鼠两端暗中告密者,诸位知道我的手段?”
这些人话都不敢说只不住叩首,楚逸轩嫌烦打发他们下去了。不等他闭眼小憩,门外的动静越闹越大,他忍无可忍夺门而出,管事的正耐心劝吵闹那姑娘回去,楚逸轩愣了愣,实在想不起这是谁了。
“督主,”那姑娘见人出来忙扑上去扯着人的衣角哭诉:“妾身抱娴,求督主做主啊!”
楚逸轩不耐的将衣角抽了回来,符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记不得了,只得低声解释:“皇帝去年才赏的,忘了?”
这些人都长一个样,谁闲着没事花那么些心思去记这么些脸:“不是让在郡主进门前就打发干净吗?怎么还在这?”
管事的看看抱娴,又去瞧符津,总不敢说他鼓动这丫头去新夫人面前作死啊。想了想,还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抱娴姑娘不肯走,老奴正在劝呢。”
管事的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眼色,让她识趣些赶紧走,架不住人不把他当回事,抹着眼泪将手臂上的烫伤扯给楚逸轩看,娇滴滴道:“妾身好心给新夫人敬茶,可她非但不喝,还将滚烫的茶水浇了妾身满身,求督主做主啊!”
“你让我做什么主?她是这后宅之主,惩治你便乖乖受着,忤逆主母还跑来我面前搬弄是非,满肚子坏水,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楚逸轩攥紧指骨,一想到她跑去苏念卿跟前现眼就满肚子火气,这些人多半是皇帝赏的同僚送的一时养在府上从未收用过,可苏念卿瞧见了又会怎么想?
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他揉捏眉心:“给你生路你不要上赶着作死!还不处理掉!”
这人毕竟是皇帝赏的,管事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用求助的目光去问符津,那人对他微一点头,大步撵上楚逸轩。
楚逸轩拿余光瞥他:“她没那么大胆子?你干的好事?”
符津倒是认的坦荡:“我就没见过谁家成亲第一日就分房睡的,是我怂恿她去嫂嫂面前找茬的,我就是想让嫂嫂知道,我哥哥顶天立地,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求哥哥垂怜,不是非她不可!”
“我同郡主的事你不要再插手,”楚逸轩压着火气揪住他的衣襟:“让下面人都安分点,谁让郡主受了委屈,我要他的命!”
“那你吩咐晚了,”符津满不在乎吊儿郎当道:“你别看我,谁让你俩成婚第一日就分房睡的,咱们府里的可惯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比如逛个园子被刁奴为难,底下人办事不尽心,那可太正常了。”
“把府中所有的婆子丫头杂役小厮全给我叫过来!”
符津随口一句不要紧,大晚上的阖府的人乌泱泱全聚集在书房外,楚逸轩就坐在廊下,打量着阶下人窃窃私语。他问:“夫人今日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凡是同夫人有过接触的,站出来。”
院中的人瞬间分成两拨,楚逸轩冷眼乜向前面那波人:“今日在何处同夫人有过接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指着最前面那小厮:“从你开始。”
那小厮忽而被点名,惊慌道:“督主饶命,奴才就是个洒扫的,不过在庭前扫雪时远远的见过夫人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啊!”
“奴才只是在夫人出门时瞧见过夫人一眼。”
一连数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后面那婆子抱着讨好楚逸轩的心思,谄媚道:“奴婢今日在梨园瞧见过夫人,她嫌梨园颜色黯淡,让折些红梅来添些光彩,让奴婢给挡回去了。”
“哦?”楚逸轩好似来了兴致:“怎么挡的?”
那婆子拍着胸脯得意道:“奴婢说督主最是宝贝这片梨园,没有督主的意思,任何人不得妄动。”
“你这老豺好大的狗胆,拿了她的身契,乱棍打出去!”楚逸轩起身,眼神在阶下众人身上扫过:“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谁让夫人不舒服,我就让他不痛快!”
思及抱娴,楚逸轩又吩咐道:“以后我近身不要丫头伺候,仗着自己有三分姿色搔首弄姿心术不正的通通拿了身契打发出去,去买些干净机灵的新人回来,调教好了请夫人择几个得用的放在跟前侍候。”
人人都传楚逸轩同苏念卿不合,可他这么一顿指教下来,府里众人唯唯诺诺,再也不敢轻视苏念卿半分。申斥完了这些人,楚逸轩特意挑了几支开得极好的红梅来,转身入了内院。
知盏正拿了灯笼浸润这一片夜色,瞧见来人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见了个礼。楚逸轩瞥了眼房门,温声道:“漏夜叨扰,还请姑娘通传一声,看郡主这会儿可曾方便?”
楚逸轩在书房训斥众人发卖刁奴知盏是听到了风声的,这会儿瞧这位新姑爷也不自觉带上了些尊崇,不管外界传言如何,他肯偏向自家夫人总归是好的。她眉眼含笑,虽是婢子,可举止言谈自带大家风范:“姑爷要见夫人哪里还用得着通传,您什么时间来都是使得的,只是夫人这会儿不在,姑爷不妨进去喝杯热茶,稍待片刻。”
“郡主不在?”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自己都不易觉察的恐慌,难不成是今日这些刁奴妄为惹恼了郡主,连家都不肯归了?也怪自己思量不周,让她受了那么些委屈。
“姑爷进来歇歇脚,夫人出去总有一个时辰了,应当也快回来了。”她补充道。
楚逸轩来不及听她细说,将手中红梅一股脑塞给了他,迎着风雪往外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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