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来回滚了两圈后又嗷嗷的吼上了两嗓子。她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应该说,是属于姐妹两的房间。
“疯够了没,疯够了就快下来!别把床单弄脏了。”吴婆子笑着扯着孙女下来,又轻轻的将床单摸着抹平。
搬进新房子的前一天,吴婆子可是整整花了一日的功夫,将床单被套全都洗了一遍,又将发硬的棉被全都抱到太阳底下晒了一晒。
被拉下床的沈杳,热情半点不减,拽着躺着奔向了山野田间。等二人回来时,篮子里除了猪草,还有一大捧的黄色野菊。
“哪里采的菊花?这段时间盖房子忙的厉害,倒忘了采些菊花回来晒晒。我当是路边的菊花都被人摘完了,没想还有这么老些。”
“正好这几日太阳好,晒上几日就能干!”
沈杳这才反应过来,她奶是要将菊花晒了泡水喝。可她采菊花回来,是为了装饰屋子的。
罢了,晒就晒了吧!
搬家后的第三日,沈家在院里摆了乔迁宴。
来吃酒的村民都随了两文钱的礼,那关系好些沾着亲的,随的礼钱更多些,有三文的,五文的,大奶奶家更是随了五十文。
吴婆子将礼钱都收了,心里记着各家都随了多少。日后别家办喜事,她也要去随礼。
这回的酒席是吴婆子跟几个媳妇做的,比起沈老三结婚时的席面,菜色逊色许多。刚盖完房子,手里没多少余钱,能省则省些。
没有大块的红烧肉,爆炒肥肠跟肺片还是管够。
“嘶~老三,来,喝一个!”
胡永旺抿了酒,又夹了一筷子肥肠,越嚼越得劲,越吃越想吃。
“我算是知道老二卖什么吃食这么赚钱了,这猪大肠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叫三奶奶这么一烧,连酒楼里都能拿来做招牌!”
搬进新房子没几日,便到了冬至。
白日开始变短,黑色变得漫长。气温也骤然下降,沈杳穿上了袄子。
好在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忍受从墙缝里透过来的风,新房子宽敞明亮,连地面都是平平整整。
沈杳白日里帮着吴婆子带着两个弟弟,夜里就睡在自己的小屋里,与堂姐挨着聊天。
沈红梅望着高高的房梁,感觉有丝不真切。
她们以前住的老房子,屋里颜色灰扑扑的,房梁也很矮,好似一伸手便能够着。若躺在床上朝上看,让人觉得压抑。特别是到了黄梅时节,屋子里就像是有东西发了霉。
她爹说,以前的老房子还是她太爷爷盖的。她也以为,她会一直住在那老房子里,直到出嫁,住到另一户下雨天会发霉的房子里。
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能住上如此宽敞的房子。她知道,她们家的境况在一直变好。
“杳杳,你说,我们家是不是会越来越好。”
沈杳小声的嘟囔着“嗯”,之后便是无半点回应。
沈红梅侧过头,原来边上那人,已嘴角含笑的入了梦乡。
过了腊八,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来的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天地间染白。
天地具寂,纷飞的大雪似鹅毛般大,沈杳都能听见它们簌簌落地的声音。
吴婆子看了好一会儿的窗外,才收回了神,心也跟着落下:“还好,落了雪。这冬天要是不落雪,明年保准要闹蝗虫灾。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沈杳也望着窗外,忧心着去卖盒饭的爹娘。这雪来的急,没半点征兆,又下的这般大,她爹娘还拉着那么多的家伙儿什,也不知路好不好走。
吴婆子看穿了孙女的心思,安慰着:“用不着担心,你大伯跟三叔带着蓑衣去接了,这雪一时半会儿的厚不了,不耽误事儿。”
“嗯~”沈杳轻轻的应了声,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吴婆子没再管她,继续纳着鞋底。倒是长生从炕上爬下来,抓着沈杳的手,就要往屋外跑:“二姐,出去玩……玩!”
“玩什么玩,冻死个人!”吴婆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两个孙子如今也开始会走路满地跑,同时也调皮捣蛋的紧,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要去扒拉两下。一点也不像杳杳,杳杳小时候多斯文。
都是老沈家的种,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说到两小孙子,吴婆子心里,还有块心病,确切的说,是整个沈家人的心病。
与沈长生同一日出生的沈延年,不会说话。一开始沈家人只当他开口晚,说不定等上几个月就会说话。可这一去半年,无论别儿个怎么教,怎么去引导,沈延年就是不曾开过口。
因为这事,吴婆子与徐氏偷偷哭了好几回,她们生怕沈延年是个哑巴。
还是沈杳安慰着,说是出生那会儿弟弟是哭了的。既然会哭,能发出声音,那肯定就不是哑巴。再说,哑巴基本是都是耳聋,可沈延年你喊他他能听得见。他之所以不肯说话,许是还未到时候。
沈家人听此说辞,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等等,再等等。若到了三岁,沈延年还不会说话,便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沈延年不知道全家人因为他不肯说话,日日忧心。此时的他正睁着黑葡萄似得大眼睛,小鹿似的望着姐姐,想让姐姐带他们去院子里玩雪。
沈杳自是不肯的,这么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哇!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沈长生见沈杳不肯带他出去,干脆躺到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沈延年有样学样,也躺到地上,瞪着小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吴婆子放了针线篓子,脱了布鞋握在手上,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沈长生见此,一个翻滚就从地上爬起来。二姐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昨日才被打过,今日可不想再挨他奶的鞋底板了。
沈长生是个会看眼色的,沈延年却是个犟种。眼看着吴婆子的鞋底都要落在他身上了,他依旧四仰八叉的躺着,撅着个嘴,誓有不答应他,便不肯起来的架势。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我可真打了啊!”
沈延年岿然不动。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杳杳你说,他这脾气到底随了谁?你爹小时候可不敢顶我半句嘴,你娘的性子也是个柔弱的,你说,你说他随了谁!”吴婆子气得七窍都要快生烟。
沈杳捂着嘴笑,心道还能像谁,像您呗。
屋里的祖孙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院子里传来了声响,沈杳顾不得还躺在地上的弟弟,转身就跑去了院子。
果然,是她爹娘回来了。
抖掉蓑衣上的雪,又在屋檐下跺掉鞋底的泥:“幸好今日饭菜卖的快,刚卖完就开始落雪,若再早下一点,今日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也不知这雪要下上几天!”徐氏望了望天,心里惦记着一日挣的好几百文钱。
“总归不会下上十天半个月,不急着这么一天两天。”
不急么?
徐氏是急的。今日都已经十六了,再有几天码头就要停工,再开工就要等到年后。这一歇,就是小一个月。
她心疼不能多赚几日的钱。
“行了行了,赶紧的把东西卸了搬回屋。这门一直开着,风全灌进来了。”吴婆子催促了句,又回了屋里继续纳着鞋底。
这场雪一下,还真就下了好几日。等雪一化,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二,码头上早就停了工。
暂停了盒饭的生意,沈春生夫妻俩也没闲着。天刚放晴,沈春生兄弟几个就去了山上砍柴,准备过年的时候烧。
徐氏妯娌也将一大家子的床单被套,全都拆下来洗了。
沈杳也让沈老头帮着抬出了泡着板栗的大木桶。
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板栗,外壳上的刺又尖又硬,极容易伤手。古代又没专门的脱壳机器,唯一的法子,就是两板栗泡在水里,有条件的可以撒上点石灰。如此泡上半个月,板栗最外层的壳开始变腐,变软。此时再剥起壳,就要容易许多。
剥掉最外层带有尖刺的壳,里面,还有一层褐色的内薄壳。这层壳,倒可以留着不用剥去,能起到保鲜的作用。
满满一大桶的板栗,剥去外壳只剩半桶不到。沈杳分出来一半,等下晌她奶炒花生时一道炒了,类似于后世的糖炒栗子。剩下的一半留着年三十的时候,拿来做板栗烧鸡。
不知炒过多少年的黄沙,由黄色变成了黑色。
锅中倒入陈沙,待沙热后倒入板栗,不停的翻炒,炒到褐色的壳裂开口子,散发着微微的焦香,便可盛到筛子里,晒去陈沙。
沈杳拣起一颗栗子,被烫的直甩手也舍不得丢,直来回换手,让它快速冷却,再用双手拇指在裂纹处轻轻一捏,使其脱落,漏出里面金黄色的栗子肉来。
待喂给了吴婆子,沈杳又拣起一颗剥了。一口咬下去,香甜粉糯。
抓起几颗栗子递给烧火的沈红梅,余下的连着筛子递给了沈杳:“拿去给你爷他们吃去,我来炒花生。”
别看糖炒栗子在前世,要卖上十几块钱一斤。但在这儿,却算不得金贵物。大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树生的高,还带着扎死人的壳,也就是眼下日子过的紧,大人们会上山打些回来给孩子们当个零嘴。
若不然,他们也不稀得浪费这个功夫。
来帮沈家杀年猪的,是张春香的娘家大哥。
吴婆子在灶房烧着开水,几个媳妇们在院子里摘着菜。男人们,自然是在猪圈里抓猪。
沈家兄弟一人拽着猪耳,一人拽着猪尾,余下几个来帮忙的汉子,死死的按着猪背,不让猪挣扎跑了。
几人合力,将猪拖出了猪圈。
大黑猪好似知道了自己将死的命运,疯狂的嘶吼着,想要挣脱沈家兄弟几人。
要说沈家兄弟几人,也是头一回抓猪。这猪长得肥,力气也大,奋力挣扎间,还真就差点挣脱了沈老三的手。
好在张春香的娘家大哥眼疾手快,一个绳索套到了猪脖子上,将其死死套住。
沈老头心道,不愧是杀了十几年猪的老屠夫,手上的功夫娴熟。
六七个人连拖带拽的,将猪拖到了前院,抬上了准备好的大木板上。
大黑猪的嚎叫响彻全村,引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这猪喂的好,起码有小两百斤。”
“我瞧着也差不多,刚好过年的肉我还没买,一会儿就在三奶奶家秤些。”
“我早就算着三奶奶家估摸着今年要杀猪,特地没买肉,就等着买三奶奶家的。”刘全媳妇抱着胸,有些得意。
庄户人养猪养到过年,要么直接活猪让屠户拉走。这样卖的方式,算得是整头猪的毛重,价格上比猪肉自然是要低上许多。还有一种就是像沈家这样的,请屠户来家里将猪杀了,除了留下一部分自家吃的,剩下的卖给屠户和村里人。
这样的猪肉比生猪卖的贵,但又比肉摊上的便宜个两文。庄户人的钱都是从手指缝里攒出来的,一斤便宜两文,两斤就能便宜个四文。是以对他们而言,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木板上的大黑猪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木板下的大木盆里,是一盆鲜红色的猪血。
沈老头将猪血端进灶房,又提着烧好的开水出去。一桶接着一桶的,浇到了大黑猪上。
直到张春香大哥喊停,开始刮猪毛,沈老头又帮着打起了下手。
“老大,去喊你大伯跟五叔他们中午来家里吃饭。老三,你跑趟镇上,打两坛子酒回来。”吴婆子擦着手,给几个儿子分配活儿。
“红梅,你跟你爹一道去大爷爷家,让你大奶奶给装盆酸菜来。咱家腌的那些,入冬的时候全都做成盒饭卖掉了。”
沈红梅刚跟上沈老大的步子,又被吴婆子喊住:“喊你大奶奶中午来这吃,把小安也带过来。”
“我知道了,奶!”沈红梅应着,小跑着跟上她爹。
大木盆里的猪已经刮净了毛,挂在了梯子上开肠破肚。张春香的娘家大哥先将猪下水取了出来,交给了徐氏。听沈家的小孙女说,要做什么糯米猪血肠。
接猪血的盆里加了盐,此时的猪血尚未凝固。将猪血倒入洗净的糯米中,再加入适量的盐,姜末,搅拌均匀。
洗净的猪大肠,取一节,将尾部用棉线系紧,从另一头灌入调好的猪血糯米。待一整节大肠都被填满,再取棉线系紧另一端。再用同样的法子,灌制一节未加糯米的纯血肠,而后上锅蒸上半刻钟。
蒸血肠的功夫,徐氏又让张春香的大哥帮着切了一小块的猪五花和猪颈肉。
切成丝的酸菜洗净后挤干水份,五花肉焯水后切成薄片,猪颈肉也被从骨头上拆了下来。
热油中放入葱段姜片和蒜瓣炒香,加入酸菜丝,大火翻炒炒出香味,再加入五花肉,猪颈肉。稍稍炒制后,加入清水没过酸菜,用大火烧开后再加入猪苦肠,猪血,豆腐块,换小火慢炖至入味。
出锅前,加入切成片的纯血肠,用大火煮上五分钟,一份杀猪菜便算是做好了。
而糯米血肠切片后单独摆了一盘,沈杳还特地为糯米血肠调了酱汁。吃时蘸上酱汁,别有一番滋味。
特地留出来的一小节大肠,来个爆炒肥肠。炼油剩下的猪油渣,炒了一个猪油渣大白菜。冬日里翠绿水灵的嫩菠菜,烫了个猪肝菠菜汤,最后加上一个凉拌萝卜片。
一整头的猪,按照各部位被分解开来。
男人们在主屋里吃着菜喝着酒,孩子与妇人们的席面摆在了另一屋。只吴婆子留在了前院,帮着村里要买猪肉的乡亲们秤着肉。
饭桌上,张春香的娘家大哥朝着沈老头直竖大拇指:“咱大娘的厨艺真是这个,往年我也去别村杀过猪,也吃过好多家的杀猪菜,就属咱大娘这味道做的最好!”
“味道好就多吃点,吃,吃吃吃!”沈老头举着筷子,招呼着大家伙,又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
青色的砖墙,将冬日里的寒风阻隔在外。
小炭炉上的砂锅里,杀猪菜翻滚着。推杯换盏间,是一桌汉子们红彤彤的笑脸。
一直到下晌,光在村里就卖出了二十七斤的肉。除了自家留了五斤过年用,又给三个亲家和吴婆子的弟弟家,一家割出两斤作为年礼。
猪头,猪肺,猪前蹄也被留了下来。吴婆子想到沈长生睡觉总是磨牙,思来想去,还是狠了心将猪尾也要了过来。
余下来一百三十斤猪肉,猪腰子,猪肚和猪后蹄都卖给了张春香的娘家大哥。
收了家伙什,将猪肉都装上车,一甩鞭子,牛车踏蹄飞奔,扬长而去。
“咱杳杳是个会喂猪的,等开了春再捉上一头小猪仔。”待人都散了干净,吴婆子又将拆下来的猪脸和猪尾巴腌上。还沾着肉的猪头,下了大料在锅中卤着。
沈杳蹲在地上,帮着吴婆子给猪脸抹盐,有些心不在焉。她本以为,自家养的猪,多多少少能留些肉下来灌点香肠,没成想她奶只留了五斤的肉,还是留到过年吃。
“等以后有钱,咱们就养两头猪。自家吃一只,再卖一只!”
吴婆子好笑:“一只猪你能吃得掉?”
“咱们可以灌香肠,再熏点腊肉!”
吴婆子这才明白,孙女这是因为没能灌上香肠,心里有些不痛快,笑到:“等开了春捉两只小猪回来,喂好了留一只,给你灌香肠!”
“真的?”
“奶何时骗过你?”
“好耶,就知道奶最好了,我一定好好喂!”
沈杳喜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
从她穿越过来,至今已有五年。五年了,她都快忘记香肠是个什么味儿。
抹完盐的猪脸与猪尾放进小陶缸里,上面压上一块洗净的石头,再盖上盖子。
“要养两只猪,猪草都不一定够喂。等过完年让你爷去镇上问问,看看可有哪家种着山芋的,到时候买上几根回来种。那东西,藤子长得疯,喂猪正好。”
没记错的话,山芋就是红薯,属于高产的农作物,亦可以当粮食。她记得前世的冬日里,时常会买上一根烤红薯来吃。
想到之前,她见地里有辣椒番茄这些时,还好奇过为何不见红薯和玉米。有了红薯,青黄不接的时日里总不至于饿肚子。那时的她以为,这几样东西还没传入中原,亦或是还未传入安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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