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这不晚了一步么,”德宝惋惜的拍着自己的大腿,这事儿他和其他小太监都讨论过好几轮儿了,但现在依然很有谈性,“姨娘您是不知道,前阵子宫里突然传了消息出来,说是雍和公主一直身子抱恙,上清宫的道长说公主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历劫,所以才会耐不得人间繁华,给出了个主意,让公主出道做女冠呢!”
这哪儿跟哪儿啊,谢寒雨听的目瞪口呆,雍和公主给自己炒作仙子人设想干什么?前辈子没有这件事啊。上辈子鲁王造反被杀,雍和公主乖的跟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的随着驸马去了封邑,之后她就没再听过她的消息。
怎么这辈子也开始出来舞了?谢寒雨想不明白,“所以呢?这和王家有什么关系?”
德宝儿又是老气横秋的一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自然舍不得,道长便说可以弄个替身替公主殿下到观中修行。”
谢寒雨懂了,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这王菊心不愧是敢出面指证自己丈夫的女人,“所以王姑娘便去当那个替身了?”王菊心当替身她能理解,但谁给这两方牵的线?谢寒雨心里咬牙,肯定是李庭兰,但她为什么要帮王菊心?王家人能为她做什么?
“可不是么,”德宝儿又是一拍大腿,“您说这寸不寸,但凡晚一步呢,不是不用做女冠了?您说这女道士和守寡又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谢寒雨微微一笑,“可不是么,这王姑娘还真是个没福气的。”王家又不差钱,王菊心又是公主的替身,在道观里日子应当不难过。这可比做寡妇要强多了,而且以沈家的尿性,说不定还会要求王菊心去沈家守寡呢。真那样王菊心的好日子才是真到头儿了呢。
德宝儿说的口干舌燥的,一口气将面前的茶水干了,笑道,“姨娘若没旁的事,小的就告辞了。”
谢寒雨示意丫鬟将人送出去,自己则颓然倒在床上,沈栖就这么死了,只怕对沈迈又是一重打击,哪里还会像前世那样为楚珩殚精竭虑?何况沈芊雪的死多少也能和晋王挂上点关系。
她烦躁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想不明白这一世怎么那么不顺呢?就是因为多了个李庭兰吗?她前世是做什么的?这一世她又在后头做了什么,让事情变成了这般模样?
以那个李庭兰的精明,只怕已经猜到自己也是穿越过来的,那她会不会重点对付自己?还是她和自己一样,选了位皇子准备通过他走到人生巅峰?
楚珣因为自己的设计已经被皇上厌弃,李庭兰选的人是楚琙吗?
想到如高山月样的男人,谢寒雨不由将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前世她设计了他,这一世她还能再赢他一次吗?
不能让他赢,他若赢了,那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谢寒雨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书案旁开始捋思路。胡祭酒没了没可惜,但没了沈迈和卢瀚,难不成晋王要单打独斗吗?
想到建昭帝最少还有四年好活,谢寒雨又放下心来,她和晋王都有时间,可以从头绸缪,现在她要做的是重新得到晋王的倚重,不然她再多主意他也听不进去。
郭太后正听郭琪细说和李庭兰的谈话,她舒服的侧卧在罗汉床上,由着郭琪拿了美人拳小心的给她敲着,“她只说了这些?”
郭琪应了声“是”,“我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她歪头想了想才道,“臣女回来的路上仔细回想,李姑娘似乎一直对晋王殿下的印象就不好,嗯,或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吧。”
“嘁,你不会将晋王当什么春闺梦里人吧?”郭太后不屑的笑笑,“那就是个绣花枕头,其实腹内都是稻草!也就生了张好脸和一张好嘴,跟他那个娘一样,除了会讨人喜欢,旁的本事一点儿没有。”
郭琪让郭太后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臣女也是这么觉得的,有时候臣女都想不明白那些姑娘们到底喜欢晋王殿下哪里,为了他什么规矩教养体面都不要了,真真是可笑。”
她不好像郭太后那样贬低晋王,但她和郭太后对晋王的看法是一样的。就看没了胡祭酒,他这小半年的所作所为,就知道这人是个没脑子的。倒真不如秦王楚琙,看似什么都不要,口口声声要抛却浮华归隐江湖,但该有的太后娘娘都帮他争到了。他只管坐那儿等人喂饭便可。
“晋王的人上书让琙儿去陕甘赈灾呢,此事你怎么看?”郭太后声音幽幽,李庭兰说只要能活万民她别无所求,这让郭太后不能不动容,倒不是因为李庭兰的慈悲心,而是一个深闺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以想见李显壬是怎么教导这个孙女的。
而他教导出这样的孙女,就为了以后能有个安稳的将来?这话郭琪小姑娘信,郭太后这种人精可不信。
竟然和她说朝廷的事,郭琪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声道,“听说那边灾民已经乱起来了,臣女觉得晋王是在逼秦王表兄入险地。”
“说不得他还有后手等着表兄呢,”郭琪没往下说,当年若不是宣诚太子遇刺,只怕御座上的也不会是当今。
郭太后冷冷一笑,“是啊,没了琙儿,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她睨了郭琪一眼,“只怕你那个姨母也是这么想的吧。”
“娘娘,”郭琪吓的手一哆嗦美人拳便落在了地上,她连忙从罗汉床上下来匍匐在地,“方家绝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行刺秦王那是等同谋反的大罪,郭琪绝不相信方家有这样的胆子。她怯生生的抬起头,眼泪簌簌而下,“娘娘,臣女敢拿性命担保皇后娘娘和方家都无此心。”
郭太后很满意郭琪的态度,挥挥手道,“你起来吧。”
听到郭太后声音平和,郭琪高悬的心微微微下,还没等她起身,那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他们没有行刺秦王的野心,却在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郭琪腿一软再次跪坐在地,郭太后的意思是,方家想等着晋王对秦王下手,然后……
这还真的有可能,她舅舅奉恩侯没有行刺的胆子她信,但在其中推波助澜的胆子还是有的,“太后娘娘,臣女,臣女这就回去和我娘说。”
“说什么?哀家不是说过了么,你是姓郭的,你娘虽然姓方,但也是我们郭家妇,”在郭太后眼里,既无皇宠又没脑子的方皇后一家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尤其是方皇后。
而选方氏女为后,其实也并不是她的主意,却生生让她背了十几年的锅。想到这个,郭太后真是既憋屈又无奈,却还有口难言,谁让这个没担当的男人是自己亲生的呢?她这个当娘的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能怎么办?
自己侄女郭后没了,但中宫不能无后,当时的她要忍着伤心一边抚养襁褓中的楚琙,一边还要帮自己儿子挑媳妇。
偏自己那个皇帝儿子一心独宠江氏,登基后不到半年,一个小小的宫人便连升为惠妃。等郭后没了,建昭帝更是丧心病狂的要封这个气病郭后的女人为继后!
若不是江氏当时有身孕在身,郭太后都不能让她活着,怎么可能还让她成为皇后?而且大晋立国百余年,从来没有平民皇后。便是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而且也只是在儿子登基之后被封为太后的。
那江氏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于后位无望,却又害怕未来的新后对她构成威胁,便撺掇着建昭帝选了承恩公夫人方氏的妹妹为继后。
郭太后是一万个看不上小方氏的,但等她知道的时候,册封的圣旨都出宫了。
最可笑的便是,外头居然谣传是她这个太后太过强势,郭家没了合适的女儿,便不顾皇帝的脸面,选了姻亲家的才貌普通的女儿!
气的她直接带着小小的楚琙往长安行宫静养去了。之后建昭帝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够正大光明,几次到行宫陪礼。而方氏又陪着自己娘家人亲赴行宫,求她看在自己为郭家生儿育女小心谨慎半生的苦劳上,给自己妹妹一点儿体面。能让妹妹在入宫的时候有机会给她磕头敬茶。
郭太后也觉得小方氏挺无辜,才又带着楚琙回了洛阳参加了小方氏的封后大典。
但如今十几年过去,谁还记得当年小方氏入宫的真相?常年的自欺欺人让建昭帝都开始理直气壮的埋怨自己没给他选个贤后!江氏更可恨,竟然开始将阴谋算计用在了方皇后身上。
只有郭太后,因着当年事,在宫中对方后多有照顾。却没想到这女人一有了自己的儿子,什么恩义情分都变得比纸还薄。
想着这些,郭太后不由意兴阑珊起来,“当年你母亲带着你外祖和你姨母跪求我回洛阳的时候,可是指天为誓,要将琙儿视为亲生的。”
方氏是郭太后为侄儿郭勇选的媳妇,当初看中的就是方氏的精明强干,而新贵郭家也需要一个能撑起内宅襄助夫君的媳妇。但一个人的优点往往也是她的缺点,方氏在帮自己娘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精明强干。后来郭太后每每回想,都怀疑小方氏就是被方氏推到建昭帝跟前的。
一百零二、
原来姨母的皇后之位并不是郭太后给的,郭琪知道郭太后绝不会拿这种事骗她。她不由满脸通红。在她心里,姨母能成为皇后,方家能封侯,全是因为郭太后的缘故。甚至姨母这么多年能在宫里平平安安,也离不开郭太后的提点和照顾。想想姨母和舅舅成天在谋算什么,自己这些年在为谁奔走,郭琪哽咽出声,“娘娘,姑祖母,臣女,臣女无颜面对娘娘。”
郭太后叹了口气,“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哀家还没有糊涂呢,只是你那个姨母,”她轻轻摇头,人心就是这样,当年的自己可是将先朱太后当做大恩人,内心发誓要将她当成自己的主人,只要她一句话,她就会为她奉上性命的。
可是在知道儿子做的一切的时候,她犹豫了,眼睁睁的看着恩人姑侄倒在了自己儿子手里,想到朱太后对她们母子做的,和从她们母子那里得到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方皇后呢?
但她却不会像朱太后那样,总是想着善待所有人。更不会像她那样,将身边的恶狼养大。
郭琪觑了一眼郭太后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不悦之色,才缓缓从地上起来,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亲昵的坐在她的身边,而是站在那里微躬着身子,“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郭琪知道郭太后这么敲打她一番,必有她的用意。
“既然朝臣们都希望些次赈灾由秦王主持,那孩子自是不会拒绝的,”郭太后伸手示意郭琪将她扶起来,待起身坐到靠椅上,她才继续道,“哀家觉得珣儿老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他犯了大错,若不立点功劳回来,将来怎么开府封王?所以啊,哀家会和皇上建议,让他跟着秦王一起去,倒不指望他做什么,亲眼看看民间疾苦,也是一种历练。”
见郭琪面色苍白,郭太后微微一笑,“你回去和奉恩侯说一声,这是哀家的意思,对了,哀家听说他前些日子得了个儿子,还请你父亲过府喝喜酒去了?”
郭琪心中一凛,忙轻声应是,“舅舅,唉,臣女父亲也是推托不过,才过去坐了坐。”
奉恩侯没什么正经差使,也就其长子还算上进,靠着承恩公的提拔,如今在京郊大营做个参将。但郭琪知道郭太后要说的并不是奉恩伯老来得子,而是她的外祖母三个月前才办的三年祭。而奉恩侯这个小儿子,是在他守母丧的时候怀上的!
原本无人注意的小事,如今随便拎出来就能被夺爵。可能是屋里太热了,郭琪后背密密出了一层汗,“臣女一定将话带到。”
不论是自己母
亲还是姨母,都将舅舅看的比她们自己还重,若是舅舅有什么事,先慌的就是她们两个,郭琪心里对郭太后佩服极了,真的是蛇打七寸啊,拿着舅舅的大错,母亲和姨母便是有再多的野望也都得乖乖将心给收回来。
秦王府里,曾固披着厚厚的棉披风陪秦王坐在凉亭中,“真得叫外头那些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还没有人相信你身子弱了。”
洛阳的气候基本没有秋天,什么登高、踏秋多数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作文章里。一进十月,不需要一场秋雨一场凉,只用一次大风,原先的暑气便荡然无存,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楚琙看着将自己裹的紧紧的曾固,“蓟辽那边不比这里还要冷?你没见你这样。”
曾固将手从厚披风里探出来,握住桌上的茶盏,又用下巴示意楚琙给他茶盏里再续了点热水,才端起喝了一口,“那边也冷,但谁也不会像这边连个过程都没有啊,”他看着楚琙身上的单衣,要知道两日前他也是这样的打扮好不好。
“而且你们这边还不烧炕,屋里外头一个样,我昨天叫人烧炭盆,结果府上的管事太监说没到日子呢,”他心里骂了一句又道,“我不信宫里的主子们也是照着日子来的?”他晃了晃身子,“没到烧炭盆的日子,一个个都躲在屋里哆嗦?”
“起码太监宫女和低等宫妃们是这样的,”楚琙不忍心再让曾固陪自己吹冷风,“走吧,长空已经去买炭了,晚上先给先生屋子里燃起来。”
见楚琙终于起身了,曾固连忙跟着往外走,“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这王府太空旷了,没有一点儿人气儿,感觉这王府里的空气都比外头要冷一些。”
“或许吧,”楚琙倒没什么感觉,他反而更喜欢这种安静到寂寥的氛围,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头脑也更清醒。
曾固到了书房也没舍得将身上的棉披风给解下来,“山如松马上要赴任了,他想见一见你。”
楚琙摇头,“举荐他我并无私心,而且我们现在也不适合见面。”
曾固点头,他和楚琙认识也不是一两年了。当初他遭人陷害没了功名,流落广东时被他所救,之后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曾固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嫉世愤俗,恨不得一把火将这混浊的世界给通通烧了。
但他没想到楚琙这样一看就出身极好的贵公子竟然有着与他一样的想法。
他少时家贫,常被同村所欺,好不容易因为聪明得到读书的机会,却又因为太过聪明,被学堂里的恶童们欺凌。咬牙熬了几年,终于以案首的身份中了秀才,却又被人诬陷作弊。不但被夺了秀才功名,还被打成了重伤。而家中辛苦供养他的寡母也因为无钱治病去世了。
之后曾固便熄了上进的心思,以做枪手卖文为生。这桩生意不但让他获利颇丰,也让他更看清楚了那些所谓读书人虚伪丑陋的嘴脸。
等知道了楚琙真实的身份之后,曾固就有些同情楚琙了。曾固是小时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中秀才之前,他好像都不知道吃撑了是什么感觉。
但他不会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不会每日想着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想到才几岁的孩子会被自己乳母喂毒药。而他贵为太后的祖母,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要将堂堂的一国皇子送到千里之外,曾固突然觉得自己的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何况到了现在,楚琙都二十多的人了,无妻无子,身边也没有真正的自己人。甚至每日的行动都在这些名为服侍保护,实则监视的下人眼里。
所以他从来不会因为楚琙的身份就劝他去争去抢去报仇。而是觉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他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资格。
但想到长空给他的信,曾固有些不敢看楚琙的眼睛,他轻咳一声,“既然山将军送了信儿过来,我觉得您还是去见上一面的好,”他瞟了一眼窗外,“你们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了,山将军这一去,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他一个眼神楚琙便知道曾固的真实用意了,他轻叹一声,知道这位老友说这话怕也不是出自真心,“你说的有理,不知道山将军何日起程,我也去送一送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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